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四十)
(四十)
程臻在一片陰影中醒來,那是降桃李的身體遮住陽光投下的陰影,他甚至十分有興致地伸出手擋下了落在程臻眼睛上的陽光。
“感覺……”程臻眼睛睜開了但沒完全睜開,“你好像醒了很久了。”
“嗯,但是你一直沒醒,然後我就先刷了牙洗了臉,然後又去買了早飯,然後又接着回來睡了。”
“我一點感覺也沒有,竟然睡得這麽沉。”
“看來,”男生俯下身送出自己慵懶的聲音和慵懶的吻,“是昨天晚上累着了。”
“也可能是我這段時間一直都很累。”
“我就是想讓你誇誇我。”
“嗯?昨天晚上好像已經誇過了。”
“那你再誇一次?”
“我再睡會兒。”
“別睡太晚了,怕你晚上睡不着,明天不是還要早起。”
“是啊,明天要早起,”程臻的反應像是聽覺系統剛剛才啓動成功開始發揮作用,“為什麽會有早起這個事情!”
她用被子蒙住自己的頭,“就讓世界毀滅吧!一起毀滅吧!”
降桃李沒放棄,非常有耐心地用一種很均勻的力度揉着程臻的腦袋讓她趕緊起床。
揉着揉着,床邊的手機開始振動起來,程臻的手機屏幕亮起來,新消息一條接着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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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找你,連着給你發了很多消息,這個人是——方斐?這是誰啊?好像沒聽你說過。”
“方斐?”程臻把頭從被子裏探出來,以為自己聽錯了,“好久沒聽到這個名字了。”
“很久沒聯系了嗎?那她可能是最近有什麽急事找你。”
“怎麽會有急事找我,她跟我也沒什麽關系,一般都是……”程臻瞬間清醒,從被窩裏竄出來,“讓我看看是什麽急事。”
她不露聲色把手機屏幕轉過來只對着自己,上一秒還是睡眼惺忪看不清字,下一秒就如同一只機敏的貓一樣眼睛瞪得像銅鈴。
“是什麽很緊急的事情嗎?”
程臻敷衍過去,“也不是……就是一些和關系戶有關的事情。”
“啊?可是你現在都休學了,還來找你啊。”
“關系戶當然不管這些。”
程臻把手機塞回自己得枕頭下面,方斐發消息是想約她出來單獨聊聊。
程臻大概能猜到是什麽事情,所以這個約還是得赴。
她覺得一陣心煩。
還不如去上班呢,起碼不用和這些人打交道。
收到方斐的消息後,程臻睡意全消,再賴了兩分鐘就利落地從床上爬起來去洗漱。
“我下午要出門,和那個方斐聊點事情。”意思是,沒辦法送降桃李去高鐵站,他得自己一個人去。
降桃李點點頭,“嗯,我下午去買菜,你晚上想吃什麽?”
“你不應該回學校嗎?”
“沒有我的課,我就申請了晚一天回去。”
“你這個态度不會教壞學生嗎?支教的老師怎麽還天天想着翹班。”
“我一個體育老師,哪來那麽大作用,人家正課老師巴不得我翹班呢。”
“體育課怎麽就不如正課了?我們新時代青年應該改掉這種錯誤想法,讓每一節體育課都能圓滿上完。”
“程老師說得對,我肯定努力改正。”降桃李說着,從背後環住程臻的腰,緊緊貼着她的背。
他們有的時候不用語言交流,而是這種緊密直接的觸碰。
降桃李在說,我想一直這樣抱着你。
程臻同意了,沒再說話。
方斐定了一個五星級酒店的下午茶,在能俯瞰全城的那種高級地方,程臻從沒去過,之前她們兩見面是在學校裏,現在直接升到高空中,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也一下子就擴大了。
程臻提前了五分鐘,但她到的時候,方斐已經喝上了咖啡。
她注意到對方今天的打扮得格外靓麗。
“來了啊。”
“嗯。”
“我點了自助的下午茶,點心就是桌上這些,想喝什麽的話直接跟服務員說就好。”
很本不需要起身,服務員就站在她們桌旁,十分貼心地替程臻拉開了凳子,但她拒絕了服務員遞過來的菜單,“就普通的拿鐵就好了。”
程臻喝咖啡從來只為提神,品不出很大的區別,從來都是一個大杯接上熱水,再泡上一大包速溶咖啡,從不會像方斐這樣坐在五星級酒店裏拿着帶着金邊的小杯子還要配上點心。
說起來,她們兩個的生活只是短暫地有了一些交集。
“程臻,我也不賣關子了,其實我今天找你,就是想聽聽你和靳熠的故事。”
程臻下意識啓功防禦機制,回了句,“什麽?”
“他不是每天晚上都接你嗎?”
“……”
“好幾次你從他車上下來的時候,我就在後面看着。”
“你在……後面看着?”程臻只覺得恐怖,所以方斐派了人跟着靳熠,她也知道自己的住址,這不就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好像真的有什麽人在捕捉自己。
“我沒有什麽故事好分享,你不如直接說說你想要幹什麽。”程臻端起服務員剛剛從過來的看起來很高級的拿鐵,喝了一口,覺得,确實和自己平時喝的速溶咖啡沒什麽區別。
“我想要的事情很簡單,你和他分開,如果你想要什麽補償,錢,還是別的什麽,我可以給你。”
程臻輕笑,“我跟他都沒在一起,怎麽分開?”
