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四十一)

(四十一)

“我每每想起後來發生的事情,都覺得荒謬和可笑,這絕對是我人生舞臺中能排得上名次的,濃墨重彩的好戲。我覺得這完全是自己造孽,當然這些話也只能在網上說說了,類似那種‘誰年輕的時候沒造過孽’,‘誰年輕的時候沒愛過一個渣男’這種聽起來老氣橫秋的話。現在,如果要我說的話,我希望這一切還能挽回。”  ——這是一個小號

在幫靳燦然寫畢業論文這件事上,程臻沒有直接拒絕,畢竟她還是要回去讀書的,直接得罪楊名的代價還是太大了,楊名要是不簽字,她寫完了論文都沒辦法答辯。

而如果不想被楊名穿小鞋,似乎唯一的方法就只有——去找靳熠。

然而那就是另外的“價格”了。

莫名其妙纏上的麻煩,完全是自己責任之外的事情,就像“天上掉餡餅”一樣,上天給你扔了什麽,你就得接着什麽。

靠自己完全沒有辦法解決的困境,想來想去還是得靠別人。

如果去跟自己的家裏人說,大概又只會被教育,得到一些諸如“也應該成熟一點了”,“學會接受這個社會的規則,不要總覺得自己想做什麽”之類的話。

有種喘不過氣的壓抑感覺。

程臻對此非常熟悉,當初她想要逃離學校去休學,這是其中很重要的一個原因。

程臻又去打探了一下靳燦然畢業論文的情況,她直接去問了當事人,沒想到對方一問三不知。

“你的論文題目是什麽?”

“我不知道。”

“做哪個方向呢?大方向有嗎?”

“不知道。”

“你自己能做什麽,這幾年你學了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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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

“你自己的畢業論文,你什麽也不知道?”

“反正有人會幫我。”

如果靳燦然的下一句話是,“我都已經付了學費了難道這個書還要本公主親自讀嗎?”

程臻絲毫不會覺得詫異。

好久沒跟靳燦然有接觸了,一下子收到這麽多讓人想翻白眼的話,程臻有些不太适應。

而且,在結束了這場毫無意義的談話之後,程臻更加明确了,靳燦然就是故意來氣她的,如果自己生氣,頂多就是跟她也吵一架,但這只會讓自己的處境更難辦,不會帶來任何的好處。

而如果,直接去問靳燦然,“是不是方斐跟你說了什麽”的話,那感覺就好像……自己承認了什麽,就好像自己做了什麽對不起方斐的事情一樣。

程臻越想越不對勁,“為什麽這麽看起來,有種我理虧的感覺……難道我真的理虧嗎?”

不對,她想了一會兒,決定停止這種精神內耗。

“明明都是他們的錯!為什麽他們就覺得別人都要按照他們的意願去做什麽事呢!”

這麽想好像心裏确實能好受一些。

但事情并沒有解決。

程臻回來的時候,降桃李沒在廚房裏忙活而是浴室裏。

他說自己今天心血來潮想做韓式炸雞和年糕,結果炸年糕的時候發生了“年糕爆炸”事件,竈臺和圍裙慘遭毒手,油險些崩到臉上破相。

于是飯還沒開始吃就去洗澡了。

程臻偷偷嘗了嘗成品,雖然最後炸鍋了,但是年糕和炸雞吃起來都很不錯。

竈臺上的一片狼藉還沒有完全收拾幹淨,降桃李的手機放在上面被崩了滿屏的油點。

程臻拿了塊抹布開始清理臺面,擦幹淨各種物件上的油污。

降桃李的手機屏幕亮起,一條新的信息一閃而過。

這不是什麽值得注意的事情

但是屏幕上顯示的那個消息的來源是靳熠。

程臻從來不知道,降桃李和靳熠兩個人還認識,認識到有對方聯系方式的程度。

事情開始不對勁起來,而如果他們兩個是認識的,那麽很多事情,或許在很早的時候,就超出了她的想象。

她突然反應過來,這應該就是,她不好預感的全部來源。

程臻并沒有從這短暫亮起的屏幕中收獲什麽線索。

她的聯想能力有限,或者說,她暫時控制了自己的聯想能力。

但她還是沒忍住解鎖了降桃李的手機。

因為對方早就把她的指紋也輸了系統,只是程臻之前從來沒解鎖過。

雙方都各自保有對于自己手機的全部掌控權,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但是這個準則在今天晚上被打破了。

靳熠發給降桃李的是照片。

是她和靳熠一起吃飯的照片。

但是在這之前還有很多的照片,包括……自己倚靠在靳熠肩頭的照片。

程臻完全不知道這是什麽時候拍的,她一點印象也沒有。

是哪一天,是哪個夜晚?

估計是沒辦法想起來了,因為程臻一直在主觀上讓自己遺忘這些事情,又或者說,像這樣的夜晚實在是太多了。

根本就分不清到底是哪一個夜晚。

事情是這樣發展的嗎?起碼在程臻的設想裏,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發展的。

結果在現實中,從最開始的那一步就開始偏離了。

降桃李洗了好一會兒才把頭發上的油洗幹淨。

他出來的時候,程臻正拿着手機發呆,在拿新的幹毛巾擦頭發的時候,他突然反應過來,對方手上拿的是自己的手機。

“怎……怎麽了?”

他站在原地,動作一下子慢了半拍,就好像做錯了什麽一樣。

“你跟靳熠認識?”

降桃李擦頭發的動作一滞,然後又有些局促地重新開始擦頭發,“額,是他……他發了什麽消息嗎?”

“是的,很巧,在我打掃的時候,他剛好發了條新的消息過來。”

“那……他說了什麽要緊的事情嗎?”

