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後記

後記

你睜開眼,你愣住了。

裝置啓動了,但是你還活着。眉心傳來灼燒的刺痛,你忍痛觀察四周。

這裏是……你的小藥房?

你沒有死去,還回到了這裏。

為什麽?

你擡頭,好像看到了你在塔伽族的養父母,你有些恍惚,以為剛剛那是錯覺,是死前的走馬燈。

你看到它們在對你笑,你沒注意到自己也不自覺笑着,它們向你道歉,如果你強行啓動裝置,只會将你帶回塔伽族,它們騙了你,因為舍不得。

可是這裏也不在塔伽。

它們看出了你的疑惑,說它們在這條時間線上看到了一絲希望,就帶着你來到五年後,讓你再試試。

被某個詞觸動了,你眼神閃了閃,你有點難以置信。

塔伽族夫婦離開時你還沒回過神。

你需要平靜一下。

你把小藥房裏裏外外打掃了一遍,把受潮了或者被蟲蛀了的藥材挑揀出來,餘下還能用的就拿出來晾曬一番。

太久沒回來到處都是灰塵,好在這座小屋在戰火中奇跡般幸存下來。

忙活了一天,你又睡了一覺,恢複大半精氣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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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出小藥房,你還記得西北角淪陷前,小藥房所在已經是半人的領地了,你特意喬裝打扮,結果發現多此一舉了。

你看着路邊來來往往雖算不上友好,但起碼沒有武力相向的人類和半人們,你很驚訝。

你呼吸急促起來,耐下心神觀察。

半天時間你将收集來的消息彙總,才知道原來五年前西北角淪陷、人類投降後,半人并沒有屠殺人類,反而拍定了人類半人共存的決策。

不想也知道,這決策引起了怎樣的軒然大波,有人質疑,有人反對,更甚者采取了非常極端的手段抗議這份決策,比如刺殺最初的倡議者——一位半人領袖。

你捏着一份傳單,看着上面的半人,陌生的名字陌生的容貌,卻有着一雙你無比熟悉的金色眼睛。

安時均。你眯起眼睛,怎麽會是他?

在你心裏,提出這份決策的就算是誰也不可能是安時均。

為什麽你這麽肯定?

因為你做過一樣的事情。在某個輪回,你走上人類高層的議事桌,提出了同樣的決策,而破壞這個決策的人,就是安時均。

半人身份的安時均。

你扶持了一個半人作為代表,将你轄區內的半人聚攏起來,兩頭使勁,共同探索和平手段推進平等交流。

鑰匙還沒有出現,人類占據優勢,不願接受歸化的半人逃離,在安時均的帶領下聚集在東北角随時謀劃反攻,而不願與半人共處的人類也離開了你的轄區,各自為政。

你推波助瀾,樂見其成。對你來說,那些比較極端的刺頭們走了,留下态度相對溫和的人類半人,反而更容易管理。

你抱着先改變一部分人的觀念,再徐徐圖之。

你一邊私下派人尋找鑰匙,一邊采取了各種手段彌合人類與半人間的裂縫,在初有成效時,安時均管轄的半人實力突然大增。

他們率先找到了半人的鑰匙。

短暫的和平不能改變什麽。

你轄區裏的半人變得不安分,誰不想變得更強大,尤其是安時均還放出消息,只要半人投奔,他們就無償幫忙激活鑰匙。

頃刻間脆弱的平衡破碎。

又是鑰匙。

你那時盯着報告恨得牙癢癢,怎麽會印象不深刻?

