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門打不開啦

門打不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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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流昔倏地睜開了眼睛。

眼前漫着一片濃墨似的黑,房間外驟然響起的敲門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急促,仿佛馬上就要破門而入。

沈流昔看了一眼被拍得砰砰作響的門板,輕聲下了床。

只見他面不改色走到門口,徑直拉開了房門。

一雙熟悉的綠瞳映在沈流昔面前。

“何事。”他漠然問。

哪個鬼大半夜出來吃人還會把房門拍得哐哐響?

除非不是鬼,而是某只格外鬧騰的小黑龍。

“小希,我剛才想起來你還有一件事沒有回答我。”

格溫見沈流昔給他開了門,眼睛亮了亮,一邊說話一邊戳自己的手指,眼神直往他房間裏瞟。

“……進來說吧。”

沈流昔側開身,等格溫進去又把房門重新關上了。

“小希,你不是說你沒有錢嗎?那你是怎麽把糖葫蘆買回來的?還有我們現在住在別人家裏,是不是要給報酬呀?你之前遞給雪姨的那顆灰石頭就是報酬嗎?還有還有,你頭發上那根好看的簪子怎麽不見了?”

格溫一進門就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到了沈流昔床上,雙手撐着床沿一邊晃腿一邊問他。

思路還怪清晰的。

沈流昔飛出一點靈力引燃桌上的油燈,坐到他對面的椅子上,靜默幾秒,然後道:“我把它當了。”

說完,像是要解釋什麽,他又補充了一句:“但不是為了買糖葫蘆,是為了住店給報酬。”

“啊,是把它換成錢了嗎?那多可惜呀……”格溫垂眸嘆息了一句,他還怪喜歡看公主戴漂亮簪子的。

沈流昔頓了頓,答:“不過是身外之物罷了,當用則用。”

“那好吧,”格溫只哀凄了一秒,擡起頭來又是一副開心得快要冒泡泡的光景,“小希對我可真好!還專門把換來的錢給我買好吃的!“

沈流昔:“……”

之前不說就是為了不讓他往這方面想,現在說了他果然往這方面想了。

簡直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的腦回路。

沈流昔默然想。

只是他在這件事情上想了這麽多,卻不曾發覺自己千言萬語要格溫躲開這份心思,平白無故倒顯得扭捏了許多。

若真是沒有換錢給他買糖葫蘆的念頭,一開始大方坦白不就行了?

可惜我們的仙尊大人早已經鑽了牛角尖。

“小希你的房間裏好暖和呀……”格溫說着說着話,又眯着眼睛往後倒了下去,兩只胳膊在鋪開的被子上劃來劃去。

沈流昔心覺不妙,起身道:“現在事情說完了,你回去吧。”

“不想回去……我那間屋子冷死了,真的,沒騙你。”格溫躺在床上雙手合十道。

過去的一個時辰他都是一個人待在房間裏,也是頭一回覺得這屋子太大床太硬,連吹在外面的風都能冷得屋子裏的人心裏冰冰涼。

始料所及,沈流昔心中雖覺無奈,卻也知道這條笨龍又打算靠着撒潑打滾取勝,索性幹脆利落地甩出一條靈線捆住格溫的手,将他直直地從床上拉了起來。

“回去睡,”沈流昔冷漠道,“多躺一會就熱了。”

格溫被沈流昔的靈線輕輕扯着手腕,臉上挂着極其不情願的表情,嘴巴委屈地撇了撇,又開始同他極限拉扯:“小希收留收留我吧……”

他聲音一軟,眼睛裏也像蒙了一層水霧似的可憐起來,翠瑩瑩的閃着細微波光,叫人心生憐惜。

可沈流昔這一回卻是立場堅定,只視而不見,淡冷道:“不許再鬧,否則明天不帶你出門了。”

撒嬌計策失敗,龍龍只好暫退。

格溫看着沈流昔不說話了,十秒鐘挪動一步,愣是磨磨蹭蹭花了幾分鐘才拖到房門口。

“那我走了哦……”

他雙手搭上門板,做拉開狀,卻是沒用力,最後還要再可憐兮兮地提醒沈流昔一句。

“嗯。”

沈流昔站在原地沒動,平靜地點了一下頭。

格溫心裏的小小龍早就上天入地鬧翻天了,可他面上還是得乖乖打開沈流昔的房門去隔壁睡覺。

于是他轉過頭盯着前面的門板嘆了一口氣,認命了。

雙手用力一推門——格溫驚喜地回過身對沈流昔大聲道:“小希這個門打不開啦!”

