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真相已無關緊要

真相已無關緊要

七個人裏最有可能阻止悲劇發生的人是我梁越,因為她是我姑姑的女兒,可惜大家都沒有上帝視角,何況那時我還是個不肯向家裏低頭的莽撞年輕人。

小禾從小就不太正常,家裏人對她更多的是恐懼,在上大學以前,她沒有在學校正式上過一天課。

倒不是家裏人不想,而是她上幼兒園第一天就把同學咬了,不是手,也不是臉,而是眼睛,鮮血直流,三歲的小禾那時候看上去像個怪物,眼裏沒有害怕恐慌,也沒有殘忍神色,只是單純的進食,和吃一塊糕點糖果沒有區別。

全家人圍着她問為什麽的時候,她的回答也很讓人出乎意料,那樣困惑不解的神情完全不像三歲孩童。

眼睛,藍琥珀,好看,想吃掉,我都不知道這幾個詞是怎麽組合在一起的,但她就這麽說了,帶着孩子氣的天真無邪。

禾家跟受害者家是故交,老一輩有過命的交情,只是交情再好也有限度,獨子眼睛瞎了确實很難辦,怎麽了的事我不清楚,但兩家從那之後徹底斷了往來。

總而言之,小禾對周邊的物或人非常冷漠,在她身上我看不到同情心這種東西。

我媽喜歡養些花裏胡哨的鳥,在小禾剛會說話的時候就送了她一只紅喉唐納雀,沒兩天的功夫腦袋就被切下來,并且跟水果刀一起胡亂擺放在床上。

家裏的活物只有被虐殺這一個結果,五花八門的死法,養在身邊近三年的京巴犬也被她砸死了。

這樣的血腥暴力,家裏人懷疑是不是有精神類疾病,請了好幾個國內外精神科大拿看過,檢查做了不少,但沒有定論,部分行為雖然符合症狀描述,但沒有嚴重到到精神疾病的程度,給的建議無非是觀察引導多陪伴。

如果沒有精神疾病,那就是單純的壞了。

姑父接受不了這樣的事實,要知道牠是一個很體面的人,雖然家世完全比不上妻子,但牠母父也是受過良好教育的上層人士,有着體面的家庭,牠在知名大學任教,有着體面的工作,備受學生愛戴,和一流小提琴家相識相愛結婚生子,過着世俗意義上的幸福生活。

這樣體面的人,要牠如何接受自己女兒居然是個壞種,所以診斷結果一出馬上就和我姑姑離婚去了國外開始全新的生活,非常果決,只是很不幸,牠出海旅行的時候死于風暴中了。

姑姑則是推掉了所有工作,專心在家陪伴教導小禾,她堅信女兒只是有些異于常人,而愛能夠感化一切。

但是感化什麽呢,病是沒有的,感化一個天生壞種,期望她擁有常人的良知與道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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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小禾八歲那年的夏天不是在她奶奶家度過,她怕是要被自己親姥姥懷疑成放火燒死母親的真兇了,突如其來的大火,近乎斬斷了祖孫情,尤其是葬禮當天小禾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掉過,冷血的不像話。

姑姑死後沒有人願意再管她,所以在姑父的好友趙齊山站出來說願意帶她出國治療時,大家都松了口氣,不管有沒有病,治療總是沒錯的。

在國外生活的那些年,小禾似乎安靜了很多,沒有再幹出什麽驚人事跡,趙齊山也會定時彙報情況,兩邊相安無事了很久,只是誰也沒想到她會突然偷跑回國,還發生意外開車撞殘了一個人。

賠點錢罷了,不是大事,趙齊山再次帶走了她,并且在三年後還回了一個看上很像正常人的禾半柏,多麽偉大的治療方案,值得推廣。

轉變太大,過于夢幻,但事實就擺在眼前,不由得我不信。

家裏對小禾不聞不問這麽多年,總覺得很愧疚,尤其是奶奶,她把對死去女兒的愛轉移到了孫女身上,而趙齊山恰好還給了她一個正常孫女,這實在是讓她感激不盡。

一聲聲溫聲細語的姥姥喊得人愧疚,所以補償,所以縱容,小禾就是要天上的星星,大家也會想法子給她摘一個下來。和從前做的那些事相比,小禾現在只是喜歡一個女生,僅僅只是喜歡同性,甚至因為要追求對方變得更加有人情味了,這還有什麽不支持的。

第一次認真觀察伍時緣是在舞臺上,在此之前我确實沒有正眼看過這個人。伍時緣是很優秀,但比她優秀的大有人在,禾家不需要她的聰明才智,她只需要哄好小禾就可以了。

但不得不承認,伍時緣在一衆蠢貨當中實在太突出了,小品表演快結束的時候,小禾目不轉睛地盯着臺上人,像毒蛇一樣伺機咬下大塊血肉,深情自然是有的,但更多的是不寒而栗。

“她喜歡上你只是時間問題。”這是很顯然的事,但我話語裏沒有多少祝福的意思。

“我知道。”

小禾說這話的時候甚至沒有移開過視線,她的目光從來沒放在過家人身上,尤其是姑姑姑父去世以後。

“小禾,你的病真的好了嗎?”

“趙叔叔說我好了。”她突然轉頭看向我,認真問道,“你覺得我現在不正常嗎?”

