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三十七)
(三十七)
有些時候,程臻會在不經意間開始思考,自己到底是怎麽和降桃李認識的,又是怎麽走到現在的。
通常是,降桃李新發的朋友圈勾起了她的思緒,翻閱那些降桃李發的僅她可見的朋友圈就像在看日記一樣,
一杯一起喝的奶茶,一張拍毀了的拍立得,一起走回家時落在路上的影子,都能被男生記錄下來,每次還都能煞有介事的配上幾句話。
程臻問他哪來那麽多感悟。
結果他十分認真地回答,“算不上什麽感悟,只是把自己當時的想法寫下來罷了。”
還是那句話,真誠是永遠的必殺技。
緊接着,程臻腦海裏就會飄過一些十分文藝的句子,諸如“愛意是眼波中流轉的光芒,愛意是點點滴滴累積起來的時間”之類的話,無意義又懸浮。
有幾次她差點把這些話發到朋友圈裏,但在最後還是忍住了。
不得不說,程臻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日子。
原本之前在學校裏,一個人泡實驗室,一個人去食堂吃飯,去辦理各種事情都十分的自如,但短短幾個月的時間過去,她早已習慣另一個人在身邊了。
只是,就在這個暑假即将正式開始的時候,降桃李告訴她,這個假期不能陪着她了。
“為什麽?”程臻的聲音不由自主升了個調。
降桃李有些為難,“因為我要去貴州支教。”
“支教?”程臻的語氣立馬軟了下去,畢竟那聽起來是件沒理由拒絕的好事,“那為什麽之前從來沒聽你說過?”
“我是在很久之前報了名,但當時報名的時候就覺得自己是陪跑的,沒想到真的能被選上,聽說是說有人自動放棄了,名額就遞補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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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挺好的。”這個“哦”裏,滿是不情願的意味。
“真的嗎?你想說的就這些?”
“對啊。”
程臻心想,那不然說什麽,難道說,“別人都可以放棄為什麽你不可以”。
這樣的話,和那些讨人厭的長輩親戚有什麽區別。
降桃李又問,“你怎麽不問我什麽時候回來?”
于是程臻順着他的話說下去,“那你什麽時候回來?”
“其實具體的情況我現在也不太清楚,總的時長應該是兩個月吧,正好是那邊學生放假的時間,我們過去好像就是幫助留守學生拓展一下他們的課外生活。”
“所以你過去教他們跑步,踢球?”
“應該是這樣。”
“你不希望我去?”
“沒有不希望。”下一句沒說出口的話是,也沒有很希望。
“那你看着我,”降桃李彎下腰,讓兩人的視線在同一水平線上,“剛剛的話你再對我說一遍?”
“我說,你都沒教過我跑步和踢球呢。”程臻的語氣很平靜,但眼裏全是,“所以你現在要怎麽補償我”。
“可是,”降桃李反客為主,“我們剛認識的時候我就說過這些,但是你完全不感興趣。”
“還有這回事?”程臻越想越覺得,好像真的有這回事,畢竟她喜歡的是看降桃李跑步踢球,而不是自己跑步踢球,“我好像确實是不喜歡這些運動……那我沒有什麽想說的,我本來就不應該幹涉你做的決定。”
“也沒什麽事,反正我很快就回來了。”
“然後,你就就要畢業了,肯定不會像之前這樣一直總是在我身邊。”程臻記得之前自己的很多同學去支教,大都抱着之後能在自己的簡歷裏寫上一筆的心,就算降桃李看上去再怎麽不功利,不考慮這些,他也總要畢業,總要投出自己的簡歷。
“但我就想一直都陪着你。”
“真的會有人永遠都能在一起嗎?”
