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
(十)
落下的樹葉回到枝頭,紅了又綠,被吹散的雲重新聚在一起,落回地上的河。
秋天過去了,所以,夏天馬上就要來了。
程臻拖着行李,又一次來學校報道。
這也是她最後一次開學,馬上她就要本科畢業了。
因為已經拿到了國外的offer,所以程臻的心情特別好,進了校門,幾乎是一路小跑,跳躍着走在樹林間的小道上,眼前再熟悉不過的景色,想到是最後的時光,也品出了新的顏色。
她迎面碰上了徐淩飛。
“淩飛學長!好久不見 !”
大概心情好看誰都亮眼,今天的徐淩飛在程臻眼中也不再是過去那副不修邊幅仿佛菜市場買菜大爺般,而是精氣神十足的未來精英。
“好久不見,我記得你是不是馬上要畢業了。”男人笑着和她打招呼。
“是啊,我記得你是不是博士也馬上要畢業了 ?”
“對,五年了,我終于要熬出頭了 。”
“恭喜!博士畢業很不容易的!祝賀你成功飛升!”
“飛升談不上,其實我真正畢業了之後,覺得博士也就那樣,沒什麽大不了的。”
“這話也只能你這種要畢業了的人才能這麽說,我這種萬裏長征即将要開始的,現在想想都不知道畢業在何方呢。”
雖然話是這麽說的,但程臻眼裏全是希望,沒有一片烏雲。
Advertisement
“你肯定會比我好,我看得出來你很有潛力。”徐淩飛笑笑,像所有懷有希望的長輩一樣,拍了拍程臻的肩膀。
但是,就在那一瞬間,起風了。
原本只是和煦的微風,但在短時間內就變成狂風,道路兩旁的樹也被吹得近乎彎折,程臻下意識拖着行李後退了一步,想退到一個空曠的地方。
可她一回頭,發現徐淩飛還站在原地,站在狂風之中。
“學長你快跑啊!你旁邊的樹也馬上就要塌了,你怎麽還站在原地?”
徐淩飛眼神失焦地站在原地,“因為,我已經走不了了。”
話音落下的時候,他面前的樹也應聲落地,橫亘在兩人中間。
“誰說的,你現在不是好好的嗎?”程臻也顧不上自己的行李,避開倒塌的樹木就往徐淩飛身邊跑,抓住他的手,連拉帶拽,想要帶他一起離開。
但是,不管程臻怎麽使勁,徐淩飛都紋絲不動,她擡頭,發現眼前的人面目也模糊了。
她感受了濕潤的觸感,是鮮紅的血。
徐淩飛的衣服被染紅了,從心髒的位置,紅色一點點暈開,他的袖子已經濕透了,還在不停往下滴血。
“怎麽回事……怎麽會這樣!”程臻一邊說話,一邊發抖。
“我說,我已經走不了了,一切都回不去了,因為時間無法倒流……你知道嗎?從一開始就錯了,我早就應該放棄。”
狂風帶來風暴,所有的綠葉都被卷走,樹木被連根拔起,一切都面目全非。
……
“剛剛……是一場夢?還是我死了?”
在醫院的病房裏,程臻醒了過來,頭上纏着厚厚的一圈紗布,她環顧四周,白色的牆壁,自己的身體正和某種發出規律聲響的機器連接。
“我這是在哪裏?”程臻眼睛微張,“地獄嗎?”
“這怎麽會是地獄,你在醫院裏。”一個人上前握住了她掙紮的手,另一個人說着“我去叫醫生”,離開了房間。
“顏抒?你是顏抒嗎?你怎麽在這裏?那我在哪裏?”
“你在醫院裏。”顏抒又重複了一遍,看着程臻的神色滿是心痛。
“……我在醫院裏?”程臻這才感受到額頭被紗布包裹的感覺,“我的頭是怎麽回事?”
“你不記得發生什麽了嗎?”顏抒臉色微變,“你現在覺得頭痛嗎?身上還有什麽地方感覺不舒服嗎?”
“發生了什麽?等等,我好像想起來了,我今天幫陳知著拿快遞,然後去了辦公室,碰到了徐淩飛……為什麽我在醫院裏?徐淩飛呢?他怎麽樣了?”
“他也在醫院裏,他現在狀态挺穩定的,你不用擔心。”
“是嗎?你不要騙我,我看到,我看到他……”似乎是未愈合的傷口又被撕開,程臻只覺得身體的某處傳來劇烈的痛感,随後遍及全身,“我的頭好痛……”
“別激動,你之前暈過去了,在倒下去的時候頭撞到了桌子上,可能會有腦震蕩,醫生給你包紮了一下。”
“我暈過去了?”