在這一瞬間有很多的事情同時湧進了程臻的腦子

她甚至覺得自己已經分裂出另外一個人,從自己的身體裏脫離,以一個局外人的視角觀察着現在發生的事情。

比如說,為什麽在這種時候,他們兩個人還能這麽心平氣和地說話。

又比如說,降桃李現在的表情到底代表着什麽呢?他臉上并沒有什麽憤怒的神色。

她還看到自己,猶如被雷劈過一般狼狽,眼睛失焦,望着前方不知哪個角落,緩緩開口問道:“那些事情,為什麽你從來都沒有告訴過我?”

“我不知道要怎麽說。”降桃李的聲音慢慢落到地上。

“這真是……”

程臻覺得自己要喘不過氣,就好像被人掐着脖子,

太多了,太多的事情堵在心頭,她的呼吸也在不知不覺間變得急促,就好像落進了水裏,好一會兒才爬上來。

她又問:“是因為你覺得……我不想讓你知道這些事情?”

“難道……不是嗎?”

“是啊,”程臻說着笑了,“是的,你說的對,我不想你知道,不然我肯定主動告訴你了,所以,你就這樣一直看着,你是不是就像……小醜一樣看着我。

她無意識地扶住自己的額頭,就好像已經沒力氣再支撐,“太可笑了,實在太可笑了,原來每天都有觀衆啊。”

過去看到的事情好像只是假相,是自己用借口,用逃避,把原本的生活打碎之後拼成的扭曲的畫面。

直到今夜才看到現實。

現實就是,岌岌可危的感情,和依舊任人擺布的命運。

程臻想,要是自己是個鴕鳥救好了,這樣就能心安理得把自己的頭埋進沙裏。

最後,她只剩下一個想法,“你走吧。”

她對降桃李又重複了一句,“你走吧。”

她低着頭,沒看對方的表情,她只聽到降桃李用有些顫抖的聲音問,“……為什麽?”

“你為什麽不走?你應該走的……”

“可是……”

“你走吧!”程臻猛然擡起頭,“我現在,不想見到你。”

男生的眼神難以置信,朝她走過去,程臻随之後退了一步。

降桃李的聲音終于帶上了些激動和憤怒,“我又做錯了什麽,為什麽要我走?”

程臻搖搖頭,“你沒有做錯什麽,是我的問題,我現在沒辦面對你……”

“難道一走了之就能解決問題嗎?”

那唯一剩下的念頭支配了程臻所有的行為,她擡起一只手臂指向了房門,“這是我家!請你離開,現在就離開!”

降桃李眼眶發紅,他又上前一步,緊緊抓住程臻的肩膀,“你根本就不知道這段時間我有多痛苦!你不能這麽對我!”

他的眼裏是同樣紅着的另一雙眼睛,他的心髒緊挨着另一顆劇烈跳動仿佛是在燃燒最後的生命一般的心髒。

房間裏陷入了很長時間的沉默。

“你自己冷靜一下吧。”

降桃李最終真的離開了。

有一滴溫熱的液體落到程臻的臉頰上。

她成功地逃避了,于是開始收拾眼前的殘局。

她意識到不對。

不應該是這樣,至少這個時候,自己是沒有資格像個受害者一樣的。

她應該是一個,因為做了虧心事害怕被別人發現,于是小心翼翼行事但還是被抓了個正着的,小醜。

但那內心更深處的,是令人絕望的無力。

在這生活中,終究沒有一件事是自己可以控制的,

就好像一直都找不出來的程序裏的bug,就好像一次又一次毫無進展的實驗,就好像上司每天都在說的那些你知道肯定無法實現的話,就好像那些突然冒出來給你帶來麻煩而你無法解決的人。

她實在是太讨厭這種什麽事情也掌控不了的感覺了。

程臻走進浴室洗臉,發現一件不知道什麽時候買東西送的飾品,是一對耳釘。

雖然沒有耳洞,但她想着自己以後總會去打的,這個耳釘應該用得上,所以留了下來。

幸好消毒酒精就放在洗漱用品那欄,不然程臻根本想不到用它。

她擠出一點的酒精,在自己的耳垂和耳釘上都塗了點,在鏡子面前,然後恍然大悟一般——她終于在此時此刻看到了真實的自己。

眼下是馬上就可以用腮紅遮住的黑眼圈,面色枯黃,雖然日子過得并不好,但因為不怎麽節制地吃夜宵還胖了幾斤。

“你看看你天天在忙些啥,有意義嗎?休學也休了,實習也實了,但其實什麽事也沒做成……你太沒用了,人和事……你一樣也抓不住,程臻,你太可笑了。”

“其實這一切都沒什麽用對吧,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幹什麽事情……”

……

程臻拿着酒精發洩似的往耳釘上倒了很多酒精,她把那些酒精抹開,抹在自己的耳朵和臉上,酒精很快揮發,辛辣刺眼的氣味立馬把她的眼睛熏出了眼淚。

又或者,那并不是被酒精熏出來的眼淚。

她之前從沒戴過耳釘,動作有些生疏,但那本身也不是很困難的行動。

把尖端的部分對準自己的耳垂紮過去就好了。

比想象中還要簡單,只是,她不僅紮穿了自己的耳垂,還紮破了握着耳釘的大拇指。

鮮血随之湧出,程臻心滿意足地接納了那種痛楚,但是流的血卻比她想象中多,被紮傷的大拇指流出的血順着手掌上的紋路往下淌,一抹便暈開一大片,看起來竟有些可怖。

程臻并不暈血,她看着自己的血慢慢往外流,心中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

起碼,身體上的疼痛是自己可以控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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