所以我只能和你一起睡咯!

後半句話簡直呼之欲出,沈流昔看着他冒星星的眼睛也能猜出來。

“打不開?”

“對呀對呀,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打不開了,小希不信的話過來看吧!”

格溫指着身後緊閉的房門十分誠懇道,只是語氣裏還帶着一點運氣過分眷顧自己的興奮感。

沈流昔自是不信,狐疑地走上前試了試,卻發現兩扇門板就像被什麽東西緊緊粘住了一般,無論如何都打不開。

“笨笨,你先讓開。”

沈流昔的神色忽然嚴肅了起來。

格溫這才反應過來不對勁,忙往他身後跑了過去。

只見沈流昔擡手在虛空之中畫了一道筆畫極其簡略的符咒,然後倏地一揮手将它拍向了面前的房門。

黑色門板上霎時紅光大盛,一個花紋繁複的巨大圓圈出現在房間門正中心,上面每一處刻痕都透露着一股強勁的紅色靈力,宛若鮮血一般沿着門縫源源不斷流淌下來,繼而彙聚到地面形成一個更龐大更複雜的血紅色巨圓,幾乎鋪滿了整個房間的地面,宛若一座血色牢籠,可怕至極。

“鎖靈陣。”

沈流昔眉頭一蹙,冷聲道:“布下此陣的人修為不低,至少在元嬰期以上。”

若是全盛時期的沈流昔破解這樣的法陣自然是不在話下,可他現在的靈力才恢複到金丹期,連原來的十分之一都不到,若是強行破陣只會傷及自身,得不償失。

“鎖靈陣?也是陣法嗎?就像那天保護水河村的白色結界一樣?”格溫偏頭瞧着房間門上發着光的大圓,疑惑問道。

“是也不是,”沈流昔沒再管門上的法陣,反而沿着地上一條不起眼的紋路走了過去,“這鎖靈陣雖是防禦性陣法,不會傷人,卻也霸道得很,外面的人能進,裏面的人卻不能出。“

“若是被困者不能找到布陣者用來施法的陣眼,那就只能等陣法根據原本的刻畫軌跡停止運行,長則千百年,短則三五個時辰,依布陣者的靈力強弱而定。”

沈流昔沿着那根陣法紅線走到盡頭,穩穩停在桌邊。

“找到了。”

“陣眼在哪?”格溫下意識問。

“融通四合,彙聚八方,藏于陣中,是為陣眼。”沈流昔垂眸盯着桌面,“這盞油燈便是。”

話音剛落,空曠屋內驟然掀起一股勁風,直直往桌面撲來,瞬間将那盞油燈吹滅了。

房內驀地陷入一片黑暗,唯餘腳下一張巨大的陣法尚且發着陣陣紅光,蔓延出一絲令人齒寒的詭異寂靜。

“笨笨……”

“噓——小希你看。”

格溫第一次打斷沈流昔的話,卻是叫他轉過頭看身後的窗戶。

“沙沙沙……”

緊閉的紙窗外發出一道細微的聲響。

“它要來了。”

格溫盯着窗戶,低聲道。

“沙沙……”

那聲音似乎更近了。

掌心緩緩聚起一股靈力,沈流昔放慢呼吸,仔細聽着外面的動靜。

可下一秒,窗外一切細微的響動都戛然而止。

仿佛從未有什麽東西靠近過。

格溫緊緊凝視着那扇沉默的窗,黑暗中墨綠色的瞳孔随着呼吸一點一點收縮。

一片死寂。

忽地,一顆血色眼珠貼着窗戶紙凸了進來,隔着一片薄薄的紙張與格溫三目相對。

頭皮瞬間發麻,格溫呼吸一緊,瞳孔剎那間收縮成一條可怖的綠線。

但很快,還不等沈流昔出手,那只眼睛便驀地離開了窗戶,緊接着便是一道黑影飛快從窗前閃過。

油燈唰的一聲重新燃了起來,燈影映在桌面一下一下跳動着,好似一切如常。

“剛才吓死我了,”格溫吐出一口氣,瞳孔又恢複了正常大小,“我還以為他要偷偷進來吃我呢,原來只是過來看一眼。”

