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九)

(十九)

程臻見過的最多的人,都是在跨年的晚上。

本科的前兩年,她和室友們每年都會去湊熱鬧,跑去市中心跟大家一起倒數跨年,哪怕在晚上六點的時候,地鐵站就已經實施了管制措施,她們還是會硬生生直接走三站路趕到CBD,然後抱着杯在奶茶店等了一個半小時才拿到的奶茶,在寒風中接着站幾個小時。

當時她們竟也完全不覺得累,還會為自己成為了這城市令人心動的夜景的一部分而感到開心,不過每次這樣的跨年結束之後,必是一片狼藉,早已過了地鐵和公交的最晚運營時間,軟件上排隊打車的人能有幾百號,連共享單車也被搶光了,她們走了幾公裏,走了幾個小時,在天光大亮的時候走回了學校。

于是程臻一行人就有了個樸素的願望,以後要是有錢了,就要在跨年的那天,在市中心的賓館訂個超高層的房間,然後躺在床上,看樓下的人跨年。

幾年過去了,她依然沒實現有錢的願望,不過,她倒是有了讓自己更滿意的跨年的方式。

程臻和降桃李在跨年那天的計劃是,先去市中心吃頓好的,再回學校參加音樂節。

不過他們所謂的吃頓好的,也就是按照網上的攻略去市區打卡看起來高級一點的小吃,畢竟跨年這天,餐館是早早就被訂滿了,排隊取的號是三位數起步的。

雖然,他們現在,身處擁擠的小巷子裏,也是在排隊,不過是為了小小的梅花糕,這隊伍也拍了幾十米。

程臻和降桃李站在隊伍裏,被人群擠着靠在一起,兩人都很在意這極速縮短的距離,但兩人都很默契地沒說什麽。

程臻想說點直接的,又想說點不相關的作掩護,就在這時一個機會從天而降,她碰到了熟人。

程臻費力地把自己的手從口袋裏抽出來,沖着街對面的一對人影擺手大喊,“陳知著!”

陳知著和他的表弟也在買吃的,兩人手上提着一包栗子和一只鴨子,他見到程臻,飛快地走回來,“我的臻臻!”

程臻聞到栗子的香味,狠狠吸了一口氣,陳知著像是已經預料到了一樣,從包裏拿出了另一包栗子分給她。

她喜出望外,“竟然有我的栗子嗎!”

“特意多買了些,覺得可能會送人,正好碰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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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臻把栗子扒開,往自己嘴裏塞,旁若無人地開始和陳知著聊天,“我真是好久沒見過你了,你最近都在幹嘛?”

“我在忙着學習啊!明明是你最近去辦公室去的不勤,所以才沒看到我。”

“我也去了辦公室,去的那幾天就沒看到你。”

“那可能我剛好出去辦事,幫人跑腿了。”

“幫楊名嗎?”

“不然還有誰,”陳知著又湊到她耳邊,小聲說道:“最近有個項目,對我還挺重要的,跟我想找的崗位很相關,我還是得跟他搞好關系。”

“你不是一直想讀博?”

“申博的話推薦信也要他簽字。”

“說的也是,真是想到頭痛,還避不開,我要是想找工作,也是最好能多幾個項目……罷了,不聊了不聊了,”程臻擺擺手,“今天晚上開心,不說這個。”

他們草草結束了學術的話題,陳知著的話題引到早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的降桃李身上,“臻臻,你旁邊這位是?”

“我朋友。”

“噢——”陳知著的這個“噢”字在嘴裏拐了十八道彎,“這位朋友我聽說過的,之前咱們臻臻家門被撬,應該就是這位朋友挺身出手吧?名字還挺有特色的,是不是叫,降桃李?”

“是我,我也确實是這個名字。”

程臻把栗子吃出了大媽嗑瓜子的感覺,“你不是沒見過他嗎?怎麽看出來的。”

“這位小夥子身上的正氣還是十分突出的,而且,”陳知著把降桃李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長得不錯啊,劍眉星目,又高又壯,身為她叔叔,我很滿意。”

“謝謝!”降桃李差點給陳知著鞠了一躬。

“謝什麽!你還真信了?他怎麽可能是我叔叔,你剛剛也聽到我們說話了,他是我學長,一個課題組的。”

“哦哦……那也算是長輩,吧?”

“什麽長輩,就是同輩。”

程臻說着也采取了對等措施,把陳知著的表弟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嗯,沒什麽變化,還是一副看上去完全不像陳知著親戚的樣子,他們兩個站一起就像城中村理發店的Tony老師和他的高學歷客戶。

程臻又問,“你們待會打算幹什麽呢?”

