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不許出門哦
不許出門哦
等到手中拿着糖葫蘆的小孩徹底走遠,格溫才想起來要找沈流昔繼續逛街,卻不想旁邊那麽大一個人說不見就不見了。
都說事不過三,可是他的公主怎麽又又又不見了!
格溫剛急着撥開人群要跑出去找沈流昔,就被一根從旁邊伸過來的糖葫蘆攔住了去路。
“給你的。”
沈流昔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邊,手裏還拿着一根他心心念念的紅果子串串。
“小希剛才是去給我買這個了嗎?”
格溫驚喜地接過,擡起頭看他,眼睛裏仿佛冒着一顆顆亮閃閃的小星星。
“……是也不是。”沈流昔思酌兩秒,心思轉了一回,回答得有些慢。
“走吧,該辦正事了。”
說完一句模模糊糊的話,沈流昔便邁腿繼續往前走了。
格溫沒細想,只道公主親手送了他一個小禮物,又開心起來,一邊跟在沈流昔身後走,一邊舉起糖葫蘆一口一口慢慢吃了起來。
同他先前想的如出一轍,裹在紅果子外面的透明糖衣又脆又甜,一口咬下去便全數混着裏面酸酸軟軟的果子一同入了口中,在齒間泛着恰到好處的酸甜,直直地漫進心底。
格溫慢悠悠品鑒完三顆,越吃越開心,正想擡頭和沈流昔說話,卻發覺他的背影好像跟之前有什麽不一樣了。
格溫習慣了走在沈流昔身後,習慣了擡起頭就能看見他的背影,習慣了他永遠幹淨的月白色衣裳,習慣了他偶爾紛揚的墨色長發,以及……發冠上那根素潔純淨的白玉發簪。
可是它現在不見了。
格溫登時警覺起來,讓人心底直打鼓的第六感順着脊背簌簌地爬了上來。
但他不是謀而後定的材料。
所以格溫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跑到了沈流昔身邊,幹脆利落地問他:“小希,你頭發上面的漂亮簪子呢?”
沈流昔聞言,嘴唇動了動卻沒有回答,繼續目視前方,過了好幾秒才慢聲道:“天色已晚,我們暫且去前方那家客棧落腳吧。”
格溫被他的話吸引過去,轉頭看見前面拐角處一間大大的木頭屋子立在兩街中間,高大寬敞的房門朝他們打開,挂在正上方的門匾上寫着幾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彩原客棧。”
“客棧是什麽……”他又開始嘀咕起來,很快把方才那件事抛諸了腦後。
沈流昔越過他走進店裏,要格溫別再杵在原地發呆,跟着一起過來。
兩人一前一後進店,櫃臺中正在噼裏啪啦撥算盤記賬本的老板娘瞥見有客來,立刻放下手裏的東西快步迎了上來。
“請問兩位是打尖兒還是住店?”
“住店。”
“那可巧了,我們店裏呀正好還剩下兩間臨着的上房,窗戶都背着街呢,保證您呀住得舒舒服服清清靜靜的!”老板娘一張口便笑得跟朵花似的,說話時發髻上雪白的流蘇簪子一甩一甩,又叫格溫記起了幾秒前剛忘卻的事情,可他現在有了更重要的話要說。
只見格溫立馬上前一步道:“一間房子就夠了,我要和小希一起睡。”
“兩間。”
沈流昔轉眸無聲訓誡了格溫一眼。
“一間嘛……”
“兩間。”
“嗚。”
被公主毫不留情否決了兩次,格溫讪讪地把腦袋縮回來不說話了。
老板娘僵着一張笑臉,轉頭看看格溫,又轉頭看看沈流昔,最後發現還是沈流昔說話管用,當即便識趣道:“得嘞,那就兩間上房,小六趕緊去給兩位公子收拾了!”