當然不是,我覺得她這樣比原來正常太多了,起碼不會突然發病把人撞成殘疾,更別說現在還正兒八經上起學來,何況我看不出是否有表演的成分在。

我聽說高銘生日會上出了事,好幾個人都退學了,之後小禾跟伍時緣的關系親近了不少,伍時緣不當助教以後,兩人就正式在一起了。

小禾對這個人上心,我做姐姐的當然得看着點,所以去查了伍時緣的底細,這才知道小禾之前開車撞到的人居然就是她,不僅如此,她大半的悲慘遭遇都跟小禾脫不開關系。

小禾的病也許從來沒好過,她只是學會了僞裝,不再虐殺動物,但殘忍的本性一點也沒有改變,伍時緣就是她的新玩具,我不知道這個玩具能穩住小禾多久,只是我希望盡可能久一點。

把真相藏好,大家都能過得安穩些,偏偏這真相它藏不住。

伍時緣就那樣輕而易舉地放棄了A大的讀博機會,毅然決然地選擇出國,速度快到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

監控顯示,淩晨一點,宿舍樓下靜悄悄停了一輛黑色賓利,伍時緣一瘸一拐上了車,什麽都沒有帶,出校門以後,不斷有車彙入保駕護航。

哪怕是聽到伍時緣逃跑的消息,我也沒當回事,人跑了,追回來就好了,光憑伍時緣一個人她連機場都走不到,可我沒想到坐在黑色賓利後座的人會是安娜。

“梁小姐別來無恙!”

十分流利的華國話,車窗降了下來,露出漂亮卻又張揚至極的臉,安娜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沒有把誰放在眼裏。

上次見她是在W國大人物的私人宴會上,禾家也在被邀請的行列,安娜那時好像才十五歲,作為皇室代表出席了這次宴會,只待了十分鐘便離開了,沒有誰覺得冒犯,相反都覺得很榮幸,一睹了皇家氣度。

那時的安娜在人群中如衆星拱月一般,我沒想到她會記住我,更沒想到她會出現在華國,這樣天差地別的兩個人到底是怎麽認識的?

禾家勢力再大也抵不過一國皇室,何況是第二順位繼承人的安娜公主,伍時緣那天晚上注定會離開,誰也攔不住。

小禾聽不進去,固執地擋在車面前,不肯讓開,随行車輛裏有穿着西裝的保镖下來,想要強行帶離,安娜無動于衷地看着,直到坐在身邊的人和她說了什麽才示意停手。

“你确定要下車?”安娜皺着眉頭,大概是覺得沒必要。

“就當告別吧。”

“随你。”

另一側的車門打開,伍時緣瘸着腿走過來,神色平靜,眼裏沒有恨,當然也沒有愛。

小禾大概不懂怎麽挽回,她整個人的精神狀态很差,随時都會昏過去,聲嘶力竭地喊着無謂的話語。

“你想讀的A大,現在就可以讀,你想要的工作,我可以給你,你想要的人生圓滿,我也可以給你。”這是我第一次見小禾哭,上氣不接下氣,說到後面只剩氣音,“只要你不離開,我保證你會得到一切。”

伍時緣從頭到尾很平靜,沒有一絲動容:“那我這條殘腿呢,也可以嗎?”

“可以。”小禾說得斬釘截鐵,禾家很有錢,也很有權,什麽都可以重來。

“是不是我的痛苦與掙紮,在你眼裏就是個笑話?”伍時緣根本沒有期望得到回答,她只是一巴掌打了過去,啪的一聲,在這寂靜的夜晚格外響亮。

小禾眼裏滿是不可思議:“你打我?”

“不,我愛你。”伍時緣捧着她的臉,親吻了她的額頭,“禾半柏,算我求你了,我們以後不要再見面了。”

車隊再次啓程,消失在夜色中,我面前的人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今晚過後,小禾的病大概是永遠都不會好了。

不知怎麽的,奶奶很快就知道了這件事,她不會允許自己人背地裏做出傷天害理的事來,可到底還是禾家人,所以小禾被軟禁在了趙齊山的精神病院裏,這輩子都不會有機會離開。

治療過程中,小禾拒絕所有人的探訪,不過也沒人想探望她,除了我。

再次見到小禾的時候,她已經瘦的只剩皮包骨了,雙眼空洞,形容枯槁,形銷骨立,怎麽形容都不為過,看見我也沒有任何反應。

我拉了把椅子在她面前坐下,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斟酌着用詞:“我收到了一封郵件……”

裏面是所有事情的真相,我從頭到尾說了一遍,但小禾從始至終都沒有看我,神情沒有任何變化,她不關心所謂的真相,太晚了,沒有意義。

反應和預想的差不多,我長嘆了一口氣,最後問道:“我要去趟W國,你有什麽想對她說的嗎?”

她還是沒有反應,直到我要離開。

W國天氣很寒冷,透過咖啡館的玻璃窗看外面,路上的行人都裹着厚厚的羽絨服,圍巾帽子手套一樣不落。

伍時緣推門進來的時候,響起了一陣好聽的風鈴聲,我看着她行走自如地走過來坐在我面前。

“我聽說你博士畢業後留校任教了,恭喜!”

“謝謝。”

伍時緣不是那種很會聊天的類型,在國外待了五年也還是這樣,從前那種疏離感在她身上更明顯了。

還是開門見山吧,一份財産贈予合同被擺在了桌上。

“這是什麽意思?”

“如你所見。”我伸手拿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從前小禾做了錯事,現在想要做出一些補償。”

“不需要。”

“如果我告訴你事情真相,你會改變主意嗎?”

“不會。”伍時緣沒有任何猶豫,“因為死去的人不會回來,所以不要告訴我,哪怕她也是受害者。”

行吧。

咖啡太苦,不是我喜歡的口味,協議書不肯簽我也沒辦法,只能苦笑着退場,剛起身就聽到伍時緣問道:“她還好嗎?”

不等我回答,她先自問自答上了:“應該很好吧,安娜都說沒有辦法讓她受到制裁。”

是事實,無法反駁,但我沒法高興,徹底收起笑意,加快穿戴圍巾的速度,路過她時說了最後一句話。

“我妹妹很好,身體健康,一定會長命百歲,不勞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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