“回家吃飯,可能吃完飯之後,晚上會去市中心一起跨年吧。”

“我們打算買完東西就回學校,今天晚上操場上有個音樂節。”

“那顏抒呢?她今天晚上打算幹嘛?”

“應該是回家了?我好像聽她說過。”

他們又寒暄了幾句,程臻的隊也快排完了,四人分別打了招呼,各自迎接新年。

程臻收獲慢慢,心滿意足地回了學校。

“這是我第二次來E大,竟然就能參加你們的學生活動了。”踏進校門。降桃李的眼睛又亮了幾分,這時常給人一種錯覺,他是因為這座學校才和程臻接觸的。

學生組織的人在操場上搭起了一個看上去還挺像模像樣的舞臺,音響和燈光都有,各個社團的人都打扮得花花綠綠的,恨不得用錫箔紙把自己裹滿,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反光。

程臻領到了節目單和充氣棒,跟着周圍的人有樣學樣,戴上了閃閃發光的發箍。

這個操場音樂節也不需要椅子,兩人在人堆裏勉強找了個角落,就地坐下來。

“好多人啊。”他們環顧一周,發出周迅同款的感嘆,言語裏都是激動和開心。

社團的學生已經開始熱場,聽過的沒聽過的音樂開始飄蕩在操場上,和頭頂的燈光一起,編織成一場青春沸騰的海洋。

開場曲是搖滾社的原創曲目,他們都沒聽過,跟着鼓點一下又一下揮手。

“感覺很有趣。”

“什麽?”程臻只能看到降桃李嘴巴一張一合,耳邊都是嘈雜的歡呼。

“我說!感覺———非常——有趣!”只有湊到耳朵邊,進到能感受到氣息,才能聽清楚。

“我也覺得,還突然覺得自己年輕了幾歲,好像回到了本科的時候。”

程臻本科的時候還沒去過音樂節,她今天第一次知道,音樂節也是個約會的好地方,因為你只有離得非常近,才能聽清楚對方的聲音,連着對方的心聲一起,她非常自然地靠在降桃李肩膀上,對方一說話,聲帶的震動就順着肩膀一起傳過來。

降桃李應該是本場最認真的觀衆之一,“沒想到,好學生整起活動來也這麽會。”

現在電音社的同學上臺了,DJ開始在閃光下打碟,他的目光幾乎鎖定在DJ身上。

“都已經高中畢業多少年了,不要再用這種班主任一樣的眼光看待學生了。”

“可是你在我眼中,就很符合我對好學生的印象。”

“有嗎?什麽印象,說來題聽聽。”

“很有沖勁,做事業很認真,我都覺得,你高中的時候是那種會登上校報的優秀學生。”看降桃李的表情,他似乎已經在腦子裏想象說了一出完整的故事。

“誇張了誇張了,我高中的時候成績不好的,高一高二都不好,不過高三的時候突然開了竅,吃苦讀了一年書,成績就提高了很多,但是嘛——确實因為這個事情登過一次校報。”程臻提起自己過去的勵志往事,總是很自信。

“我就猜到,肯定是這樣的。”

降桃李此刻看着程臻的眼睛就像發着光的狗狗眼,而後者非常開心且坦然地接受着這種注視。

有煙花嗎?好像有煙花。

程臻聽到自己心裏煙花盛開的聲音。

下一首是他們都熟悉的《Last Dance》, 幾乎全場的人都在一起做動作,舉起兩只手指分別遮住自己的眼睛。

“所以暫時将你眼睛閉了起來,黑暗之中漂浮我的期待,平靜臉孔映着缤紛色彩,讓人好不疼愛……”

每個人都在跟着唱,有的人跟着舞臺上的人一起唱,有的人對着身邊的人一起唱。

“所以暫時将你眼睛閉了起來,可以慢慢滑進我的心懷,舞池中的人群漸漸散開,應該就是現在,你給的愛,無助的等待……”

今天是沒有星星的夜,但每個人都在小小的操場上閃着光。

“冷嗎?”

程臻聽到身邊的人湊近問了一句。

“不冷!穿的很厚!”

“我說你的手!冷嗎?”

其實也不是很冷,擠在人堆裏,溫度高了不少。

“感覺有點冷,咋了?”程臻以為是那種俗氣的共揣一個口袋的劇情,沒想到将降桃李從包裏拿出了一副全新的手套。

“戴上試試。”

“你竟然準備了手套!”程臻的心中升起一股小小的,穿透期待的欣喜。

“感覺怎麽樣?大小合适嗎?”

