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一)

(十一)

程臻在醫院又住了兩天,直到醫生确定她的身體已經恢複好,但陳知著和顏抒十分害怕她回校就觸景生情又受刺激。

“你要不休息幾天,出去散散心?我們這周邊應該有那種可以度假的小鎮。”

程臻拒絕了他們倆的提議,甚至覺得他們把自己當保護動物的這種關心過了度,“沒有這麽誇張,我已經休息夠了,我想最近這段時間把我的小論文寫完,然後趕緊投出去。”

“不急吧,我覺得那個小論文,也不差這幾天。”

“反正快寫完了,早寫完早了事,省得我老想着,而且又不一定一次就能投中,當然得趁早寫完。”

論文都是小事。

陳知著和顏抒擔心的是,程臻現在能否正常和導師楊名溝通。

且不說他們這些學生,尤其是程臻,一直和楊名不對付,她還是這次事情的唯一目擊人;而且這位目擊人這些一天一直非常平靜,好像什麽事情都沒發生一樣,這是最奇怪的地方。

他們倆一致認為,程臻一定積攢了如山的情緒,就等一個缺□□發,而她的目标大概率就是楊名。

人人都想為朋友出頭,想沖到最前頭,讓壞人吃點苦頭,

陳知著跟顏抒交頭接耳,“我們這幾天一定要看緊點,她一時沖動惹出事就不好辦了。”

“當縮頭烏龜也這麽自豪,你到底收了多少好處。”

“沖動有什麽用?難道把楊名揍一頓,他身上就能掉錢出來?如果真這樣我第一個就去揍他。”

顏抒狐疑地瞟了一眼,“你是不是話裏有話?你又知道了什麽事情?”

陳知著又再次壓低了聲音,“靳熠會負責學長之後所有的費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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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麽大方?”

“應該還會有一筆賠償,我估計徐家也不會再深究了。”

“你這麽說起來,他家人的消息,我這幾天好像确實沒怎麽聽到過。”

“所以啊,靳熠既然出了錢,肯定就希望這件事這麽過去了,要是我們把這件事鬧大,讓兩家人弄得魚死網破,學長的醫療費怎麽辦,他後續恢複肯定也是很大的花銷,這些錢難道我們給他付嗎?”

“那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如果你不說,我也不說,那不就沒人知道了?”

“別人知道了又能怎樣?大家都來罵幾句,然後過了一周,也就全忘了,又有什麽用?這就是現實,看不慣也沒辦法。”

陳知著也沒比顏抒和程臻大幾歲,但說起話來總是一副看破人生放棄抗争的樣子,顏抒覺得不服,但也找不到什麽理由反駁。

“那到底發生了什麽呢?雖然沒了編制确實很嚴重,但是他好歹是博士畢業,難道還找不到別的工作,難道日子就真的過不下去了嗎?”

“如果知道了更多的事情,也不能解決問題,那我就選擇,不去知道這些事情。”

顏抒無話可說。

“也可能就是那一口氣吧,有的時候,一下子沒想通,覺得好像碰到了天大的是,什麽都可以不要了,但冷靜下來就發現,其實也能熬過去。”

陳知著倚靠在醫院的走廊牆壁上,不知情的旁人經過,多半會以為他是正在愁醫療費的家屬。

顏抒又問他,“那你有這樣的時候嗎?”

“有啊,很多,但我知道,就算想發洩,也得給自己留個反悔的機會,有的事情,确實是不做立刻就後悔,但是做了,以後一定會後悔,我覺得,那樣的事情就別做了。”

“但我覺得,人就是複雜的,就算知道那麽多道理,就算你心裏非常清楚,這件事風險很大,但你還是會做的,”顏抒似乎是想起了自己過去做過的某件膽大又可笑的事情,自嘲地笑笑,“我就做了。”

陳知著大驚,“啊?那然後呢?”

“我還活着。”

“你別鬧了,你們要是一個兩個都出事,我這日子還要不要過了。”

顏抒看着陳知著操碎心的樣子,不由得覺得,他們課題組的這三個人,真的像一個家庭,而陳知著是個天天操心的老媽子。

但她立馬又想到,以前徐淩飛還在學校的時候,也經常幫他們。

就不能幫他出口氣嗎?雖然确實改變不了什麽。

但人有的時候,不就是活這一口氣嗎?

陳知著最擔心的事情,發生在一周之後,原因很簡單,又到了開組會的時候。

這次情況還和以往不同,楊名特意說了,如果有事,可以不參加,不管他是出于什麽考慮,反正陳知著覺得,這已經是一個信號了,想避免糾紛的信號,算是做出了些許退讓。

但程臻這次卻堅持要參加,還說什麽,經歷了這麽多才更加意識到時間的寶貴,要認真度過每分每秒,認真對待每一次組會。

于是,開會的時候,陳知著和顏抒如同左右護法,坐在她兩邊,但兩人的情緒截然不同,陳知著心驚膽顫,顏抒卻似乎在期待着什麽事情的發生。

組會進展非常平靜且順利,這兩個小時,就像是生活中再正常不過的兩個小時。

陳知著終于松了口氣,轉頭卻發現程臻一直定定地盯着楊名,而她半分鐘就已經是這個姿勢了。

然後,程臻果然開始了,開始得陳知著都猝不及防。

她微笑道:“楊名,組會這就結束了?你是不是還有事情沒說?”