這好還是程臻有記憶以來第一次暈倒,她對人生産生了某種懷疑,眼前看到的是真還是假,事物運行的規律到底是什麽。
真的有命運這種東西嗎?它好像說什麽就是什麽,人們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
陳知著叫來了醫生查看程臻的情況,目前的情況是,她的心理創傷遠比身體的嚴重。
“病人現在好好休息就行,雖然撞倒了腦袋,但是問題并不嚴重,這段時間多休息,不要劇烈運動,也不要受刺激。”
“醫生,徐淩飛的情況怎麽樣?”看到醫生,程臻終于流利地說完了一句話。
“徐淩飛?我手裏沒有這個名字的病人,我不清楚,他應該沒在我們這裏治療。”
陳知著走上前送醫生離開,“沒事,醫生麻煩你了,我們會好好照顧她,不讓她受刺激的。”
“你們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 程臻臉色慘白,看上去很難讓人相信她身體并無大礙。
陳知著跟顏抒一起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神色凝重,“感覺現在也沒有必要瞞你,徐淩飛現在在icu裏,辦公室下面是個自行車棚,他掉下去的時候摔在棚頂上,有了些緩沖,人被救回來了,但是傷很嚴重。”
“他……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不知道,我也沒有發現什麽預兆,但是,他最近确實受了很多打擊,因為延畢,他沒辦法正常入職,好像影響到了編制。”
“我完全沒聽說過,沒想到他竟然碰到了這麽棘手的事情……”
“還有一件事情,目前我還不太确定。”陳知著臉上有些為難,他思索了一會兒,又湊到程臻耳邊,極小聲地說了句話。
“還有這種事?”程臻下意識地皺眉,但一皺眉便牽扯到了傷口,她流出生理性的淚水,愈哭愈痛。
“不好說,我這幾天多留意一下。”
“那他的家人現在有過來嗎?他那邊到底有沒有人照應?”
“我們收到消息,就趕緊來醫院陪你了,現在他的具體情況,我們也不知道很清楚,這件事情很棘手,也不知道我們之後能不能幫上忙。”
“其實我們什麽也做不了,對不對?”
“別想了,好好休息吧。”
病房裏陷入了一片沉默,只有顏抒慢慢削蘋果的聲音,像一張白紙被一點點撕開。
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靳熠風塵仆仆趕來,沒人知道他是怎麽找到這裏的,病房裏的三人看到他,也是看了看,沒人上前和他打招呼,這裏沒人歡迎來他。
他走到程臻床前,“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你怎麽來了?”
“因為你暈過去的時候,正在跟我打電話。”
“是嗎?”陳知著驚訝得不自覺提高了聲調,“所以當時到底是怎麽一個情況?”
“我并不清楚,打電話的時候我沒聽到其他人的聲音,在我看來,她當時就是在跟別人很正常地打招呼聊天,然後,我就聽到了……重物落地的聲音,應該是她暈倒了,但我沒想到是徐博士出事了。”
陳知著難得用上了不屑的語氣,“你早該想到的,你不是很了解楊名嗎?”
靳熠似乎是嘆了口氣,“我現在覺得,我并不了解楊名,他不在學校裏,你們知道他在哪裏嗎?”
“不知道,他們從來不會告訴我們他在哪裏,要去哪裏。”
靳熠看了眼壓抑的病房,他使了個眼色,把陳知著叫到走廊裏,“我想icu的醫療費應該會很昂貴,但是請你轉告徐博士的家人,不用擔心費用。”
陳知著沒說話,他不知道該作何回應,他理應感謝對方,但開不了這個口。
就在這個時候,他發現靳燦然也來了,依舊是精致的打扮,但對方只是縮在走廊裏,沒有進病房。
陳知著的眉頭難以抑制地皺了起來。
病房裏的兩人不知道外面的事情,程臻和顏抒分着吃蘋果,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天來。
“顏抒,你記得不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我在開學前算命的事。”
“嗯?好像确實聽你說過,我記得你說那個大爺跟你說,你會有桃花劫。”
“除了這個,他還說,我會有血光之災……他說得真準,但這些事情都發在我身邊的人身上了。”
“你別信這些,難道一個騙錢的大爺說什麽就是什麽嗎?他真有這本事又何必去算命?”
“可那些事情發生了,還在我面前。”
“當人們遇到自己沒辦法面對的事情,就總是會寄希望于一些不現實的東西,但那總歸是不長久的。”
“本身,生命也不一定是長久的。”
顏抒沒說話,她現在也只是在強撐着打起精神罷了。
程臻轉頭,透過醫院的窗戶向外望去。
她到底看到了什麽?
她看到,他和自己的夢想一起從窗臺落了下去,最後什麽也沒剩下,它們都被風帶走了。
我們總是等着,希望時間能治愈一切,但事實就是,我們最終,在這并不漫長的時間裏,一點一點失去了曾經擁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