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全文完

全文完

今年的油菜籽黑亮,榨出來的菜油也發黑,不過香氣很濃。

香秀取出一包幹菜,是曬到幹癟的馬蘭頭,放一把,用新榨的菜油炖五花肉吃。

她蓋上鍋蓋,瞥了眼旁邊的木桶,喊道:“水生,這黃鳝你自己來收拾。”

三表哥昨兒摸黑去捉黃鳝,送了一桶來,香秀怕極了這軟骨頭跟蛇一樣的東西,不過剁成塊,煲一砂鍋,很入味。

水生也拿這亂跳的東西沒法子,黃鳝身上黏黏糊糊的,收拾完了他說:“下回還是叫三哥自己吃吧,補是補,拾掇得也麻煩。”

“我愛吃蛤蜊,”福妞叉着腰看牆角的盆,“哥,摸點蛤蜊吃成不成?”

“怕你是嫌熱,又想淌水玩了,”水生毫不留情戳穿她,卻也松口,“晚些帶你和滿倉去摸點來。”

香秀盛了炖好的五花肉放上桌,将手放在圍布上擦了擦,看了眼蹲在地上的三人說:“先來吃飯。”

吃了飯還得搭棚子,天愈發熱起來,曬的井水也燙,水生說要起個草棚子給蓋住。

“滿倉,你拿根細竹子給我,”水生踩着梯子喊,福妞則在旁看着,時不時轟那些雞鴨到邊上籠子裏去。

香秀坐在草棚下編着蘆葦席,編的又寬又長,蓋在架子上,還能懸下來半截,等過了夏,席子爛了就拆掉。

忙出了一身汗,各自沖洗了下,趁着沒了日頭,出來吃枇杷,是白沙的,黃澄澄的外殼,果肉顯得有些白。

枇杷得去鎮上買,何家村不種枇杷,香秀剝着皮,對福妞說:“要把房裏的竹席子拿出來曬一曬,斷了就再補一補。”

福妞吃的滿手都是汁水,她搖搖頭,“還沒壞呢。”

“再用好多好多年,”福妞大言不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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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倉說:“你用吧,到時候都包成漿了。”

福妞立馬又斜眼看他,不過到了吃完飯去小河裏摸蛤蜊,兄妹倆又相親相愛起來。

隔天吃了爆炒出來的蛤蜊,每一個都開了殼,用肉蘸一點醋,滋味極好。

這段日子過得清閑些,到了芒種地裏又忙了起來,日日下田,曬的人都黑一圈。

不過到了端午又能補一補。

香秀和蘭娘一起包了粽子,她只包了紅豆餡的,蘭娘還要包肉粽和蜜棗粽,說她家那老太太愛吃甜的,男人又要吃鹹口的難伺候。

不過有個粽子倒是都包了,就是沒餡的白粽。到時候撒點白糖,又或者是前頭剛出來的菜花蜜,放涼了吃,涼絲絲甜滋滋,夏天吃正正好。

粽子要晚上煮,小火煮一晚上,第二天扒開粽葉,裏頭的糯米熟透不夾心。

福妞和滿倉早早起來,福妞說:“我挂艾草。”

端午要在門上挂艾草,福妞對這個活很喜歡,叫滿倉抱着,自己用線粗笨地繞了幾圈,把柱子、門邊、房門口全都挂了個遍。

水生看了眼,“蚊子怕是不敢來了。”

他又說:“你們倆去采些艾草回來,就村頭那。”

等兩人背着兩筐艾草回來,香秀已經敲開幾個鹹鴨蛋,放在盤子裏,她招呼道:“洗了手過來吃,”又問,“要吃什麽粽子?”

福妞說:“我吃白的,要蜂蜜。”

滿倉猶豫了下,“先吃紅豆餡的。”

“最多吃兩個,吃多了撐得肚子難受,”水生敲了敲鹹鴨蛋,對着滿倉說,又喊了句,“阿秀,給我都來一個。”

香秀拎着粽繩拿了幾個粽子上來,轉頭道:“你也少吃點。”

水生全應她的,“我也只吃兩個。”

中午沒吃粽子,吃的拌面,香秀把生面過了沸水,不住攪動免得粘連在一起,再夾起過冷水。

一旁炖着一鍋澆頭,熬的濃油醬赤,少不得肉沫、筍丁、豆腐粒、蝦幹,面條鋪了碗底,再淋勺澆頭拌了又拌。

水生一個人吃兩大碗,大熱天的還興沖沖帶着兩個小的去河裏釣河蝦了。

這會兒的河蝦大又鮮活,還有不少蝦子,洗出來用鹽水炠熟再晾幹,收到小罐子裏,做湯時放些,湯就鮮美得多。

夜裏香秀品了點雄黃酒,水生拿筷子沾了喂她的,她皺起臉,“不好喝。”