楊名皺眉,他沒有理會,起身離開。

“你這就走了?你怎麽沒反應?你怎麽能一點反應都沒有?他不是你的學生嗎?他不是你第一個博士生嗎!”

陳知著傾身攔着程臻,但後者只是一動不動坐在座位上,也沒什麽攔的必要。

“你要發瘋不要在這發。”這樣的話,對于楊名來說,已經算是某種程度上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程臻卻被點燃,“我只是說了實話,怎麽,說了實話就是發瘋?既然這樣,那好。”

說着,她拿起桌上的杯子就扔了過去,水花四濺,玻璃碎裂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音。

“你別亂動了!”陳知著趕忙抓住她的手,又示意顏抒抓住另外一只,但顏抒只是看着。

程臻于是用另一只手抓住放在桌上的書扔了過去,書脊堪堪擦過楊名的額頭,衆人不由得驚呼。

“你在幹嘛!你停下!”陳知著大驚失色,脫力松手,程臻一下子掙脫,站起身,踩着椅子,又跨上桌子,看架勢就要沖過去一腳踹翻不遠處的楊名。

在這個時候顏抒終于有了動作,她和陳知著一起拉住程臻。

“老師您趕緊走,她還需要點時間修養,我會好好處理這件事的!不會出問題的!”陳知著幾乎是喊出了這句話,楊名怒視着他們三人,甩手離開了會議室。

如果有杯水,陳知著大概會直接潑在程臻的頭上,“夠了!你冷靜點!你給我冷靜點!”

“他媽的!我就知道你坐在我身邊沒安好心!”

“你現在做這種事沒有任何效果,甚至可能惹禍上身。”

“惹禍上身?我幫他出頭就是惹禍上身?你看他那樣子,徐淩飛現在還躺在醫院裏呢!他至少也得得到一句道歉吧!”

“你如果真的打傷了楊名,那不管怎樣都是你理虧,他那種人說不定還會倒打一耙給你潑髒水,到時候你也自身難保了!”

“這個書我打不了不讀了!”

“別說傻話了!你現在放棄,只有個本科學歷,也沒有工作經驗,你有想過要怎麽辦嗎?你現在放棄了就是得不償失!而且這種事本來就很難判定責任,就算真的去調查,對楊名來說也不痛不癢。”

“就是因為我們都這麽想,都選擇去忍耐,所以一錯再錯拖到現在。”

“好,你去做,你替他出氣了,徐淩飛得到了道歉,那他的治療費怎麽辦?”

“治療費……那現在的治療費是怎麽解決的?”

“我覺得知道你肯定沒想到這方面,一腔熱血自以為能幫到他報仇,以為能幫到他,但是你這樣會害了他。”

陳知著湊到她耳邊,把之前跟顏抒說的話複述了一遍。

程臻像心上中了一箭,沒再說話,

“冷靜點,你現在小論文都要寫完,馬上把畢業論文寫完就可以擺脫這個地方了,擺脫這些人了。”

程臻沒再反駁,最後,她說:“你們不要替我道歉,顏抒也不要,我自己一個人承擔。”

她說便要離開,打算一個人靜靜。

陳知著不放心又追了上去,“還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你,我知道這話你不愛聽,但是,靳熠這個人很重要,楊名現在對你比之前好,完全就是因為你和靳熠的關系,他可能自己腦補了些什麽事情,總之,你和靳熠最好還是保持一些友好的關系。”

程臻嗤笑,“你管得還真寬,我爸都不管我。”

陳知著卻絲毫沒被這話氣到,反而十分認真地說,“我要是你爸,我就讓你退學,供你出國讀書。”

程臻一拳打到棉花,又反彈回自己身上。

唯有設身處地才能感同身受,如果有重來一次的機會,如果自己可以不在乎這過去的一年半,如果還有別的選擇。

那麽她早就放棄了。

說來也巧,因為之前的那通電話,靳熠成了半個目擊者。

原本他和程臻一個多月都沒聯系過,現在又開始天天給對方噓寒問暖。

不知是不是錯覺,程臻覺得靳熠發來的問候裏帶着歉意。

而現在,不僅是為了避免楊名給自己穿小鞋,為了徐淩飛能安穩地治療,還為了其他的事情,程臻不能把靳熠當空氣,得正常且友好地相處着。

她盯着手機屏幕裏點開的聊天框,沉默良久,輸進一句話。

“你什麽時候有空吃個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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