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三)
(十三)
程臻在網上開了個小號,名字就叫“這是一個小號”。
這個做法來源于她某一次睡前的靈光一閃。
有句話叫“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程臻躺在床上,努力地回想一些,之前發生過,在當時覺得刻骨銘心會的事情,但現在已經記不起來幾件。這是生活的規律,過去都會被悄無聲息地埋藏在時光裏,可是,如果現在發生的這些事情,現在的心情也會被悄無聲息地忘掉的話,那這段日子當真是一點意義也沒有了。
于是,她寫下自己這一年多的感悟:
“他們都說讀研只有兩天開心,錄取一天,畢業一天,保研生大四還沒畢業就進了實驗室打工,而畢業那天遙遙無期。”
“我知道組裏一定會有關系戶,但我沒想到這個關系戶是我的室友,而且她的關系可以這麽硬,是我大老板合作夥伴的直系親戚?果真是有的人生來就在羅馬。”
“當我寫下這些文字的時候,我在想,如果多年之後的我看到這些話,會不會覺得,其實這些事情都不值一提,其實我在乎了一些不該在乎的事情,但有一件事我可以确定,現在的我,并不想忘記這些感覺,我不想忘記,自己一點一點放棄目标的不甘,我不想忘記,看到夢想墜地時內心的震動,我希望我永遠都有在乎的事情,永遠都有值得去追尋的意義。”
……
學校裏專為學生開放的免費的心理咨詢非常難約,程臻打電話過去,只約到了一個星期之後的,也不知道是心理咨詢師太少,還是來咨詢的學生太多。
還沒去咨詢,程臻已經先入為主地覺得,應該沒什麽用處,畢竟一個星期過去了,很多微小的情緒早就消散了。
在母校的第六年,程臻終于走進了那棟心理健康中心的樓,她跟門口的學生登記了一下姓名,看到表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她的心情更加平和了。
既然大家都有問題,那麽我也顯得正常了。
她按照指引走進了一個很大的咨詢室,有沙盤有沙發,牆上還有很多畫,咨詢師坐在靠窗的桌子上,帶着和藹的笑招呼她進來。
兩人簡單交換了下姓名等信息之後,咨詢師先開了個計時器,“我們這次咨詢時長是45分鐘,這個希望你能理解一下,之後還有別的同學來咨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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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啊,好的。”程臻心想,自己之前和朋友倒苦水的時候,哪一次是說到四十五分鐘就停的?說到一半不讓說了不會更難受嗎?
“我們的談話,如果可以的話,我想錄個音,主要是自己想保存一下,可能會用于之後的研究,但是會隐去當事人的信息。”
程臻笑着回答:“不可以,謝謝。”
咨詢師臉上也不知道是真笑還是假笑,示意程臻可以開始随意說一說自己的困惑,或者感受。
“我前段時間目擊了一個學長……從窗臺上跳下去了,這件事讓我受了刺激,我總是會想起那段經歷,我總是覺得,如果當初我反應快一點,是不是就能拉住他……”
“遇到了這樣的事情嗎?确實是一段很艱難的經歷,你現在還有什麽其他的不适症狀嗎?比如說,失眠,易受驚吓,注意力不集中,總是想回避一些事情等等。”
“其他的症狀?有的時候會失眠,但是,我很累的時候,也睡得很好,我覺得睡眠并沒有問題,易容驚吓?好像也沒有……”
談到回避,程臻想到了一些別的事情。
她想,自己并沒有回避一些事情,相反,她明确知道,自己心中的郁結,有很大一部分在于,“壞人”沒有得到“懲罰”,但她又清楚知道,自己沒辦法給那些人所謂的懲罰,正是因為沒有回避,知道自己做不但又放不下,所以才被困住。
如果真的能回避就好了。
咨詢師似乎是從程臻長時間的沉默中,看出了些其他的事情。
只是,對程臻來說,這種沉默是一種隐瞞,出于某種自我保護的意識,她覺得,很多事情不能讓學校內部的人知道這件事,咨詢師一開始所說的打算錄音,讓她更加覺得,不能說。
“但是有的時候我又覺得自己想多了,現在我那個學長躺在病床上,終于能好好休息了,他之前一直都挺累的,壓力很大;我很想把這些事情跟別人說,但是,我怕影響別人的心情,至于我爸媽,他們或許會說,選擇放棄是弱者才會做的事情,我更沒辦法接受這件事。”
“你爸媽那一輩人确實很多都有這樣的觀點,對于心理健康沒有足夠的認識。”咨詢師一邊和程臻聊天,一邊還在紙上記錄了一些東西,看起來像是一張表。
程臻又說了一些有的沒的事情,主要是那些她爸媽不會理解的事情。
雖然咨詢師的肯定并不能給她帶來什麽實質性的改變,但好歹有人站在自己這邊,也能起到一點微弱的正向作用。
程臻還想說些什麽,被打斷了。
“同學,我們金天的咨詢時間只剩五分鐘,還有什麽問題的話,也得下次才能咨詢了,我說一下的我看法,其實我覺得你問題并不大,不需要人工幹預,可以自己慢慢恢複,或許你可以多出去走走,去玩一玩,适當放松一下自己。”
“啊?”程臻心想,四十五分鐘果然不夠。
“有一些非處方的緩解焦慮有助睡眠的藥物也可以吃一下,我不太清楚校醫院有沒有,但是專業的藥店肯定有,我不是精神科的醫生,但我覺得你目前也沒有去專科醫院看病的必要,可以自己嘗試一些緩解焦慮的方法,找到最适合自己的。”
“好的,謝謝老師。”程臻心想,果真屁用沒有。
自己去找緩解壓力的方式嗎?