“會有的。”
程臻選擇點頭,但對于這個問題,她的答案一直都是否定的。
然後兩人都沒說話,他們的眼神你來我往糾纏在一起,互相都知道對方是什麽意思,但程臻就是一動不動。
最後,還是降桃李先低了頭,在一呼一吸之間編織了一個密不透風的吻。
心裏的火很快被點燃,程臻眼裏的火也借着狹小空間裏的暧昧空氣熊熊燃燒起來,“既然你很快就要走了,”她說着,就撩起降桃李的衣擺把手伸進去,“那我得抓緊時間好好享受一番。”
降桃李由着她摸,自己默默加深了那個吻。
那個暑假開始于七月的夏天,降桃李和學校裏的同學統一坐車去貴州的,而程臻沒有假期,她依舊每天坐地鐵去實習。
但不知是不是巧合,在降桃李去支教的第一天,也是程臻獨居生活開始的第一天,上完班剛走出公司門,她就碰到了靳熠。
程臻心裏罵了句“晦氣”,嘴上還是禮貌的“好巧啊。”
“我今天剛好有些事情要辦。”
“哦。”程臻一點也不相信靳熠這種人辦正事能辦到晚上八點的。
“我送你回家吧,上了一天班也挺累的。”
程臻沒說話,沒點頭也沒拒絕。
靳熠又說,“坐地鐵要一個小時,坐我的車不到三十分鐘。”
程臻當然知道這個簡單的道理,她在沉默時考慮的問題是,堅持是否有意義。
她在想,在這種情況下,自己的一些堅持大概只是可笑的堅持,靳熠不會在意,事情也不會改變。
更重要的是,她真的累了,一整天都在動腦思考,離累癱只有一步之遙,她甚至覺得自己在地鐵上就會直接睡過去然後一口氣坐到終點站。
“那麻煩你了。”說完,程臻徑直走到靳熠身側,拉開了後座的車門,面對男人釘在自己身上的眼睛,她裝出三分驚訝,“你沒聽說過嗎?駕駛員背後的座位才是最安全的位置。”
靳熠沒說話,待她坐好後,自己也坐進了駕駛室。
脊背貼上柔軟座椅的那刻,程臻就幾乎直接被抽了魂,立馬連拿手機的力氣也沒了,直接一秒入睡。
發動機剛點火,車內就響起了均勻平穩的呼吸聲。
不過這倒也不是程臻第一次在靳熠的車上睡着。
靳熠偏頭看着後視鏡,他看了一會兒,忽然笑了出來。
似乎也不是想到了什麽開心的事情,只是此情此景令他開心,他知道的事情遠比程臻想象的要多,正如汽車由他自己駕駛,前方的畫面正以他自己決定的方式在眼前展開。
到了目的地,程臻依舊睡得很死,靳熠拿出手機,拍了幾張後視鏡裏的程臻,之後又把相機設置成前置,找了好幾個角度,把自己和程臻都框進去,拍了張好看的合照。
做完這些,時針已經擺過九,程臻的呼吸依舊平穩,靳熠有種直接帶她回自己住所的沖動,但也只是想想。
不管怎樣還是先把人叫醒
“醒醒,到了。”
靳熠看着後視鏡,窗外的燈光和他的目光一齊落在程臻的臉上。
後座上的人沒有一點反應,甚至呼吸的頻率都沒變,靳熠加了點力道敲了敲玻璃。
程臻撐開眼皮,眼神迷離,“……現在幾點了。”
“九點,看你睡得很香,就讓你多睡了會兒。”
“哦。”程臻眼睛還沒完全睜開,憑本能把手放在汽車門把手上,摳了半天也沒打開車門。
她輕輕倚靠在車窗上,額頭上冰涼的感覺帶回了些許理智,手能使上力了,把車門打了半開,但緊接着,她的肚子就發出了不合時宜的尴尬的饑餓聲音。
“你還沒吃飯吧,想吃什麽,現在也還有挺多店開着。”
“不用,我去樓下買碗馄饨就足夠了。”程臻一只腳跨出車門,心裏“感謝”老天每次都讓她在這麽狼狽的時候碰到靳熠,拎着包下了車。
“那我陪你一起。”靳熠随着她一起關上車門。
“怎麽?大少爺打算下凡體驗人間疾苦生活了。”
“我怎麽是大少爺了?再說了,我之前創業失利的時候,就已經體會過疾苦了。”
“……”程臻沒聽過靳熠的失敗創業故事,也想不出他體會過的疾苦。
那是什麽疾苦?他的疾苦只怕和普通人的疾苦隔了幾個平行世界。
程臻走在前邊,漫不經心地,眼神掠過街邊清理垃圾的環衛工人,掠過在路邊擺地攤的小販,掠過在巡邏的老年保安,最後落回到靳熠身上。
歲月會在苦難的世界裏加速,三十歲的人就披上了五十歲的困苦,而有的人,去了那麽多地方,三十年的時光,仍然只讓他見識了世界上最表面的光鮮。
程臻是半開玩笑的口氣,“那你現在創業也會虧錢,因為我會努力讓你虧的。”
“無所謂,虧的那些錢,我的‘zhen’一晚上就能幫我賺回來。”
程臻擡起眼皮掃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哇,那真是厲害呢。”
買馄饨的小店在前方不遠的地方,靳熠亦步亦趨跟着程臻,只是後者嚴格保持着和靳熠的距離,至少一臂,靳熠湊近半步,她就立馬往旁邊撤半米。
走了幾步,程臻的腦子清醒不少,她回頭,義正言辭道:“再強調一遍,我有男朋友,我已經說過很多遍了。”
“那又怎樣,我不在意。”
“那要怎樣你才會在意?是不是別人要是結婚生孩子了,你還能理直氣壯地說,自己不在意?”
