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她是疫鬼嗎

她是疫鬼嗎

杜知行揣着手在外面喊了兩三聲, 剛想再敲門,格溫就氣勢洶洶地将門拉開了。

兩塊門板被甩到各自的門框上發出砰的一聲響,杜知行不自覺往後跌了一步, 還以為從裏頭出來的是什麽殺人不眨眼的惡徒。

“你就非得現在來嗎?!”

格溫瞪着他,铿锵有力地發出一聲靈魂質問。

杜知行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自己哪裏惹惱了這位小兄弟, 只得如實讷讷道:“鄙人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 就想着應諾前來帶二位去看疫鬼……有什麽不對嗎?”

“沒什麽,杜城主來得正好,我們這便随你過去。”格溫還想再開口, 卻被沈流昔搶了先。

只見他慢步從房間裏走出來,神色已然恢複了平常的冷淡。

不同的是,格溫看見自己送的那支玉簪已然戴在了沈流昔發間。

他心裏開心起來,便不跟壞事的杜知行一般計較了。

杜知行看見沈流昔就如同見了救星,忙颠颠地跑到他面前,笑嘻嘻道:“沈兄這般說, 那我們便事不宜遲趕緊出發吧!要去的地方有些遠, 鄙人還特地叫人挪了一輛馬車來!”

“有勞杜城主安排了。”

沈流昔回答着他的話,卻是半分眼神都沒有落在格溫身上,一副辦正事的認真模樣, 太過刻意,倒像是故意躲着對方一般。

可無奈格溫不懂沈流昔心中所思,總在他跟前冒頭, 似乎有許多話想說。

“诶不礙事不礙事, 這都是鄙人該做的, ”杜知行沒察覺到兩人之間若有似無的古怪氣氛,只虔誠道, “只要沈兄能瞧出些許端倪,早日抓獲剩下的疫鬼便好。”

三人不再多說閑話,即刻下樓上了杜知行帶來的車轎。

只不過讓杜知行微微驚奇的是,在他向沈流昔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後,格溫卻快步從後面跑上來跳到了車轎上,然後朝沈流昔彬彬有禮伸出了一只手。

但沈流昔沒搭。

于是杵在沈流昔身旁的杜知行又慘遭格溫一記白眼。

隐隐約約覺得不太對勁但是又說不出哪裏不對勁的杜城主:?

随着馬夫拉起缰繩喊出一句中氣十足的“駕”,車轎內的氣氛也變得越來越焦灼——無他,不過是杜知行“恰巧”坐在了兩人中間而已。

他往右看,想跟沈流昔說說話,卻發現沈流昔自上車以來便一直盯着卷簾的窗外瞧,似乎不太想聊天;他往左看,又被格溫如炬的眼神給逼退了回來,只能一頭霧水地坐在中間,規規矩矩地一動也不敢動。

難道他們吵架了?

可格溫看着也不像是會同沈流昔吵起來的模樣啊。

杜知行對現在的狀況百思不得其解。

幸而馬夫駕車熟練,一路上也沒耽擱什麽時間,卡着點在杜知行汗流浃背之前到達了他們的目的地——荒郊野外的一處空地。

“這便到了,我們下車吧!”

杜知行早就坐不住了,擡手抹了一把額頭上并不在存在的熱汗,率先躬身下了車轎。

沈流昔緊随其後,待格溫也從上面跳了下來,杜知行便向車夫打了一個簡單的手勢。

那車夫見狀一句話不說,立刻調轉馬頭,背對着他們停在了原地。

格溫扭頭四處看了看,發現此地偏僻荒涼,渺無人煙,就連地上的花草灌木都是枯黃一片,看起來毫無生機。

唯有正前方一塊高大厚實的黑色無字碑格外醒目,堪稱此處唯一一件沾點人氣的東西。

“這是空間法陣?”沈流昔盯着那塊石碑,緩緩出聲道。

“正是!”

