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做個鬼的正常人

做個鬼的正常人

我一直都想做個正常人,尤其是遇到伍時緣以後。

很小的時候,我就意識到自己可能不太正常,準确的說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行為,很多事都不像是我親身經歷過的,倒像是腦海裏憑空多出一段記憶。

那對漂亮的唐納雀躺在枕頭上,跟腦袋堆在那裏,水果刀上的血跡早就幹涸,腦海裏浮現出一張麻木的臉。

京巴犬躺在腳邊,鎖鏈鎖着的腦袋早就砸得稀爛,我手裏抓着的是沾滿血跟腦漿的石頭,漂亮的綠色裙子上滿是濺上去的血液,耳邊回蕩着的是京巴犬的哀嚎慘叫。

那個滿臉是血的小男孩哭着站在我面前,牠的眼睛是我咬下來的嗎?為什麽我要說自己想吃掉?這麽惡心的東西我幹嘛要吃掉?

家裏人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害怕,厭惡,只有媽媽不這樣。媽媽抱着我的時候在哭,也許我應該伸手替她擦去眼淚,但是我什麽也沒做,只是呆呆地站在那裏,看着她流淚。

我其實很喜歡媽媽拉小提琴時候的樣子,漂亮優雅,眼神專注,但我那個時候表現的太呆了,像布娃娃一樣只知道安靜地坐在那裏,沒人的時候才會偷偷試着拉弦,放下的時候才發現媽媽站在門口看我,從那以後她開始教我彈奏各種樂器。

媽媽去世的時候,我沒有哭,姥姥很失望,看我的眼神更多的是怨恨,仿佛我是害死她女兒的真兇。

我應該要傷心的,可這樣的情緒确實沒法出現在我心裏,胸腔裏沒有酸澀的痛感,像是被封住了神經,讀不出應有的情感。

家裏人都不願意靠近我,更別說外人,除了伍時緣。

她看不出我的不正常,簡單地把我當成小孩子對待,不知怎麽的,在她面前,我似乎會正常很多,能感知到額外的東西,也更願意交談,雖然我也說不清楚那是什麽。

媽媽離世的那年,奶奶也走了,喜歡的人都離開了我,但我當時體會不出感傷的情緒,很多年後才後知後覺,原來我當時是難過的。

趙齊山是我爸爸的好友,媽媽也很信任牠,在所有人離我而去的時候,是牠站出來說會照看我,我們一起去了國外,我在牠的精神病院裏度過了很長一段時間。

牠對我很好,體貼周到,說話也是溫聲細語,從不逼迫責罵我,但我還是不喜歡牠,只是不可避免的又很依賴牠。

不知道其他人的病房是什麽樣的,但我的病房裏是各種儀器,堆繞在床邊,牠伸手調試靜脈注射的速度,笑容溫和地問道:“最近覺得身體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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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腦袋上纏滿了各種管子,大半時間都在注射治療的藥物,每天清醒的時間并不長,暈乎乎的,沒辦法思考更多。

牠顯然也很清楚,為了讓我聽清楚,特意貼在我耳邊說道:“小禾想見到這個人對嗎?”

一張照片伸到了我面前,費力地看了看,肢體比意識先一步醒過來,我伸手抓住了照片,牠很滿意,沒有再問我其它問題,而是貼心地把這張照片留給了我。

照片上的人穿着校服,騎着自行車飛快掠過,眉間是散不去的愁悶,沒幾天的功夫,我就見到了真人,和照片上一樣,腦海裏卻不斷回響起莫名的話,是誰藏在我的腦袋裏?

“明明說好了要一起的,可是小禾,你看她一個人也過得非常好,她背棄你們的承諾。”

是的,她背棄了承諾,她說過不會離開我。

“如果違背誓言,如果抛下了你,她甘願被你抓回來,她不是這樣答應過你嗎?”

是的,她這樣承諾過,她說我可以以任何方式找回她。

“難道你想看到她離你越來越遠嗎?”

不可以,決不允許。

鬼使神差的,我踩下了油門,那是我這輩子做的第一件錯事,也是一切痛苦的開始。

這段記憶其實很模糊,我僅僅只是記得當時的感受,姥姥質問我的時候,我什麽也答不上來,和小時候一樣閉口不言,趙齊山在我旁邊一臉自責,替我開脫,我沉浸在自己的記憶裏無法自拔。

我真的踩了油門嗎?

我真的撞了她嗎?

那麽她會死嗎?

突然起來的恐慌籠罩心頭,一種名為害怕的情緒浮現出來,但趙齊山說不要緊,在牠的催眠下我睡了過去,醒來後這種恐慌消失了,我第一次覺得牠醫術精湛。

牠說會幫我,只要我配合治療,牠會讓我再見到她,而且是以正常人的方式,大家都會喜歡我,真誠的,愛我。

牠沒有騙我,用了三年教會了我很多事情,我不再渾渾噩噩地度過每一天,像剛出生的嬰兒一樣拼命汲取知識。

是真的知識,牠讓一個叫劉姍的女人負責我的起居生活,甚至貼心地請了老師教我過去沒有學的知識。雖然牠特意請了老師教我,但我覺得比起成績,牠更在意我的小提琴水平有沒有長進。

牠很喜歡聽我拉小提琴,為數不多的清醒時間裏,大半都在讓我彈奏,有時候是鋼琴,但更多的是小提琴。牠看我的眼神讓我覺得很熟悉,我在伍時緣身上也看到過。

一切準備就緒的時候,牠替我撥打了視頻電話,看着大陸另一頭精神矍铄的老太太,我先是看了眼趙齊山,再低垂眉眼喊了姥姥。

在電話裏我說了這些年來的後悔與不懂事,不多的共同記憶被我拿出來細數了一遍,最後談到了死去的母親,我對着視頻裏的老人說想念,想念媽媽,也想念姥姥,不出意外的,我順利離開了這座精神病院,回歸了正常生活。

