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二)
(二十二)
程臻在幾天後坐上了去摩洛哥的飛機,她沒告訴家人和朋友。
一切就像夢一般。
靳熠讓程臻把護照號發過去,她照做了,第二天就收到了一張去摩洛哥的機票。
程臻一開始看到郵箱裏的文件,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這個郵箱真是越來越神奇,總是能收到一些令人震驚的東西。
看到發件人是靳熠,她才反應過來,于是打電話去詢問。
“為什麽會有這個機票?”
“因為要去看海啊。”靳熠在對方的聲音裏沒聽到欣喜和激動,不免有些失望。
“這個摩洛哥,是不是北非的那個國家。”
“對,那裏對我們免簽,所以過去看看。”
“看海為什麽要去一個那麽遠的地方。”
“難道去亞洲的那些島國嗎?沒什麽意思。”
但是那些亞洲的島國,不論大小,程臻一個也沒去過。
在此之前,她從未出過國,之所有自己的護照,只是因為之前自己非常自信地覺得有朝一日會出國讀博,所以早早地把護照辦了,她真沒想到護照第一次使用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靳熠帶着程臻去了機場的貴賓室候機,那裏只有他們兩個。
貴賓室有可以躺倒放腳的沙發,程臻也是第一次見識這種情況,躺在挨在一起的兩張沙發上,就像同床共枕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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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你至少會帶上靳燦然和方斐。”
“跟她們有什麽關系?”
“就算跟靳燦然沒關系,難道跟方斐也沒關系?”
“單方面的關系就是沒有關系。”
“那我跟你,難道就是雙方的關系?”
“我現在不是正在努力嗎?”靳熠側過身,直直地盯着程臻的眼睛,他們兩人現在同一平面上,“你比方斐要讨人喜歡多了。”
“哦,我真是受寵若驚。”
程臻忽然覺得,自己大概是傷害了一個無辜的人。
但無所謂,生活不就是傷害自己,傷害別人,互相傷害。
摩洛哥行程的開始并不是大海,而是截然相反的沙漠。
從馬拉喀什,到撒哈拉沙漠,從舍夫沙萬到卡薩布蘭卡。
都是些念起來就拗口的地名,以及程臻只在地理課上聽說過的,世界上最大的沙漠,撒哈拉沙漠。
靳熠付了足夠多的錢,所以從起飛到落地對于他們來說都是十分舒适的體驗。
而至于即将要入住的賓館,程臻看不太懂賓館的名字和星級,但她知道那一定價格不菲。
“你只訂了一間房。”程臻用了一個陳述句。
“當然是一間——套房,我訂了一間套房。”靳熠是很貼心的口吻,“當然了,我的床一直對你保持開放歡迎的态度。”
除了眨了下眼睛,程臻沒有其他任何的動作,靳熠就算還有什麽想說的,也咽回去了,現在,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程臻是個病人,雖然她的身體是健康的。
“啊,對了,有一件事情。”
“什麽事。”
“你跟那個什麽降桃李,不是男女朋友對不對?”
程臻差點就要忘了這一茬,“是,我們确實不是男女朋友。”
“我在醫院碰到他了,也算是認識了,這個人,我不得不說,他的眼裏有一股清澈的誠懇,稍微問幾句我就知道,他喜歡你是真的,但他也真的不是你男朋友。”
聽到那個“喜歡”,程臻的心弦被微微撥動了一下,有點癢,也有點疼。
“那你呢?”靳熠反問程臻。
不過沒等對方回答,他就自顧自答上了。
“你不喜歡任何人。”
馬拉喀什城中全是異域的面孔,程臻本能地感到恐懼,但這種恐懼很快消散,這些人,最多只是想坑她的錢,其實也沒什麽好怕的。
本來就沒有的東西,也騙不走。
靳熠以為這些以前未曾見過的人和事物能讓程臻感到新奇,放松心情,但程臻只覺得雜亂和吵鬧,她倒是看出了世界上各個地方的共同點,那就是大部分人們為生計所迫,而剩下的人以看別人為生計所迫為樂。
程臻喜歡的是撒哈拉遠離人群的晚上,她背對着人們燃起的篝火,只是靜靜地坐在沙子上。
在如此貧瘠的地方,卻有如此璀璨而耀眼的天空。
她坐在沙漠上,久久地凝望着星空,望到自己要落進去。
但雙手捧起一堆沙子的時候,她想到,不,自己不會落進夜空裏,自己只會陷進沙漠裏。
再後來是舍夫沙萬,一座牆壁被塗成藍色的小鎮,程臻在那裏遇到了幾只流浪貓。
程臻問靳熠,“為什麽這裏的人把牆壁都塗成藍色的?”