杜知行一邊答一邊撸起袖子朝那塊黑色石碑走了過去,就在格溫以為他要以肉體凡胎擊碎巨無霸磐石的時候,杜知行卻将高高舉起的手驀地塞進了自己胸口敞着的衣襟,冷不丁摸出來一塊黃澄澄的玉牌。

格溫:……是我太高估他了。

只見杜知行将那塊看似年歲已久的玉牌往上面随手一貼,那石碑便瑩瑩地冒出一圈紅光來,中間一大片黑石漸漸變得透明,神奇地露出了幾階通往地下的石梯。

格溫:好吧,确實有兩把刷子。

“二位請随鄙人下來。”

杜知行将玉牌重新貼身放好,邁腿走進石碑陣法裏,沿着狹窄的樓梯一步步往下,從腳到頭,被地下空間裏暗湧的黑暗寸寸吞沒。

沈流昔擡腳想跟上,卻被格溫一把抓住了衣角。

“小希,我覺得裏面不太對。”

一種陌生又熟悉的第六感促使格溫說出了這句話。

以為他是害怕,沈流昔便下意識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柔聲道:“只是一個尋常的空間陣法而已,沒事的。”

說罷,他便跟在杜知行身後繼續往前走了。

格溫見攔不住,幹脆跟着一齊下了樓梯。

總之,公主無論去哪裏他都是要一起的。

杜知行輕車熟路地走在前面,領着身後兩人在石梯上轉了三四圈,越往下走越黑,最後竟是一點日光也照不進來了。

格溫始終跟在沈流昔身後,盯着他發間的玉簪發呆,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在杜知行踏下最後一階石梯的同時,面前一片黑暗裏突然亮起兩排挂在牆上的燭火,照亮了三人的視線。

除去正前方一扇巨大的石門,這個地下空間就只剩下四面經過明顯人工雕琢的斑駁石牆了。

格溫好奇地伸手碰了碰右手邊會自己亮起來的挂壁燭燈,卻只在指腹上沾到了薄薄的一層細灰。

“靈陣罷了,”沈流昔轉頭看了他一眼,主動解釋道,“低級法陣。”

“哦哦。”格溫點點頭,不再去關注那面光禿禿又灰撲撲的牆。

兩人說話的空檔,杜知行早就走到最前方再次用玉牌開啓了那扇又高又寬的石門。

轟隆隆一陣巨響,三人面前的大門徐徐打開,沒有多少灰塵落下,清晰地顯出了這座地下空間的面目。

內裏幾乎有一座宮殿那麽大,空曠冷寂,無數燭火燈盞挂在石牆上,卻還是照不清最深處神秘的光景。

杜知行帶着他們繼續往前走,沿着地面上被數條狹窄水渠分隔而成的小路,靜谧悄然,彎彎繞繞,通向左側投映下來的一片巨大黑影——那是一間極其空敞的牢房。

擡頭望去,那牢房猶如通天而立的一座黑籠,三面圍着高牆,餘下那一面被數丈鐵欄密圍着,裏面好似一座環形島,最外面圍着一圈黑水,足足有三四米寬,中間圓形的地面上擺着一張小小的床,床上躺着一個約莫七歲的小女孩,面容幹淨稚嫩,烏發白裙,正閉着眼睛乖乖地縮在被子裏,好似睡着了一般安逸。

杜知行踩着地上映出的條條欄杆黑影,仿佛也踏進了那密不透風的壓抑牢籠,最終緩慢地停在鐵門前,轉身對兩人道:“這便是被我們抓獲的那只疫鬼了。”

“你說什麽?她是疫鬼?!”

格溫無比震驚道。

他原以為那疫鬼定是長相可怕的瘋子,至少也是個面□□惡的大人,竟不曾想是一個才七歲大的小女孩。

這怎麽可能?

沈流昔一時間也怔住了,下意識轉眸看向了杜知行。

“世上妖魔多兇神惡煞,鄙人知道她只是一個不谙世事的小女孩,長得也不像會害人性命的疫鬼,可她真就是啊!”

杜知行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望着地牢裏熟睡的小女孩,無奈道:“當時那修士說她是疫鬼,鄙人不信,逼問她時她要操縱毒蟲咬死鄙人,鄙人也不信,可她的血偏偏能治疫病,不僅能治,還能根除,只需小半碗血灌下去,再睡個一天一夜,那些病人身上的水泡膿疱便會消失得一幹二淨,漓城染了病的百姓都是這麽好的,哪怕是鄙人,也不得不信,她就是那只害得百姓生靈塗炭的疫鬼吶!”