“您二位先坐着歇會,喝杯茶,上面一刻鐘便能收拾幹淨!”老板娘伸手請他們在桌邊坐下,又十分麻利地給格溫和沈流昔倒了兩杯熱茶。
“請問老板娘怎麽稱呼?”沈流昔一邊問,一邊就着茶杯抿了一口。
“叫我雪姨就行!公子可是有什麽想問的?”她經營客棧多年,聽了許多故事也講了許多故事,早就比珠玉還要圓滑,一聽便道出了沈流昔心中的想法。
沈流昔放下茶杯,笑道:“正是。”
“我曾在途中聽聞漓城正盛行一種黑蟲病,此病兇惡至極無藥可醫,染病者死後體內便會飛出黑蟲,故名黑蟲病。”
他緩緩道,“可我今日入了城,卻見城內百姓安居樂業,不像是被此等惡病困擾的模樣,敢問這是為何?”
“害,你說這個病啊,”老板娘正欲給他說道說道,順勢坐到了沈流昔對面,甚至還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潤潤嗓子。
“那可不叫什麽黑蟲病,叫泡泡病。”
“泡泡病?”
格溫困惑地重複了一遍雪姨的話,腦子裏冒出來的情景居然是一個個黑色泡泡爆開的模樣。
“是呀,兩位公子初來乍到有所不知,兩年前南泫國率兵攻打北溟國,第一個要拿下的便是我們漓城。可惜那一任城主膽小怕事,只知道封鎖城門龜縮不戰,也就在這時,泡泡病突然在城裏出現了。”
“此病一出便害死了不少人,城主實在沒辦法開了城門投降,好在那南泫國軍隊也害怕疫病傳染到他們身上,沒多為難我們,只是借了條道往京城攻去了。”
老板娘停頓下來喝了一口茶水,又繼續道:“但不管怎麽說,我們也算是降了南泫國,南泫國便派了新的城主來治理漓城,也就是我們現在的城主大人。”
“這位城主大人可真就厲害了!認識法術高強的修士,一上任就說要找到這害人疫病的根源把它給治好,結果你們猜怎麽着?”
她随口打了個迷。
格溫聽得正入神,聞言馬上接話道:“怎麽着?”
“還真讓他給找到了!當時現場一片混亂,跟在城主身邊的那個修士突然在病患裏抓出了一個人,說他就是疫鬼,是散布惡病的根源!”
“我們當然不信,但自從城主把那疫鬼帶回去以後,城裏新得病的人就少了許多,再往後五天,城主府就貼出公告,說凡是染了病的人只要去城主府就能治好!”
“但百姓們哪管真假,都要死了,還不是死馬當活馬醫,結果城主還真能給他們都治好,治得和沒得病之前沒什麽兩樣哩!神奇得很,後來我們這城裏的病就慢慢消失了,大家也該咋過日子就繼續過。”
格溫還是沒有聽出自己最好奇的部分,于是又問:“那為什麽要叫泡泡病呢?”
“因為這是那疫鬼親口說的!當時城主抓着他就問這病是什麽來頭,他先是不肯說,還想放毒蟲咬死城主,還是那個修士對他動了刑他才說的呢。”
“那他說的原話是什麽,雪姨可還記得?”沈流昔抓住細枝末節接着問。
“咝……我想想啊,好像是城主大人問他‘你還不願說出這是什麽詭病嗎?’,那疫鬼受了刑已經十分虛弱,只說出一句‘泡泡病’,就暈死了過去。”
“對,沒錯!就是這樣,”那老板娘忽然一拍桌子激動道,“我剛才想了半天才想起來,絕對一個字都不會錯,我們在場的可都聽得清清楚楚!”
