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花花的世界
花花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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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間路長，雲上日遠，此去漓城，三五腳程。
方才上路，格溫便迫不及待打開了身上背着的小布包。
沈流昔餘光瞥見，随口問他：“哪裏來的？”
“這是小綿送我的禮物！”格溫一邊歡欣地說着，一邊将小包裏唯一一件鼓鼓囊囊的物件拿了出來。
沈流昔見他一層一層把外面包裹着的黃紙剝開，足足剝了五六張，才顯出這件神秘禮物的真容——一條色香味俱全的烤魚。
只見那烤魚兩面焦黃，孜然和辣椒粉均勻地灑在上面，似乎才出柴火堆就被厚厚的油紙包了起來，現在還留有餘溫飄香十裏。
“她有心了。”沈流昔瞧着格溫兩眼放光的模樣，輕輕笑了一聲。
格溫卻是沒聽出他話裏的調侃之意，看見自己向往的烤魚失而複得，頓時激動了起來：“小綿真好！”
“小希先吃！”
沈流昔才聽見這句話，格溫就将烤魚就塞到了他嘴邊。
被迫在笨龍期待的目光下咬了一口，他細嚼慢咽吃完，點評道：“可以。”
格溫見他吃了，也不說話，就只是開心地晃着龍尾巴，把剩下的烤魚慢吞吞吃了個幹淨。
不過……他往日裏吃東西不都是風卷殘雲嗎？今日怎麽一口一口慢慢品嘗起來了。
沈流昔腦中莫名其妙冒出一個疑惑。
一人一龍走走停停半日，待到日暮之時在溪邊歇了一夜，第二天又重新踏上了去往漓城的路。
像是習慣了身旁跟着一條歡蹦亂跳的小黑龍，他停在火紅的楓樹前飛上飛下去追飄落的紅葉，沈流昔便駐足站在楓葉堆裏等；他折下一株才剛長成就枯死了的桂花枝遞到沈流昔面前，聲音惋惜可憐，沈流昔便将野桂枝抛向空中，用靈力化作金黃色的桂花雨，在第三個日落時分揚盡它生命的餘晖。
格溫喜歡這個魔法，鬧騰着要再看一遍，可沈流昔卻說萬物有靈，而這顆小小桂花枝上的木靈還未蘇醒便已經生竭而死了，他只是利用木枝上殘餘的生氣替它催靈，僅此一次。
聽完公主一番話，格溫甚覺有理，以為沈流昔跟他一樣在種花種樹這方面頗有造詣，于是更覺得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從而再次堅定了自己內心的想法——龍龍一定要護送公主回到城堡，然後在城堡裏每天跟他談花論草！
偉大！
沈流昔自然不知道他心中的鴻浩之志，只覺得這條笨龍雖然身形巨大神經粗壯，卻喜愛花木，倒是有幾分猛虎嗅薔薇的可愛了。
腦回路截然不同的小黑龍和仙尊大人一路相處下來，竟也莫名和諧，走了兩三日也不覺得趕路辛苦，反倒是樂在其中。
此處着重指整日歡天喜地圍着沈流昔轉的格溫。
身旁悄悄流淌着的小溪越來越寬，四周原本茂密的樹木也逐漸稀疏了起來，遠處林地空曠，想來是快要到了。
面前橫着一條泥土夯實的官道，道上空無一人，再擡頭看，一堵用無數巨石砌成的城牆遠遠立在前方，高聳巍峨，底下褐色的城門虛虛掩着，外面甚至連一個守城的士兵也沒有，俨然若一座破落荒城。
相必是邊境歷經戰火人口驟減，駐城軍隊也不複存在了。
走了許久才終于見到人類居住的城鎮，格溫迫不及待想過去看看，卻被沈流昔用靈線攔住了腳步。
那根稱得上殺伐果斷削鐵如泥的藍色靈線被主人随意揮到小黑龍面前，仿佛柔軟綢緞一般輕輕纏着格溫身體将他往後拉了一下。
身上光滑的鱗片碰到靈線，格溫剛邁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轉過頭疑惑地問：“怎麽了？”
沈流昔用眼神把他上下掃了一遍，道：“我們此去漓城一是順路，二是為了查探疫病根源，不可如此招搖。”
“啊？”格溫懵懵地眨着眼睛，“那我需要變得超級小然後藏起來嗎？”
“不用這麽麻煩，”沈流昔說，“你化形随我進去即可。”
“啊？”格溫繼續眨眼睛，“化形是什麽意思？”
難道他還不曾化形？
格溫這一下把沈流昔給問住了。
九州大陸志分明有過記載，龍族作為先天神獸從降世開始便可以化形，為何格溫不同？
“化形就是變成人類的模樣，”沈流昔給他解釋，“你若是不會，那便只能我來了，只不過我的靈力作用在你身上每次只能維持兩天時間。”
小希能把他變成人類兩天？！
格溫長大了嘴巴，發出長長的一聲“哇——”
“小希你好厲害！”
公主會的魔法太高級了怎麽辦？好像更喜歡了！
格溫無端驕傲起來，仿佛有人給自己獎勵了一枚徽章。
沈流昔從前不能理解他對靈力莫名其妙的好奇和崇拜，現在也不能理解。
不過這并不耽誤他覺得格溫整日裏咋咋呼呼的簡直跟面餅在油鍋裏過日子沒什麽兩樣。