“此話當真?”

沈流昔肅然問道。

“我杜知行對天發誓,此話若有假,便叫鄙人即刻暴斃在二位面前!”杜知行聞言當即豎起三根手指發了一個毒誓。

格溫眉頭微微皺了一下,但又很快消失了。

他方才不合時宜地聯想到,杜知行發誓的神情與那位賣他簪子的小販幾乎稱得上一模一樣。但轉念一想,格溫又覺得發誓的人好像都是這般認真肅穆,沒什麽奇怪的。

格溫正想說什麽,餘光卻瞥見地牢正對着鐵欄杆的那一面牆底下忽然開啓了一道極不明顯的小門。

沈流昔顯然也注意到了這個變化,兩人同時擡眸看了過去。

只見兩個裹着白袍的男子推開牆上的小門走進牢裏,穿過黑水上唯一一條小路,停在小女孩床邊。

其中一人手裏端着一個紅色木盤,另一人從盤中拿起一把鋒利的銀色小刀,将小女孩裸露在床邊的手臂擡了起來。

格溫見狀下意識往前邁了一步,想要沖上去阻止,卻不料沈流昔伸手攔住了他,朝他微微搖了搖頭。

于是格溫只好待在原地看着。

牢房內,那把小刀沒有絲毫猶豫地劃破了小女孩的手臂,像是做了許多遍一樣,白袍男子從容不迫地将染了血的小刀放回盤子裏,又重新端出來一個白瓷小碗,放到了傷口底下。

被劃破的白嫩手臂慢慢湧出一股一股黑血來,滴滴落進白瓷小碗裏,仿佛墨一樣的濃稠黑郁,不含一絲血紅,在她雪白的肌膚上留下一筆尖銳至極的筆墨丹青。

許是在夢中覺得疼了,小女孩的身形動了動,腦袋又在被子裏埋得更深了,隔着一層粗硬的鐵欄杆遠遠望去,好似已經在薄薄的一層被單裏蜷縮成了一團,唯餘一片純白的裙角整潔地鋪在床邊。

她或許已經醒了,只是害怕看見自己手臂上猙獰的傷口,以及一汩汩淌下的黑色血液。

格溫忽然覺得心髒猛地收縮了一下,似乎在某一瞬間泛上了一陣感同身受的疼痛。

她讓他想起了水河村的小綿。

她們分明一樣大,一樣天真可愛。

“現在城中仍有疫鬼,所以時不時還是會有幾個人染病,鄙人讓那些醫術高超的大夫在此處住下,用她的血去配藥,也實屬無奈之舉啊。”

杜知行喃喃地說着,眼中好似泛起了一層霧,但他很快用一只手重重地抹了一把臉,那層水霧又慢慢消失了。

“沈兄可還要再繼續看下去?”杜知行背過身來,看向格溫。

格溫早早就收回了視線,此刻更是于心不忍對沈流昔說:“我們回去吧……”

沈流昔是最後一個轉回視線的。

“好,”他第一個看向杜知行,道,“今日勞煩杜城主帶我們過來了,抓疫鬼的事我自有辦法,這便不多留了。”

“如此甚好,鄙人先替漓城百姓謝過沈兄了!”

杜知行朝他俯身一拜,還是那副灰頭土臉不修邊幅的模樣。

三人再出地牢的時候,天頂已經挂上了一輪白月。

杜知行先将沈流昔和格溫送回了客棧,随後才趕着宵禁最後一個時辰回了城主府。

客棧房間裏,格溫摸着自己心口,腦子裏還是那副黑色血液自瘦小手臂上一顆顆滴進白瓷小碗裏的模樣。

末了,他實在忍不住,推開自己的房門想要去找沈流昔,卻不想正撞見沈流昔關上門出來。

“小希,我覺得我們必須自己去問問她。”

格溫跑上前,沒來由地冒出來這麽一句模糊不明的話,可沈流昔卻是聽懂了。

“正有此意。”

他轉過頭來對格溫微微一笑,輕聲道,“夜探地牢,你去是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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