僅此而已嗎。
格溫想到月光下默然阖上眼睛的葉子衿,那是他記得的葉子衿留在他記憶裏最後的畫卷。
“可是城主是怎麽把你們治好的呢?”他無意間抓住了重點,再次出聲問道。
沈流昔微微挑眉,看向格溫。
“這個嘛……我倒是記不起來了,”雪姨想了半晌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只得回道,“我就記得我們病得快死的時候進了城主府,暈頭轉向地見到了疫鬼,再然後就記不清了,等再醒來的時候已經在城主府的偏房裏睡了一天一夜了。”
“原來是這樣,那就是我們的消息還不夠靈通,沒想到城中的疫病早就得治了。”沈流昔餘光瞥見先前被叫小六的跑堂從樓上下來,便站起身對老板娘說,“有勞雪姨解惑,那我們就不多叨擾,先上樓休息了。”
沈流昔從腰間拿出一塊碎銀遞給老板娘。
“公子不必如此客氣!你是客我是主,和客人多說兩句話我還求之不得呢!”老板娘歡天喜地地站起來接過銀子,笑着把他和格溫送到了樓梯口。
沈流昔正要邁腿上樓,卻不知想到了什麽忽地頓住了,又回過身來問老板娘:“雪姨,敢問這家客棧為何叫這個名字?”
“哎呀,這個不提也罷,”老板娘不好意思道,“當初我嫌財源豐源那些客棧名字爛大街,就想取個瞧着好看念着好聽又寓意好的名字,特意在字集裏挑了這兩個諧音字湊一對,沒想到上回還被一個教書先生說一點文學韻味都沒有……”
彩原,原來是財源之意麽。
沈流昔聽完她的話,溫和笑道:“雪姨不必聽信人言,這家客棧地處兩街之間,有兩山夾曠原,雙橋落彩虹之象,是福氣彙聚的好名字。”
“真的?那就好那就好哈哈哈!”老板娘聽着覺得是這麽回事,一高興便笑得更大了。
“上來吧。”
沈流昔收回視線,叫格溫跟着自己一起上樓。
“哦對了,還有一件事忘記跟兩位公子說了!”
兩人才剛走到二樓就被老板娘叫住了。
格溫與沈流昔對視一眼,一齊往樓下看了過去。
雪姨站在樓梯口,仰頭看着他們,一字一句道:“我們漓城有規定,晚上一律不許出門。”
“因為城中有鬼,出去就回不來了!”
沈流昔聞言卻是朝她淡然一笑,很快答道:“知道了,有勞雪姨特地告知。”
末了,格溫背過身問沈流昔:“什麽是鬼?”
“人死之後若靈魂仍有執念,不肯放下這世間之事,徘徊于黃泉路上誤了入地府的時辰,便成了鬼。”
“鬼很可怕嗎?為什麽我們不可以出門?”格溫對這樣新奇的物種十分好奇,又追着沈流昔問。
“若那鬼彌留在人間積足了怨氣,便成了惡鬼,惡鬼吃人,自然可怕。”
“這樣啊……那我好想見一見他們是什麽樣子。”格溫眨眨眼睛,天真道。
“他們應該不喜歡吃龍吧?”
“……或許。”
格溫還想再追上去問,卻被沈流昔一句話叫住了。
“你去隔壁。”
沈流昔站在自己房門前,轉身面對着格溫道。
“……哦。”
格溫不情不願地止住話頭,走到隔壁房間,看着沈流昔兀自踏進屋內,毫不留念地關上了房門。
于是他也只能乖乖走進房間合上了門。
為什麽他變成人類之後公主就不願意和自己一起睡了?
格溫坐在自己床上百思不得其解。
隔着一堵牆,沒了格溫在身邊鬧騰,沈流昔一如既往地坐在床上開始打坐。
而另一邊的格溫卻是越琢磨越覺出了一個差點被他忽略掉的歷史性遺留問題。
他決意把今天的事情好好捋捋清楚。
窗外夜色漸濃,暮雲灰暗地飄過屋頂,剛起的晚風吹着客棧挂在檐角的布旗,風聲愈來愈大,愈來愈響,最後卻在月亮升至穹頂之時詭異地安靜了下來。
夜半,萬籁俱寂。
“咚。”
“咚咚。”
“咚咚咚。”
外面有人在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