“我覺得你說的也沒錯。”
“那你這不就是,理直氣壯當小三嗎?”
“怎麽,難道犯法了嗎?”
“……”
程臻左邊的眉毛幾乎是不受控制的微微翹起,見到了新奇又讓人難以理解的事情,她的眼前飄過那張著名的表情包,一個人臉上挂着三觀碎裂的表情用手指着面前的人,大喊一聲,你神經病啊!
她從上到下把靳熠打量了一遍,忽然發覺,對方好像還是認真挑選了服飾搭配的,真不知道這人在幹嘛。
從最初研一剛認識的時候,再到現在,兩年時間,一切的一切,不管是人還是物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看來又到了需要更新三觀的時候。
兩人就這麽僵持了幾分鐘,直到晚風吹散了程臻最後一絲迷糊與睡意,她抱着雙臂立于原地,腦海裏突然浮現出個十秒鐘,就會被腦細胞判定為荒謬至極應該删除的想法。
她問靳熠:“所以,你想當我的小三,是嗎?你給個肯定的答複。”
“是。”
“那好,明天早上,八點,樓下,送我上班。”
“我的榮幸。”
後來程臻想起這段對話,還是很難理解自己當時的精神狀态。
她想,或許自己骨子裏就是個追求刺激,喜歡挑戰的人,喜歡撲一些會引燃自身的火,喜歡跳一些刀尖上的舞。
異地之後,程臻和降桃李約定,如果沒有什麽特殊情況的話,每晚十點都要和對方打電話。
去貴州的第一天,降桃李的電話來得比十點早很多,程臻剛走進單元門,手機就響了,她接起電話,路過電梯,走進了旁邊的樓梯間。
降桃李聽到手機那頭跺腳弄亮聲控燈的聲音,“怎麽了?你是在樓梯間嗎?”
“對。”
“為什麽?想鍛煉身體嗎?”
“當然是因為擔心進電梯有靜電屏蔽,影響打電話的信號,怕你聽不清楚我說話。”話音未落,程臻清楚聽到對面的人發出了一聲十分驚喜又開心的“啊”。
“那我下次就不在這個時候給你打電話了,下次還是坐電梯吧,萬一樓道裏有什麽壞人。”
“說的好像電梯裏就不會有人一樣,再說了,我告訴你,”程臻一步一步走到了自己的樓層,聲控燈熄滅了,她看着黑暗,眼神銳利,“我現在,誰也不怕,要是真有什麽人,我就把他從樓梯上推下去。”就好像面前真的有一個人,而她的手正放在那個人的背後。
“你怎麽了?突然好強的攻擊性。”攻擊性強到似乎那個人就算倒在地上她都要上前補幾刀。
“因為我上了一整天的班,現在全身上下都在散發怨氣。”
“趕緊回去休息。”
“是要回去休息,但是好不習慣。”程臻進了屋內,關上門,也拾起了一些只有在室內才能行使的勇氣。
“怎麽了?”
“都沒個男人給我睡,沒意思。”
“啊!”降桃李的聲音一下子添進了很多雜音,大概是伸手捂住了手機,“剛剛那句話被旁邊的人聽到了。”
“那就聽到好了!讓別人聽到了,知道你已經名草有主了,離你遠一點!”
“那我本身也沒有掩飾過,周圍的人都知道我名草有主。”
“那萬一還是有人貼上來呢?”
“我肯定會毫不留情嚴肅拒絕!”
“那就好。”
程臻的聲音很輕,落在某個她看不見的地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