第13章 豌豆鹹肉糯米飯

豌豆鹹肉糯米飯

山裏的櫻桃紅了,卻紅得淺淡,還有些黃。

水生摘了一大串,滿倉掐了一個扔進嘴裏,被酸的龇牙咧嘴,“這山櫻桃一點沒熟。”

“哥,那你吃這個,”福妞用手包着,伸到滿倉面前,再攤開手,是個圓溜溜的大青梅。

滿倉瞪她,只覺得肚子裏都犯起酸來。

立夏時節,青梅也熟了,只是它熟的日子短,過個十來天就沒了。

所以香秀一早和小姚去後山,那裏有好些梅子樹,各自摘了一籃子。

她把青梅投進冷水裏,一個個搓洗起來,福妞也被櫻桃酸得半眯着眼,又湊過去問:“嫂子,這咋吃?”

“能腌一罐脆梅,”香秀掰下青梅蒂說,她腌脆梅的法子簡單,用石臼搗裂青梅,放些粗鹽腌一腌,到了晚上就能吃。

青梅不苦,又脆,不像泡久了那樣癟下去,咬到一口果肉,鹹與酸都在舌尖,熱夏吃這個開胃得很。

只是除了水生,也沒人願意吃這一口,實在瞧着就覺得酸極了。

香秀說:“那做一點糖漬梅子,給你們兩個吃。”

上午日頭曬得很,香秀便抱着瀝好水的青梅,坐在草棚子底下。

她站着,把青梅扔進石臼裏,只聽得石杵壓過青梅,清脆的迸裂聲,裂成幾塊的梅子放在粗瓷盆裏。

撒了鹽,香秀一把又一把揉搓,青梅裏的水積蓄在了碗底,她倒掉,那水酸氣很重。

福妞挽了袖子過來幫忙一起洗,這要過好多遍水,那洗完的水又留下來,準備等傍晚澆菜澆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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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上是有白糖賣的,也很粗大,要比紅糖貴上不少。前段日子香秀采茶掙了銀錢,除了買布頭送給表姐和杏梅,還買了小包白糖。

這會兒全撒到青梅上,封好罐子,等糖化掉,梅子變了色,裹了層晶瑩的果漿就能吃了。

水生不免咂舌,“這老些糖放下去,不甜都不成。”

他嘀咕,“跟做蜜餞似的。”

只他不會說忒費糖,左右青梅只這短短幾日,難得吃點新奇的。

香秀封了罐子,随手塞給他一顆青梅,蘸了粗鹽的,水生在嘴裏嚼了嚼皺起臉。

滿倉大笑,“哥,酸不酸?”

水生不搭理他,又鹹又酸,只過了那難熬的當口,他又品着味了,在滿倉目瞪口呆中,又拿了一個塞嘴裏。

“少吃點,別把牙酸倒了,”香秀收起盛放青梅的大碗,不叫他吃了。

今年梅子少,只能吃着過過味,要是想泡些青梅酒,就得去鎮上買果農種的青梅,那種又大又綠,泡出來不苦澀。

香秀不愛喝酒,水生倒是會小品幾口,今年也買了一點,加了黃酒和糖腌上小小一罐。

青梅酒要泡的時候長,沒人盼着,倒是糖漬梅子,福妞這兩日早上起來就得問一句,“嫂子,梅子好吃了嗎?我夜裏睡不着,打蚊子都想着吃呢。”

香秀正剝着豌豆外皮,把豌豆粒取出來,聞言笑道:“我瞧過了,能吃了。”

她叮囑:“你和滿倉一人拿兩顆,不要多吃。”

福妞乖乖點頭,她很聽香秀的話,說兩顆就兩顆,她一顆塞嘴裏含着,一顆放碗裏,等晚些再吃。

滿倉也吃了,嘴巴裏嚼着,拿了根竿子和小鋤頭,“嫂子,我去外面挖蚯蚓,釣些蝦子來。”

“離遠些,別掉河溝裏去了,”香秀撕着豌豆皮,也沒攔着他。

滿倉便一蹦一跳地出去了,福妞不想掘蚯蚓,她覺得難看死了。不過她今天穿了新做的水紅衫子,有心顯擺,也跟香秀說了要去外頭玩。

等她回來,屋裏有股鹹肉的味道,木蓋底焖着豌豆鹹肉糯米飯。

福妞停住腳聞了聞,又興沖沖地把十只用葉子纏了的指甲,伸到香秀面前,喜滋滋地說:“嫂子,你看我的指甲。”

“小葉子用鳳仙花給我染的,明兒一早紅豔豔的,可好看了。”

她臭美極了。

香秀不由得笑,她小的時候也曾跟杏梅還有表姐一道弄過,那時還住在阿奶的屋子,也不怕爹娘罵,染的手指頭一圈都是橙紅的。

“明兒早起看看紅不紅,不紅再染一遍,”香秀順着她的話講,自己掀了鍋蓋。鍋裏的豌豆一粒粒浮在米飯上,間或有臘紅的鹹肉,筍絲,她還加了點蠶豆,而醬油讓飯顯的不至于太白。

她翻炒着,福妞舉着兩只綠葉子手在一旁嘴饞,這時滿倉回來,肩上扛着細細長長一根竹竿,手裏拎着一個木桶,臉上的神情飛揚。

進了堂屋的門檻就喊,“嫂子,瞧我釣了多少蝦!”