“挺合适的,很暖和,而且,”程臻把雙手舉到自己面前,“這個圖案好可愛,毛線編成的哈士奇……這白灰相間的狗狗,應該是二哈吧?”

“是的,是哈士奇,我也覺得二哈很可愛。”

“而且這個款式,感覺也很小衆,從來都沒看到過這樣的,看起來也不是男款……這是專門給我買的嗎?那你應該挑了很久吧?”

“有沒有一種可能,這是我自己織的。”

“什麽!你會織毛線?”程臻對這種針線活一竅不通,但是她本能地覺得,織手套應該是一種高級任務。

“太厲害了,我都不一定能把線穿進針裏,更別說織手套了,話說,你不會每到什麽節日都要織手套帽子什麽送到孤兒院和養老院吧?”

“沒有,那也太誇張了,感覺你對于我好像也有什麽刻板印象。”降桃李隔着手套,握着程臻的手,又戳了戳那兩只哈士奇,“喜歡就收下,本身也是為你準備的,我想送給你當新年禮物。”

“你用什麽身份送給禮物?”

“我……這個,我的身份就是……”男生的話突然就變得結巴,他的眼下浮出和冬天溫度不符的紅暈。

突然一下,周圍的人群爆發了比上一首曲子更熱烈的歡呼。

兩人都被着聲音吓到了,程臻回過神之後,又覺得好笑,周圍人的動靜打斷即将說出口的話,這種情節還真是熟悉的不行。

但是很快,他們也跟着周圍人一起唱起來。

“想見你,只想見你,未來過去,我只想見你,穿越了,千個萬個,時間線裏,人海裏相依……”

“用盡了,邏輯心機,推理愛情,最難解的謎,會不會,你也,和我一樣,在等待一句,我願意!”

也不知有多少人把這當歌詞,有多少人把這當自己要說的話。

程臻心道,不知道是誰選的曲子,但是,不得不說,在跨年這天選這樣的曲子,選的非常好!

她一轉頭往身邊看去,降桃李就立馬把眼神瞟向別的方向,看來他一定是後者,把歌詞當成是自己說的話。

程臻跟着別人一起唱完了一首又一首或熟悉或不熟悉的歌,中途又經歷了幾次抽獎活動,時間很快就去,離最後的跨年時刻也越來越近。

她發現周圍的人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了氣球,各種各樣顏色的氣球。

她也去要了兩個,自己拿了一個粉色的氣球,分給降桃李一個紅色的。

現在不讓放煙花,于是人們都放起了氣球,這好像也成了某種傳統,跨年的時候,人們總是喜歡放氣球,那似乎是一種把希望和快樂具象化的物品,從地面飛上天空,也傳遞了自己的願望。

“所以!同學們!準備好了嗎!新的一年,離我們越來越近了!我們馬上就要開始倒數了!”

所有的音樂都停下了,燈光回歸了舞臺,大屏幕上出現倒數的時間。

人們開始此起彼伏的歡呼,程臻的腦子裏還回蕩着《想見你》的曲調。

快樂,開心,希望,還有一句又一句“想見你”,程臻被這些事物充滿,雖然以後可能還會說很多次,但是這次她還是要大聲說一次,“我會永遠記得這個跨年的夜晚。”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雜亂無章的聲音開始彙聚,所有的人都在高呼着數字迎接新的時刻。

手中的氣球随着最後一個數字的落下一起放飛,空中到處都是五顏六色的自由的氣球。

所有的陌生人都在互相說着新年快樂,人群裏有驚喜的聲音,“下雪了!”、

于是所有的人都擡起頭,天上落下了紛紛揚揚的雪白初雪。

這座城市的所有人都能看到這場雪,那些飛舞的氣球,會飛到無數人的窗前。

初雪和氣球,如果我現在要寫一首情詩,那一定會有初雪和氣球。

程臻突然就有了這樣的想法,她掏出手機,要把這畫面記下來。

“咔嚓”一聲,她聽到清脆的快門,降桃李把剛剛的她拍了下來。

“我都沒注意表情!剛剛那肯定是黑照!你給我删掉!”

“我覺得很好看,我發給你了,你看看!”

程臻收到兩條新消息,一張是剛剛的照片,一條是“今年你的第一張照片是我給你拍的:)”

但是她的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等等。”

“怎麽了?”

“我朋友給我打了好多個電話……剛剛在音樂節上,我一個都沒聽到。”

“是有什麽急事嗎?你撥回去看看?”

程臻往上翻了一下,竟然有八個未接電話,而且,竟然都是顏抒一個人打來的。

她沒由來地一陣心慌,“我有很不好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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