捏着手中的傳單,你閉了閉眼。

說回到現在,安時均提出這樣的決策後,迅速控制住了整個半人高層,軟硬兼施把反對的聲音壓下去。

對外,和你當初一樣,他把刺頭踢出去,同時利用把持的大部分資源和技術擠壓他們的生存空間,抑制他們發展壯大。

對內,和你又有所不同,他實行高壓政策,用手握的軍事武裝作威懾,讓人類和半人不敢明面相争,維持着表面的和平。

這樣下去不行,你皺起眉毛,堵不如疏,現在安時均管轄的地區就像一個被鐵絲箍得太緊的木桶,可能某天就被不斷施加的壓力沖垮,需要适當洩壓。

你要去找他,你打定主意。

一道陰影覆蓋了你,你擡頭,視線與一雙金色眼睛對了個正着。

你還沒去找安時均,他先找到了你。

他走到你跟前,那雙眼睛似乎醞釀着狂風暴雨,你一下子就想到了初見時,他給你的濃重的壓迫感,像一頭爪牙将露的猛獸。

不過只是一瞬,他很快收斂情緒。

他彎腰抱住你,你愣了。

“我知道你沒死。西北城破,我派人找了很久,徐副官說你很可能死在了動亂中,沒看到屍體,我不信。”

他在你耳邊開口,聲音低沉有些許嘶啞,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他蹭了蹭你的臉頰,你覺得這個舉動莫名帶着幾分眷戀。

你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怎麽可能呢?在你的印象裏,安時均冷心冷情、猜忌多疑,是永遠養不熟的。

“我一直派人盯着你的藥房,我知道你沒處待一定會回去的。”

“果然讓我逮到了。”他擁緊你,熱烈的氣息包裹住你。

原來出藥房就感覺到的窺探不是錯覺,在你到處收集消息時,那些人跑去給安時均通風報信,沒有及時離開的你被他逮了個正着。

“所以呢,你想怎麽處置我?”你推開他,直視他眼睛問。

“當然是……”金色的流光在他眼中翻滾,他手指擦過你的側臉,被你躲開了,有些不對,你不自覺嗅了一下。

“——把你關起來。”聲音剛落,你就失去了意識。

你藥倒過許多人,沒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會中招。

安時均把你關在了他住所,準确一點,是關在他卧室的床上。

他沒綁你,他坐在你旁邊翻看資料,一旦你有下床的舉動,就轉頭盯着你,一只腳試探碰地,下一秒就被他抱回床上。

“……安時均,我們聊聊。”你壓着他肩頭正色道。

“你想聊什麽?”他放下資料,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你,等待你的下文。

“換個地方聊,去你書房。”你撐着床墊挪到床邊,想下床。

“書房沒有床。”他拒絕了你,并把你挪回床中間。

“非得在床上聊?”你氣笑了,“我是要跟你聊着正事兒呢。”

“現在就不是聊正事兒?”他反問。

你盯着他好一會兒,他對你的視線沒有絲毫閃避,你忽然一笑:“既然你這麽說,那行吧。”

碰,安時均倒在床上,你揮開空氣中飄散的藥粉,費力拖到床頭扶他坐起來。

他還有意識,一雙金色的眼睛平靜地看着你,并不意外搜身後你還能拿出不知道藏在某處的藥物。

“聊聊你那個人類半人共存的決策,你這份決策我持贊成态度,整體實施方案我也沒有異議。”

他眼神微動。

“但有一點我不太贊同,你對內手段太過強硬,平民不是你手下的兵,強令他們服從,久了必然會重新反彈。”

你撚了撚指頭的粉末,想到半人中對安時均的評價。

“作為第一個帶領半人反抗的領袖,你的威望很高,你現在能鎮得住他們,能讓他們聽話,可單方面系在你身上的和平不是長久之計。”

說着你感觸頗深,和平永遠不是單靠某個人或者某個群體發力就能維持。

“在足夠的武力威懾下,可以采取一些更柔和的手段潛移默化地達成目的。”

你詳細地闡述了你的方案,重點把你曾經實踐取得成效的方法都提一遍,想到什麽你又添了一些新法子。

“你怎麽看?”大概講了二十分鐘,你轉頭詢問他的意見,畢竟現在掌權人是他。

你們對視兩秒,安時均坐直身體,腿一跨下了床,從床頭櫃的抽屜裏翻來幾張紙,挑出最底下的一張,當場簽了任命書,甩手就把實施工作一股腦塞給你。

低頭看着手上的任命書,驚愕過後你捏着那張薄薄的白紙,仰頭問他:“任命這麽草率,不怕別人有異議?”

他哼笑一聲:“誰有異議?”