這會兒河溝裏的蝦雖然沒端午的個頭大和肥美,卻勝在鮮活,數量多。把蚯蚓挂在銅鈎上,往水裏一扔,屁股還沒坐熱就能釣上一只活蹦亂跳的蝦。

滿倉很自得,他釣了小半桶,就算熱油爆炒縮了水,也有滿滿一盤了。

“真不少了,”香秀說話并不高聲,但輕柔的語氣也給人莫大的高興,她接過桶問滿倉,“你想怎麽吃?”

滿倉說:“炒着吃,放蔥,這樣好吃。”

“又說要吃啥呢,”水生下了田回來,他手裏用荷葉包了一捧桑葚,笑着說,“路上碰着了,還沒人瞧見,我就摘了些,正是甜的時候。”

福妞這時懊喪,“我這手不好拿啊。”

她的手包的太嚴實,幹脆往前伸,“哥你給我拿點,我嘬着吃。”

模樣實在滑稽,讓水生笑話她,最後還是洗了塞她嘴裏,喂了她幾顆。

吃了桑葚,大家嘴巴都黑了,才吃上這豌豆鹹肉糯米飯。

只這頓才剛吃完,滿倉又惦念着夜裏的炒蝦。

香秀說:“剝了蝦殼,煎點蝦餅吃。”

這時候不是青皮南瓜成熟的時候,要不然擦點絲進去,能更好吃,絲瓜也沒好,絲瓜蝦餅吃着很爽口。

沒有适口的菜蔬,香秀用了一把小蔥,加上蝦仁,拌上面糊,在鍋裏慢火煎到餅不再軟塌塌,外殼變硬,從白逐漸到金黃為止。

二姑下晌托人送了個大冬瓜來,剛熟就拿了來,香秀切了片,炖了冬瓜湯,放上一點蝦提味。

夜裏吃飯仍舊少不得茶葉蛋,還有兩只鹹鴨蛋,一盤褐色的筍片,還有炒蝦。

福妞笨拙地用纏了葉子的手啃着蝦餅,表皮太過酥脆,咔嚓聲響了好久,她吃了一半又用嘴去貼碗,吸溜了一大口冬瓜湯。

水生給香秀夾了一個蝦餅,擡頭瞧她,“好好吃。”

“明兒我還去釣,”滿倉抹抹嘴,“我曉得哪裏的蚯蚓最多。”

香秀夾了一筷子筍片,曬過的筍幹炖熟,嚼起來比鮮筍多了點韌勁。她吃飯的時候話并不多,此時也說了句,“釣些來,煮了曬幹,能放不少日子。”

“下到面條裏也好吃。”

這段日子正是河蝦最多的時候,深水溝裏一釣便釣了不少,淺水的地方,掰開那石頭,也有數不清的河蝦游來游去。

滿倉一口應下,福妞轉而也喊,“我拿着篩子去捉。”

只有水生不吃飯了,同香秀咬耳朵,“下回進鎮上,去吃油墩子,那裏頭的蝦大,不帶他們倆。”

香秀偏了頭瞧他,個沒正形的人。

她如今也摒棄了剛來時總不大說話,五個月讓她說話也利了些。

一時笑道:“你怕是吃了醉蝦,盡說些不着調的話。”

水生用筷子頭沾了一點鹹蛋黃,他搖頭,“我不愛吃。”

何家村的蝦多,夏天又熱,少不得琢磨吃法,炒的吃膩了就吃醉的。

在蝦還抖着觸須活蹦亂跳時,煎了蝦須,倒了黃酒下去,決心要把蝦給醉倒。

好吃這口的,蝦還沒死就送到嘴裏,只一咬,吃了蝦肉,剩完整的軀殼,還要說,這蝦吃的就是那股子鮮甜。

香秀也不大能吃,除開醉蝦,像是夏天捕了知了,入鍋油炸。或者小雞還在雞殼裏,又沒破殼時煮熟吃,說是甚補,她是吃不慣的。

由醉蝦挑起的話頭,也轉而在她拿出脆李來歇了。

還不算熱的傍晚,天上有着絲絲縷縷的霞光,小雞和小鴨在院子裏啄食,架子上的藤蔓繞了又繞,院外有小孩的笑聲。

院子內大夥吃着脆李,香秀能吃酸的,滿倉苦着臉,“好鹹,我吃不了。”

福妞要吃糖漬青梅,她說:“我要被酸死啦。”

這時木門被頂開,有個黑黝黝的腦袋探進來,小聲地喊,“滿倉,摸螃蟹去不去?”

滿倉連忙擠開凳子,嘴裏包着梅子,含糊不清地說:“我去摸,等我換雙鞋子。”

水生走了出去,低頭看那男娃,“二胖,上哪摸去?”

二胖摸摸鼻子,“我們就去荷花蕩旁邊的小河灘上。”

水生也沒說不給他們去,只是那裏水有幾處深的,福妞也鬧着要一起去。

最後水生也拉上香秀一道去摸螃蟹。

這會兒的螃蟹極小,一翻開小河裏的石頭,保準有一只趴在下面。

幾個男娃把褲腿卷到膝蓋上,赤着腳下到河裏,踩着水花,捉到只螃蟹就哈哈大笑。福妞不下水,她就在岸邊翻,有時把雙手并攏伸進水裏,那些小魚苗在她的手心裏到處亂蹿。

而水生和香秀說是來翻螃蟹的,結果兩人就坐在河灘上,時不時看他們幾眼,低頭說着小話。

水生間或夾雜着一句,“不要潑水,淋濕了就回家去。”

在水聲嘩嘩中,夕陽西下,夏天的晚風吹拂着河面,吹拂着不遠處的荷葉。

顯得天那樣藍,荷葉又那樣深綠。

這個夜晚,螃蟹還是鮮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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