程臻想了想,心中最先出現的念頭是,離開這裏。
她拿出手機,想給爸媽打個電話,但是又放下了。
正如之前跟咨詢師說的那樣,她的爸媽,一定是會說出那種,放棄生命就是懦弱行為的人,應該也不會理解,自己為什麽想要換個環境。
“不是所最近生活和學習都挺順利的,論文也寫完了嗎?哪來那麽多壓力?等把研究生讀完,畢業證拿到手,一切問題都能解決。”
程臻模仿他們的語氣對自己說了一遍,把手機塞回包裏,去食堂吃飯。
沒想到的是,在吃飯的時候,她接到了輔導員的電話。
“聽說你最近心情不太好。”
“沒有啊”程臻回答的很客氣,雖然她心裏想的是,瞧你這話說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真的很關心我們。
以及,她很難不把接到輔導員電話和下午的心理咨詢聯系在一起。
“最近剛把小論文初稿寫完,沒什麽不開心的事情。”
“那就好,平時沒事記得跟爸媽朋友多聊聊天,有什麽事也可以跟我說哈。”
“嗯,而且我本身也經常和爸媽打電話,天天都打,不用擔心我。”
程臻說謊面不改色,快速挂斷了輔導員的電話。
這個小插曲,讓程臻堅定了一個想法。
她轉頭就在難兄難弟群裏發了條消息。
“跟大家說一個事,我決定搬出去住幾個月,這個地方我是待不下去了,我要出去換個環境。”
陳知著和顏抒紛紛發來賀電。
顏抒問她,“想好搬到哪裏去嗎?”
“還沒,房子完全沒有開始找。”
“那這件事你跟爸媽說了嗎?”
“沒有,也不打算怎麽跟他們說。”
“那你的房租怎麽辦?感覺研究生補助和楊名發的錢不夠你出去租房。”
“我之前研讨會獎學金和賣二手的錢用來租房綽綽有餘,我想,只要錢不成問題,房就不成問題。”
程臻在陳知著和顏抒的幫助下,火速選好了一個小房子,位置在隔壁友校附近,和本校只隔了兩站公交,帶廚房和衛生間,有一點簡單的家具的家電,賣好新床品就可以直接入住。
她并沒有退學校的宿舍,一是不想讓輔導員和其他人知道,二是,她目前只打算搬出去住三個月。
在程臻發完要搬出去的消息之後的第十天,她成功搬進了新家,或者說,臨時庇護所,提供逃避作用的一室一廳。
她叫上陳知著和顏抒,在小客廳裏吃了新家的第一頓飯,用電煮鍋煮了頓火鍋,他們在冒着熱氣的火鍋裏,看到了一些生活的新的希望。
程臻宣布:“這裏就是我們的秘密基地!除了你們,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我搬出來的消息,雖然,目前時效只有三個月。”
另外兩人拍手叫好。
“不過,我确實搬得太倉促了,現在,顏抒可能大部分時間都要一個人住寝室了,但是,你想來我這裏住的話,可以直接過來,你也看到了,這裏住得下兩個人。”
顏抒也沒客氣,“如果,我下周就想來住一晚呢?”
“沒問題!啊對,只能女生來住,男的不行!”
陳知著不甘示弱,“反正我一直都可以住我表弟家!”
三人嘻嘻哈哈,時間過得飛快。
程臻在火鍋味中度過了在新家的第一晚,但是她沒認床也沒失眠,睡得出奇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