方斐顯然是沒想到會這個回答,她的食指用力勾着精致茶杯的把手,用力到微微發抖。
程臻接着補充道:“我跟他沒發生什麽,難道坐個車就是什麽十惡不赦的罪行嗎?再說了,我我有男朋友,而他也不是我的男朋友,我也沒有想過,要把靳熠變成我的男朋友。”
“你真的是這麽想的?”
“我只是把實際情況告訴你,你似乎自己腦補了很多東西。”
“我之前……”方斐苦笑,“真沒看出來你是這樣的人。”
“我是什麽樣的人,這是因人而異的。”
“你既然不喜歡他,又何必纏着他?”
“不是我纏着他,是他纏着我,我覺得,我已經盡量不去影響別人了。”
“你說這些話……真的很可笑。”
“那怎麽辦?難道那些事情是我說拒絕就有用的?還是,我應該換手機號碼,換一個公司上班?那我要不要直接換一個城市生活,永遠消失在你們的視線裏?難道,我要為了你們幾個人的事情,就把自己所有的生活都打亂?”
“如果你覺得場面很難應付,可以跟我說,我可以幫你,你既然覺得他很煩,你在他第一次來找你的時候,就應該告訴我。”
“方斐,你不是早就把我屏蔽了嗎?在這種時候,你終于想起來,你可以‘幫’我了?”
這句話算是徹底把方斐的嘴給堵上了,她苦笑,微微搖頭嘆息。
方斐剛剛的那個“應該”在程臻耳朵裏異常刺耳,她不喜歡方斐說話和做事的态度,她們做不了朋友。
程臻想,已經有那麽多人在幫你們這些人了,好像整個世界都在幫你們,我不想再去幫你們的忙了。
“話說回來,我記得你之前不是還曬過訂婚戒指嗎?我還以為在那之後我應該再也不會和你們這些人有關系了,為什麽又變成了現在這樣?發生了什麽事情?”
聽到這話,對方愣住了,原本她一直低着頭小口吃着點心,現在擡起頭來,才發現她的眼睛不知什麽時候紅了,在下午并不熱烈的陽光中微微閃着光。
她嘴巴微張,但話還沒說出口又合上了,被自嘲的笑取代,她的眼裏閃過很多複雜的情緒,“……确實發生了一些事,但我不想告訴你,我說不出口。”
明顯是強撐着的平靜淡然,程臻絲毫不懷疑眼前的人會在下一秒哭崩,那句“我還以為你們現在就是各玩各的”,她最終沒說出口。
“那你為什麽非要來找我呢?難道你真的覺得問題在我身上嗎?你應該去解決靳熠的問題,或者,直接放棄,像靳熠那樣的人,他永遠都會有下一個,你又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
方斐沉默了好一會兒,“程臻,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
“應該是沒聽說過。”
“‘人終将為年少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
程臻有些意外,“你說的這句話,我倒是聽說過,我經常能看到。”
“因為每個人都是這樣。”方斐一字一字道,“你總有一天會明白的。”
她之前還是自信而恣意的孔雀,現在卻是蔫得徹底,滿身的奢侈品和化妝品也只是造了個精致的外殼,掩不住內裏的衰敗。
“士之耽兮,由可脫也;女之耽兮,不可脫也。”
程臻想到這句非常熟悉的詩。
她想,方斐并不像是那種不管不顧單相思的戀愛腦,她和靳熠應該也有過很甜蜜的時光,以至于“困其一生”,結果到頭來還是這個結果。
愛不會源源不斷,愛遲早會枯竭的。
後來方斐先離開了。
程臻留下來把點心吃完了才走。
這個下午她很累。
畢竟跟方斐見面,她也帶了副厚重的面具,畢竟要做出,自己不會被輕易打敗的模樣。
“本身就不是我跟她之間的矛盾,而是癡情女和渣男之間的矛盾,我現在要做的,就是想辦法遠離這些人。”
不過程臻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
這幾天,因為提前打過招呼,所以靳熠也消失了,他們這幾個人,好像都是,在生活中短暫地有了一些交集。
程臻索性直接開擺。
随他們去吧,愛咋地就咋地,最好能就此消失,以後也別來沾邊。
但是事情遠沒結束,在回去的路上,程臻竟然收到了楊名的消息,“燦然的論文有些問題,你幫幫她,現在你在外面實習,你時間最多。”
距離楊名上一次找她,好像已經過去了半輩子那麽長的時間。
程臻沒有直接拒絕,然後楊名緊接着告訴她,是靳燦然的碩士畢業論文有問題。
程臻還以為自己聽錯了,這可是碩士論文,一般學生多少都得磨大半年,她自己的論文還沒着落,還是在休學的學生,怎麽幫別人寫畢業論文?
程臻點開和靳熠的聊天框,差點就要主動發消息問他外甥女到底是怎麽回事。
“不對,不能因為這個事情問他……只會帶來更多的麻煩。”
又取消了對話框。
程臻轉而在難兄難弟群裏發起了一場讨論。
“我有點不敢相信,難道大小姐的論文全部都要我們寫嗎?”
顏抒很快回複,“我根本沒接到這個消息,怎麽回事?全都安排給你這個校外人士了?”
“只跟我一個人說了?我剛剛去問了學弟學妹,他們也沒有收到消息。”
顏抒:“這怎麽還變本加厲了?在畢業論文上都要當甩手掌櫃。”
“越想越不對勁,我現在開始懷疑她在故意整我,因為她舅舅的事情,還有……”
還有方斐的事情,程臻想,靳燦然絕對是方斐的同夥,說不定是想用這種方式為她的好朋友出氣。
但程臻還有種預感,不好的預感,總覺得要發生些事情,或者說,有些事情,似乎要沒辦法控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