“那喝青梅酒好不好?”水生收了酒,把筍殼包好,笑着問道。

“你喝一小杯,別喝醉了,”香秀手搭在他肩膀上,嘀咕着別喝醉了,一喝醉就是性子上來,不管不顧的。

水生倒是真沒多喝,兩人分喝了一小碗,仍有點酸,梅子味挺足,倒是沒啥酒味。

夜裏兩人相擁入眠後,半夜又下起了雨。

一連十來日都在雨中,到了黃梅時節家家雨的天。

梅雨季讓人心煩得很,潮氣讓被子摸着都有股濕意,雨打的楊梅落了不少。

福妞每日都趴在窗前看天,又嘆口氣,“這雨咋才能停啊。”

她衣服洗了挂檐下都發臭了,而且又悶又熱。

唯有吃熏魚,配清湯白面,或是雪菜肉絲,糯米小圓子,甜酒釀時,總叫這半個來月沒有那麽難度過。

一到放了晴,幾乎家家戶戶都打開屋裏的門,叫潮氣散散,又把衣裳、席子等重新漿洗一遍。

出了梅,熱氣便滾燙,曬的楊梅倒是汁水足,熟到發黑,一口一個汁水在嘴裏爆開,甜得很。

桃子也接連熟了,福妞愛吃軟桃,一剝開就皮,肉軟汁水甜的,香秀就愛吃硬桃,爽脆。

她啃着脆桃,扇着蒲扇,屋裏已經待不住了,自打出了梅,步入小暑,真是一天比一天熱,像烤着火。

水生拉她起來,“走,去橋洞下。”

他喊:“滿倉、福妞,你們兩個帶些水跟出來。”

要說這會兒最适宜乘涼的地方,莫過于那些橋洞了,光是船剛劃進橋洞邊緣,就有風攜着水氣撲面而來,涼得人舒服極了。

橋洞下已經泊了不少船只,每艘船頭船尾都坐着人。有的老太太搖蒲扇在說話,有的老頭哼着曲,小孩則趴在船中央睡覺,肚子蓋着一塊布,也有的把腳伸進水裏晃悠。

見了新船過來,又是熟人,有熬了綠豆湯的老太太忙喊,“水生,香秀,過來喝點。”

水生喊她六姑婆,曉得人是真想要幾人去喝點,也不扭捏,劃了船過去停在旁邊,有人笑道:“你們可有口福了。”

六姑婆跟香秀說:“你多喝些,這降火氣最好了。”

香秀笑着接過,六姑婆熬的綠豆湯确實好喝,涼的爽口,綠豆酥爛起沙。

“好吃不?”六姑婆笑眯眯地問。

福妞已經喝了大半碗,她重重地點頭,涼的肚子都很舒服。

一下午在橋洞裏待着,香秀也忍不住靠在水生背上眯了會兒,傍晚回去仍覺得待在裏頭舒坦。

到家她用之前磨好的綠豆面做了些綠豆糕,第二日帶到橋洞分給大家,這種口感很軟又不過于甜膩的,這群老人家都愛吃。

有個婆婆就招呼道:“來,上我這舀一碗木蓮凍。”

婆婆做的木蓮凍,晶瑩中泛着點微黃,用勺子刮着,整塊凍便顫顫巍巍的,一點紅糖水和蜂蜜讓它的味道不再寡淡,冰冰涼甜絲絲的。

香秀本來想做的,還沒把木蓮果裏的木蓮籽摳出,裹在布袋裏搓出漿水來,倒是在這裏先吃上了。

這個伏天便是在橋洞裏躲暑的度過的,水生拿了根竹竿挂上鈎子釣些魚蝦。香秀偶爾和小桃會坐在船上編些東西,福妞滿船跑,要不坐在一堆老人中間聽她們說話,滿倉和幾個男孩用石頭打水漂玩。

後面也去了荷花蕩,荷花開了,蓮蓬也到了能摘的時候,香秀剝了蓮蓬,取出裏頭的生蓮子。

自己嘗了個,生的很脆,沒有綠芯就不苦,新鮮的很嫩很甜。

她走到船頭伸手給了水生一個,水生嚼了嚼說:“等到了秋,荷葉謝了,這裏就都是蓮藕了,到時候我們也焐點糖藕吃。”

香秀點頭,她看着那極深重的綠在眼前蕩開,船槳撥開一層層荷葉,行進在荷花蕩裏,船尾有滿倉和福妞的嬉笑。

夏天便在綠荷葉裏漸漸過去了,伴随着越來越短促的蟬鳴,等到蟬也不再叫了,秋冬如期而至。

小院仍在那裏,兩個人與孩童,依舊三餐四季,布衣茶飯,日子到了這裏走得很慢,卻很有滋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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