她沒得到滿意的回答。
再後來是卡薩布蘭卡,他們一起看了那部電影,《卡薩布蘭卡》。
那是靳熠先提出來的。
“我記得有一部電影就以這個地方為背景,叫《卡薩布蘭卡》,你看過嗎?”
“我聽說過,好像很有名的電影,但是我沒看過。”
“正好我們可以一起看。”
程臻沒什麽意見,事實上,她根本就沒有什麽反應。
那是一部老電影,帶着瑕疵的黑白畫面,他們兩個人都不是那種會欣賞老電影的文藝青年,如果不是來到了這個地方,大概永遠也不會按下電影的播放鍵。
在關了燈的空蕩房間裏,斑駁的光影如黃昏般打在兩人的臉上,富有歷史感的譯制腔調回蕩在耳邊,程臻覺得昏昏欲睡,靳熠卻看得極其認真。
“怎麽是分開了?這竟然是部悲劇?”電影放映完畢,靳熠似乎是十分難以接受這個結局,“‘世上有那麽多女人,那麽多酒館,可她偏偏走進我的這家’……”
靳熠看起來快要哭了。
程臻不能理解,“這本來看海報也不是個喜劇,一部電影罷了,你幹嘛這個反應?”
“因為我們就在卡薩布蘭卡。”
“我們又不是情侶。”
“那我們是什麽,嗯?”
程臻想,大概是兩個有某種不正當的關系的人。
“你如果認為是情侶,那就是吧,但我們肯定不是一對相愛的人。”
“哪有人天生就是相愛的,這不都是努力的嗎?”
“你現在似乎就很努力。”努力地去贏得某場游戲的勝利,努力地做到某件事情以便為自己的生活找到新的樂趣,以及一些旁人無法理解的成就感。
“我在努力的,”靳熠靠得更近了,近到呼吸都要交融到一起,近到嘴唇幾乎相觸,“把我的愛分給你。”
“你這麽做,是覺得愛情能治病救人嗎?”
“治病救人?跟治病救人有什麽關系?”
程臻感到臉頰上擦過的柔軟的感覺,她想,剛剛真是選錯了名詞,這哪是什麽愛情,這就是短時間激素分泌多了上頭了。
“所謂的愛,只是一種傷人的借口,好像只要說了一句‘我愛你’,做任何都有了正當的理由。”
“你這是在影射什麽事情嗎?還是在影射我?”靳熠覺得氣但又覺得好笑,“天地良心,我這可是帶你出來休息放松心情完成願望的,結果我這楊白勞被你當成了黃世仁?”
再後來是,那片海。
去看海的前一天,他們坐在屋頂吃飯,在高處,能看到遠方的海,就在視線的終點。
“那是海吧,看起來好藍。”程臻被遠方的海吸引。
“還行吧,這麽看起來的話,我還是喜歡Capri。”
“Capri?”
“意大利的一個度假島,那裏還有個藍洞,那個洞裏,全都是……令人沉醉的藍色。”
“令人沉醉?”
“對,很夢幻。”
“竟然有這樣的地方,真讓人好奇。”
“如果以後有機會的話,你跟我一起去,我正好也想再去一次 。”
經過幾天的相處,程臻和靳熠好像真的成了關系很不錯的朋友,他們的談話是舒心而輕松的,他們坐在挨在一起的兩張椅子上,分享着各種有趣無趣的經歷。
程臻很羨慕,靳熠談起那些自己從未聽說過的地方時,身上的松弛感,就跟靳燦然一樣,因為出生的時候沒有擁有,所以這輩子大概也不會再有。
他們終于要去看海。
在那天早上,他們租了一條船,駛向遠離海岸的地方。
他們離白色的沙灘越來越遠,海洋沒有盡頭,但程臻很确定,他們離海洋的盡頭越開越近。
程臻的眼睛終于亮了一些,這麽多天以來,她說話的聲音終于有了些許波瀾,“這就是大西洋吧,真是好漂亮的一片海。”
“對,大西洋,不管往哪個方向望,都看不到頭。”靳熠的聲音也顯出之前未有的激動,甚至帶上了些顫抖。
船上招呼他們穿上救生衣,小船駛向越來越深的海。
“感覺怎麽樣?”靳熠問她。
程臻回答:“感覺還不錯。”
“看起來也是這樣,感覺你并不暈船,但是對我來說,”靳熠整個人靠在船艙壁上,“坐這種小船還是有點暈的。”
程臻走到船尾,像之前那般,背對着別人。
她想,這就是自己一直希望看到的那片海吧。
她脫下救生衣,爬上欄杆,輕輕地跌進了那片美好的藍色。
如自己之前希望的那般,跌進無邊無際的,能夠把一切都淹沒的,黑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