我學會在家人面前說正确的話,而不是呆愣地一言不發,過去拒絕開口的我,現在會恭恭敬敬地喊姥姥,老人家定定地看着我,淚眼婆娑,也許是在我身上看到了死去女兒的身影,好像很多年以後我才真的成為了她合格的孫女。

姥姥開始疼愛憐惜我,恨不得把世界上所有美好的東西都捧到我面前,但我什麽也沒要,只說自己想上學,想學點知識,想成為有用的人。

劉姍就是這個時候正式走進我視野裏的,姥姥說劉姍從前替我媽媽打理正和,懂得很多事,現在她把這個人給我,替我處理事情,我沒有說自己早見過這個人,趙齊山依舊擔任我的私人醫生。

因為車禍的關系,高考的時候伍時緣沒能考上心儀的大學,我知道她想讀A大,但在視野範圍外,我不允許這樣的事發生,寵物應該在我的陪同下越來越好,而不是逃離主人獨自走出爛泥沼,所以有了後來的事。

再次重逢,她沒能認出我,不僅如此,她甚至記不住我,明明我抓住了一切機會出現在她面前,可是她根本記不住我,是不是因為有太多人占據了她的注意,那這些人應該全部消失。

明明看向我的眼神滿是欣賞與歡喜,為什麽始終不肯與我親近,看到我出現在各種場合,也僅僅只是意外,我都那麽努力變成她喜歡的模樣了,勤奮好學,開朗自信,尊敬師長,為什麽她還是不肯多看我一眼?

也許我應該把身份坦白,所以向她發出了邀請,我站在舞臺上拉響了過去那首曲子,燈光打在我身上,流暢的音符在琴弦上流淌,腦海中幻想身邊依舊站着那個人聽我演奏,一曲終了,臺下響起了暴風雨般的掌聲。

從舞臺上下來後,我便迫不及待地聯系劉姍,聲音頗為興奮:“她看到之後是什麽反應?”

對面沉默了一下,才回答道:“小姐,她沒有來。”

預想的場面沒有出現,躁動不安的心一下子沉寂下來,我勉強按捺下怒氣接着問道:“那她現在在哪裏?”

“她去了一個叫高銘的同學生日會,地點是……”

劉姍後面說了什麽我壓根沒心情聽下去,我不想再裝好學生了,所以粗暴打斷:“我給你二十分鐘的時間,二十分鐘以後,我要出現在那裏。”

“可是小姐,從您這裏開車過去起碼要四十分鐘,而且今天……”

心情愈發糟透了,頭也開始痛起來,我不耐煩地挂斷了電話,二十分鐘以後,我如願抵達了目的地,穿過鬧騰的舞池,問清哪個包間以後徑直走了進去,服務人員想要阻止,但很快被劉姍手下的人擋住了。

門被打開的時候,裏面的氛圍有些焦灼,男女分站兩邊,地上是破碎的玻璃,我想見的人靠坐在地上,那個叫張誠的王八蛋正捂着自己流血的額頭,一臉怒容,苗湘手裏則是緊緊握着剩下的半個酒瓶護在伍時緣身前。

所有人同時轉頭看過來,包括伍時緣,這種時候她居然在笑,看着我走過來蹲下,接着旁若無人地雙手抱住我脖頸,哄小孩一樣的語氣:“不要生氣,我沒事。”

怎麽可能不生氣,她不僅沒來看我精心準備的演出,甚至跑到莫名其妙的地方見莫名其妙的人。

“你沒有來看我的演出。”和她說話,我總是不自覺就放低了聲音,這是為了取得寵物的信任所必須的。

“沒關系,我看過很多次了。”

我是不是應該高興她終于記起了我,可她的聲音有氣無力,滿臉酡紅,氣息也不像往日平穩,沒說兩句話,意識就已經不怎麽清醒了,如果我今天沒能及時趕到,她是不是要這樣扒拉着別人。

“打電話給趙齊山,讓牠過來一趟。”

“好的,小姐。”劉姍走到一旁開始打電話。

等待趙齊山的功夫剛好用來處理這群渣滓,手下人适時地遞上一把尖刀,順便把張誠押着跪倒在我面前。

“你要幹什麽,我爸爸是鳴海集團的董事,你如果敢動我……”

張誠話還沒說完就因為劇痛說不了話了,我抓着伍時緣的手握着刀子,在那張難看至極的臉上作畫,但她被藥物影響,只知道往我身上汲取涼意,好不容易畫完,張誠還在那哭天喊放狠話,實在是太吵了,幹脆用了點力劃爛牠嘴角。

“把牠右手砍下來,送給鳴海集團的張董事。”

劉姍動作相當迅速,濃重的血腥味擴散開來,一時之間包間裏除了鬼哭狼嚎,就只有小聲的啜泣聲,幾個男生在哭。

有個內向的女生大着膽子靠過來:“伍時緣,你怎麽樣啊?”

“你是和她同專業方向的那個女生,對嗎?”她怯生生點頭,我剛想再說些什麽,伍時緣緊緊拉住了我手腕,什麽意思不言而喻,看在她的面上我可以放過這些人。

她認出了我,她說她愛我。

可為什麽人這麽善變?明明我已經在努力做正常人了,為什麽要離開我?為什麽打了我又要說愛我?

也許我更适合活在管子插滿腦袋的世界裏,那裏的伍時緣會永遠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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