“有異議也得給我憋着,現在第六區我說了算。”他眯着眼睛,把從你口袋搜出來的甘草糖嚼得嘎嘣響,一副說一不二、專斷獨行的模樣。

你不合時宜地笑出聲,被他塞了塊糖堵住笑聲。你含住糖塊,勉強接受他的賄賂。

當天你走馬上任,全權負責人類與半人的內部事務。

你辦公處旁邊緊挨着直隸于安時均的一家研究院,與高層議事廳同處一棟樓,就在他平時辦公的樓層下。

門也是玻璃的,方便他“路過”時不經意地瞥一眼。

你放下筆,正好看到端着水杯,閑庭游步跟逛自家院子一樣悠閑的安時均。

“你樓層的飲水機又壞啦?”

“拆了。我那層風水不好,飲水機太容易壞,還是你這地兒好。”他表情毫無異樣,鎮定自若地接話。

“……”

風水知道你這麽诋毀它嗎?

……

某天,當你問起一直念念不忘的鑰匙,安時均毫無保留地告訴你,所謂鑰匙其實是一枚按鈕,是當初外族镌刻在半人芯片裏的一道自毀系統。

你曾經納悶過,激活鑰匙的半人戰鬥力激增,可他們身體結構并沒有多大變化,要知道生物體的構造與它的功能是配套的,就像多深的地基能造多高的樓。

長期與身體不匹配的力量後患無窮,個別半人已經出現了早衰的跡象。顯然安時均也發現了這一點,當機立斷搜羅人才尋求解決辦法,便有了這家研究院。

半人繁衍的後代也是半人,他們體內都有一枚芯片,說是芯片,其實是病毒,可以通過母嬰傳播。

外族入侵時制造了半人,借半人的力血腥鎮壓人類,又在他們芯片內刻入自毀程序,讓半人在實力暴漲後迅速步入衰竭。

一石二鳥,兩敗俱傷,其毀滅人類文明的心思可見歹毒。

前面的輪回你一直在研究半人的鑰匙,你對半人的身體數據頗為了解,偶爾你會憑借記憶裏的經驗給隔壁研究員一些建議。

安時均見狀把研究院也劃歸你管,你成了挂名的院長。

說安時均多疑可一點不冤枉他,不輕易放權,他認為重要的事情都要經過他的手,也不知道這麽久了怎麽還沒累死。

你撇了撇嘴,對你是例外,他放權放得痛快,你合理懷疑他想拉個人陪他一起受累,見不得你太輕松。

你靠在辦公處的椅背長嘆一口氣,不管是人類半人間的矛盾,還是半人身上的鑰匙,處理起來都格外耗費精力。

那些不安分的人又開始整些幺蛾子,弄出了不小的亂子,雖然你早有預見,提前做了準備,但也夠你和安時均忙好一陣子了。

而你又不常在辦公室,所以連續半個月你們沒碰過面了。

今天你回到辦公室就發現自己椅背上搭了件軍外套,不用聞氣味你都知道是誰的,可能不小心落下了。

你靠在椅背上休息,後腰被什麽東西硌了一下,你向後摸索,從那件外套口袋裏翻出一個小玻璃罐,裏頭裝着糖,用五彩斑斓的玻璃紙包着。

搖了搖罐子,你在罐子裏看到一張紙條,你打開蓋子把它挑出來,一邊擰開糖紙把糖放進嘴裏,一邊展開紙條。

“請你吃糖,記得把糖紙留給我。”是安時均的字跡。

看到這句話你頓了一下,把伸向垃圾桶的手收回來,看着手中皺巴巴的玻璃紙,猶豫幾秒,你還是将它洗幹淨擦幹,順手展平。

想了想,你提起筆在那張紙條上寫了幾個字。

“謝謝,很甜。”

下班後你回了一趟辦公室,發現椅背上的軍外套和桌上的幾張糖紙都不見了,看來是你不在的時候,被安時均取回去了。

糖罐他沒拿,留在桌面,罐子下壓着的紙條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新的紙條。

“我也覺得,所以想給你嘗嘗。”