“他不會進來。”

沈流昔看了一眼地面漸漸隐褪下去的巨型法陣,忽然出聲道。

“為什麽?”格溫轉過身問。

“因為他是布陣的人,現在陣眼已經變了,他的目的已然達到。”沈流昔瞥了一眼桌上發着暖光的油燈,繼而慢步走到床邊坐下,閉上眼睛重新開始了打坐。

“那我們不重新找陣眼嗎?”格溫跟着跑了過去,挨着沈流昔在床邊坐下。

“布陣者的修為高于我,就算我們找到了新的陣眼他也會過來再次把它轉移,倒不如省點力氣。”

“哦,那就算了吧,他真沒意思。”

格溫十分坦然地接受了這個事實,然後轉頭就脫掉鞋子爬上了床,卷起被子在沈流昔身後心安理得地躺了下來。

閉上眼準備睡覺還不到五秒,某只心思活泛的小黑龍就再次不安分地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小希難道不困嗎?”

“不困。”沈流昔簡短地給出兩個字。

“可是我想睡覺了。”格溫說。

“那就睡。”沈流昔答。

“可是我想跟你一起睡。”

“不行。”

“為什麽不行?我們以前明明都是一起睡的,我只有抱着你睡才能睡着。”

格溫話還沒說完,沈流昔剛引入經脈的靈氣就不知怎的劈了個叉,一扭頭全部原路返回了。

沈流昔:“……”

這才短短一日,笨龍胡攪蠻纏的本事就見長了。

“自己睡。”

沈流昔丢出一句話,再次嘗試最基本的引氣入體。

“我不要,”格溫撇嘴,試圖像以前一樣伸出兩只爪子來抱他,卻沒想到手臂才剛碰到沈流昔軟軟的腰,沈流昔就心跳一滞,猛地起身從床上下來了,甚至由于起得太着急沒站穩,後退兩步不小心将桌上的茶杯撞得掉了下來,摔在地上啪的一聲碎成了幾瓣。

于是那盞命運多舛的油燈突然又自己滅了。

兩人在黑暗裏沉默地對視幾秒,然後不約而同地一齊轉頭看向那扇緊閉的窗戶。

熟悉的紅眼睛來了又去,桌上的油燈暗了又亮,沈流昔再次在一片暖光裏和格溫四目相對。

一時相顧無言。

格溫是想說的話實在太多,一下不知道從哪裏開始說起。

沈流昔是想說的話實在太少,恨不得把床上傻傻愣着的笨龍從屋裏丢出去。

奈何門打不開,窗戶也打不開。

“睡覺!”

沈流昔盯了格溫一眼,語速飛快地砸出這兩個字,繼而擡手揮出一道結界将格溫隔在床上,自己則坐到桌邊重新閉上了眼睛開始第三次引氣入體。

“哦……”

格溫見沈流昔好像生氣了,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還是乖乖地卷起被子背對着沈流昔躺了下去。

兩秒後,兩人繼續保持。

兩刻鐘後,格溫一動不動。

兩個時辰後,油燈燃盡,房間裏再次陷入了黑暗。

格溫悄悄掀開被子坐起身,伸出手碰了碰沈流昔給他設的結界。

暖玉一樣白的指尖輕易便穿透了面前的藍色光幕,可格溫卻沒有絲毫意外。

上次在水河村,他也是這般容易就越過了那道白色光幕。

格溫穿過結界輕聲下床,走到桌邊坐到了沈流昔身旁。

或許是雜念太多,沈流昔試了好幾次最基本的引氣入體都沒有成功,反而把自己的元氣消耗了許多,最後累得無意識用手肘撐着頭,靠在桌上睡着了。

格溫把左手手臂放上桌,偏頭靠着自己的胳膊在沈流昔身邊安靜地趴了下來。

暖綠的眸光在沈流昔眉眼間輕輕劃過,仿佛綠色月亮不經意在人間灑下的全部月輝。

良久。

格溫起身将沈流昔抱到床上,給他蓋好被子,然後低下頭,像從前他們做過的許多次一樣,用自己的臉頰輕輕蹭了蹭沈流昔微涼的手背。

摸摸頭,不氣啦。

今夜門窗緊閉,屋內卻月色正濃。

格溫靠在桌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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