心裏雖是這般想，可他卻從未發覺，自己每每看向歡欣鼓舞的格溫都會不自覺生出笑意。
事不宜遲，沈流昔憑着記憶在空中畫出一道藍色符咒，往格溫身上輕輕拍去。
然後十分奇特的，格溫周身“砰”的一聲冒出一股白色濃煙，并不嗆人，卻是叫旁人無論如何都看不清被煙霧籠在裏面的小黑龍。
沈流昔：……我怎麽不記得這個符咒還有這樣的附加效果。。。
十息後，濃煙散盡，一個短發黑衣少年出現在沈流昔面前。
陽光下，少年金色的發絲卷若羊毛，蓬松柔軟，一個個小小的發窩就像織女用細綿紡成的線卷，乖巧可愛，仿佛誰家貪玩跑出來的小公子。
再往下，白淨的小臉上畫着一對彎彎的棕眉，襯得一雙碧色的眼睛宛若翡翠綠石般純淨無暇，最底下一張紅潤的嘴唇輕輕抿着，好似一只害羞的小橘貓，怕生的緊。
但實際上——
“啊小希！我真的變成人了！”
少年一臉驚奇地咋呼起來，原地旋轉跳躍一圈，先晃晃白玉似的五根手指，再看看套着黑靴子的兩只腳，然後提提裙擺拉拉衣領，摸摸腦袋碰碰臉蛋，最後還非得追着自己的背要看翅膀，傻不愣登地原地轉起圈圈來。
“你的翅膀已經收入體內了，再追着看也看不見。”沈流昔伸出一根手指制住格溫的肩膀，叫他立馬停止這種愚蠢的尋找翅膀游戲。
“真的嗎？我的翅膀收起來了！”
“真的。”
沈流昔面無表情道。
比真金還真。
“好耶！我變成人類了！”
格溫忍不住再次驚呼一聲。
他張着手臂跑向城門，邁開的腿揚過路邊長條細杆的野草，被風吹動的金色發絲飄在額前，帶來花草細微的觸碰，和輕風綿密的親吻。
——這些是他作為一條覆滿鱗片的龍時所感受不到的。
“別摔了。”沈流昔嫌他太好動，卻又在背後提醒他注意腳下。
格溫飛快跑到城門口，扒拉着厚重木門透過縫隙往裏看了一眼。
視野裏充斥着一片濃郁的灰霧，鋪天蓋地，無邊無際。他下意識眨了一下眼睛，随後卻是激動地叫起沈流昔來。
“小希小希你快來看！好熱鬧！”
熱鬧？
沈流昔心中生疑，快步上前推開城門，跟格溫一起走進了漓城。
只見城中主道寬闊，路上行人如織，繁鬧街道旁店肆林立，翹角飛檐之下旗幟紛揚，青磚黛瓦之間陽光絢爛。
遠遠望去，秋海棠開滿長街十裏，青石板綿延六巷三市，胭脂香，米粉香，檀木香，香香入扣，嬉鬧聲，說書聲，比價聲，聲聲入耳。
還真是好生熱鬧。
“小希你看這是什麽？”
格溫興奮地跑上前，順手拿起小攤上一塊蓮花形狀的器具。
“照明用的青釉燈盞。”沈流昔回答。
“發光的蠟燭……”格溫嘀咕一句，擡起頭眼睛一亮，又跑到對面攤位拿起一根漆黑油亮的木棍子問：“那這是什麽？！”
“毛筆，書字所用。”
“羽毛筆……那這個呢？這是吃的嗎？”
“……那是胭脂片，女兒家用它來點唇，不可食用。”
“哦哦哦，那這個呢這是什麽？”
……
格溫猶如一只進了瓜田裏的猹，在各個攤位前竄來竄去，發現什麽不認識的新奇物件就要遞過來問沈流昔，好似從未見過凡人所用的東西。
可沈流昔沒有絲毫不耐煩，格溫問了他便答，順着主街一路往前走着，仿佛也只是出門閑逛的翩翩公子，與他人并無不同。
眼前琳琅滿目地劃過許多他不認識的東西，身旁走過許多他不認識的人，可格溫現在也是其中一員，随心随欲地瞧着他感興趣的東西。
不是頻頻引人注目的龍神大人，做一只小小的人類，泯然衆人矣，倒也來得自在。
“爹！我想吃這個我想吃這個！”
“母親，你看葫蘆葫蘆……”
幾處小孩的喧鬧聲傳到格溫耳朵裏，一下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格溫轉頭一看，發現街邊正立着一位手持大木杆子的短胡子男人，那些小孩拉着自己的父親母親圍着他轉，指着木杆上插着的紅棍子嚷嚷着要吃。
“好好好，給我們家茉茉買一根……”
那位母親拿出什麽東西遞給了男人，男人便取下一根紅棍子遞給了小女孩，小女孩将它放進嘴裏，一口咬下，再移開的時候便缺了一個角。
這是什麽好吃的？我怎麽從來沒見過？
格溫心裏蠢蠢欲動起來，跑到沈流昔面前巴巴道：“我想吃那個。”
沈流昔順着他手指的地方看了過去，原來是糖葫蘆。
接着他沉默半晌，當着格溫的面緩緩道：“我沒錢。”
沒人告訴仙尊大人下山之前為了防止某條龍嘴饞還要記得提前帶幾塊銅板。
“嗷……”
格溫聽懂他的話，垂下腦袋發出一道可憐的聲音。
他盯着那些小孩手裏的糖葫蘆，發覺那好像是串起來的一顆顆紅果子，咬開吃來似乎軟軟糯糯，外面一層透明的包衣看起來好像也脆脆的，不知道放在嘴巴裏是什麽味道。
格溫下意識咽了咽口水，兩只好看的綠眼睛就差黏在人家身上追着糖葫蘆跑了。
沈流昔瞧他這樣想要的模樣，心中泛起一絲漣漪，轉眸看見不遠處幾個熟悉的大字，對格溫說：“你且在這裏等我，不要走動，我去去便回。”
話進了耳朵還沒進腦子，格溫下意識點了點頭，沒注意到沈流昔已經離開了自己身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