你彎了下嘴角,看了一會兒,把那張紙條夾在記事本,放進抽屜。

那天起,你經常能在上班前看到那件外套,它靜靜搭在那裏,等待下班後被它主人取走。

你坐在椅子上,非常自然地伸手探進口袋,一摸一看,果然,一張紙條安靜地躺在手心。

上面的內容通常是簡短的一句話,聊一些很平淡的話題,你總會在紙條上回複一兩句。

“我好累。”

“——那就去休息。”

“飯菜難吃。”

“——換一家。”

“左肩的舊傷又疼了。”

“——回來我幫你看看。”

“遇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有空告訴你。”

“——嗯,等你。”

諸如這樣平平常常的對話經常出現在紙條上,兩個因為忙碌許久未見面的人,通過一件軍外套,一張小小的紙條熱絡起來。

真情實感常常在不自覺中訴諸筆端。

有時候你會看着你們的紙條愣神,垂眸思考你們的關系。你覺得你們之間的氣氛有些奇怪,深思之下又覺得是順其自然。

有一天你的後腰又被硌到了,你摸索着掏出一個熟悉的玻璃罐,驚奇地揚起了眉毛。

這次不是糖,玻璃罐裝滿了千紙鶴。

原來安時均向你索要剩下的玻璃糖紙是為了折千紙鶴。

你記得你一個月前教過他千紙鶴的折法,還告訴過他,吃完糖後可以把玻璃糖紙留下來,洗幹淨晾幹,一點點展平壓在書本下,等到糖紙變得平整,再拿來折千紙鶴,是你小時候的趣事之一。

這樣折出來的千紙鶴在陽光下流光溢彩,裝進玻璃罐裏煞是好看。

糖紙不大,折出來的千紙鶴比拇指蓋大點,想到安時均拿慣了槍炮卻捏着手指折千紙鶴的姿态,你坐在椅子上一時笑得樂不可支。

笑夠了,你展開裏面那張紙條。內容很簡潔,只有兩個字。

“想你。”

你看着這兩個字發呆。

……

安時均走進來發現你正坐在椅子上翻看最新的彙總。

“在忙?”

你放下報告,把疊好的外套遞給他。

安時均接過那件染上你的氣息的外套,手指在扣子上摩挲。

“現在不忙。”你整理好資料,依次放進文件袋。

“那你還坐在這,不下班?”他寒暄着抖開外套穿上,鼻尖似有似無蹭過衣領。

“你說,你想我了。”

你答非所問。

他心緒一動。

——知道你想我,所以我特意留下來,和你見上一面。

你擡頭望進他眼底,可能是角度問題,那雙偶爾透着冷光的金色眼眸,此時在燈光下閃爍着像蜂蜜般柔和的暖黃的光。

“回我家嗎?這裏的休息室不舒服,睡那麽久了也該換換地兒了。”他語氣半是暗示半是哄騙,眼睛像鷹隼一樣緊緊鎖定你。

你再仔細看他,眼中哪有什麽柔和,分明是一頭恨不得把人叼回窩裏的猛獸。

你真被叼回窩了,藥粉都不管用。

“你家離這麽遠,不怕耽誤公務?”你記得他忙起來也會經常住休息室,這一來一回太費時間。

“不會。我加班加點,為的就是空出半天跟你待在一起。”他抱着你,額頭抵着額頭,忍不住和你親昵。

“奧,那我比你厲害,我空出了一天。”你點點頭。

“……”好不容易那點溫馨氣氛散了個幹淨,他牙齒咯吱響,氣得牙根直癢癢。

“現在是比這種事的時候嗎?”

……

你仰躺着,安時均壓在你身上。

“是你救了我?”有着金色瞳眸的男人居高臨下看着你,聲音低沉。

你擡了擡下巴。

“那我就——”他把手放在你的喉嚨上,細細摩挲那片肌膚。

“就什麽?”你眼神裏滿是好奇。

他俯身親在你脖子上,很輕柔。

“就不得不以身相許了……滿意了嗎?”

“勉勉強強吧。”

“下次別翻舊賬了。”

“是你先翻的舊賬,你說我總是一言不合就藥暈你。”

“那下次誰都不能翻舊賬。”

“好的,安長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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