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把眼淚擦掉
把眼淚擦掉
雪落無聲。
黑色龍翼圈出的小小空間裏, 沈流昔被格溫嚴嚴實實地護在懷裏,半點粉塵碎片也未曾沾到。
只不過……對方似乎太過緊張了。
格溫一只強壯有力的手臂緊緊壓着他的後腰,将他牢牢困在自己身前, 胸膛貼着胸膛,衣裙絞着衣裙。
空氣在狹窄的黑暗裏分秒蒸發,沈流昔微涼的側臉不可避免地觸碰到對方溫熱的脖頸, 肌膚相貼的一瞬間, 他緊促的呼吸變得滾燙,垂在身側的一只手猝然抓住了格溫的衣袖,試圖讓他松手放開自己。
沈流昔下意識做出的舉動換來的卻是格溫更加密實的擁抱, 他溫厚的掌心貼在沈流昔後腰上緩慢地挪動着,似乎想找到一個更舒服的姿勢将他護緊。
指尖摩擦衣料帶來的清晰觸感沿着脊背迅速攀爬而上,敏感的熱癢直沖大腦,逼得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的沈流昔渾身一顫,驀然閉上眼睛,張唇吐出了一口熱氣。
胸膛不住地起伏着彼此相觸, 意識到自己方才做了什麽的沈流昔頃刻間心跳如麻, 再也忍不住,擡手抵着格溫的肩膀将兩人隔開,剛想出聲訓斥, 卻在猛然擡起頭的一瞬間愣住了。
毫無預備地,兩張柔軟的嘴唇擦着撞到了一起,四目相對的一剎那萬籁俱寂, 心跳瞬間躍上弦月, 在耳邊轟然炸成焰火, 滾燙地燃燒着自夜空墜落。
被一把扯斷的思緒飄蕩在腦海裏,他們陷入夢中, 似乎都忘了自己要做什麽。
直到格溫伸出舌尖輕輕舔了一下沈流昔的唇尖。
可怕的緋紅自脖頸迅速泛上耳根,沈流昔驀地伸直手臂将格溫推開,飛快擡手擋住了自己的嘴唇,一雙清亮的鳳眸慌亂地瞪着他。
水鏡破碎的餘塵揚在兩人中間,就着清白月光緩緩落下。
格溫盯着沈流昔微微泛紅的眼尾,下意識舔了舔自己的唇瓣,仿佛在回憶方才雙唇相貼的滋味。
好軟。
他空白的腦子裏冒出簡單的兩個字。
“你!”
不許舔。
餘下三個字差點脫口而出,再次意識到自己失态的沈流昔慌忙閉上嘴巴,放下手臂,抿了抿唇似乎想說些什麽緩解尴尬,眼神亂遭遭的到處尋找着焦點,喉嚨有些發幹。
“你,不用,這麽緊張……”
沈流昔努力壓下自己錯亂的呼吸,咽了咽口水,斷斷續續道。
“我的意思是,我沒事。”
“小希沒事就好。”格溫随即露出一個溫和柔軟的笑,收起背後的龍翼朝他走了過來。
“你別過來!”
心髒驀地提到了嗓子眼,沈流昔下意識閉眼往後退了一步。
格溫僵住,怔怔地看着他。
再睜開眼,卻看見那雙好看的碧色眼睛裏漸漸生出一股無比受傷的神色,沈流昔心跳一滞,猶豫着上前兩步,低聲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格溫望着他,隔着中間咫尺之遙,眼裏緩緩湧出眼淚,一顆接着一顆掉了下來。
“你跟他一樣讨厭我嗎……”
鼻子越來越酸,壓抑着的委屈跟破了閘似的鋪天蓋地盈滿心間,格溫難受地哭了起來,低下頭輪番用手背擦着眼睛。
沈流昔看見他的眼淚心髒一緊,眉頭跟着蹙了起來,想伸手又不敢,難得不知所措地徘徊在原地結巴了兩句,試圖安慰他:“剛才,剛才發生的事我都看見了……”
“不是那樣的,我沒有讨厭你……”
格溫還是哭,肩膀一下又一下地聳動着,兩只眼睛越來越紅,眼看着就快要趕上春末的熟桃了。
沈流昔握緊的手指壓了壓掌心,垂下眼睛幾不可察地吐出一口氣,旋即上前兩步張開手臂将格溫輕輕擁進懷裏。
“別哭了……”
他慢慢拍了拍笨龍的背。
卻不想原本只是抽泣的人忽然把腦袋埋進沈流昔肩窩,哇嗚一聲大哭了起來:“背上好痛哇嗚嗚嗚……”
沈流昔被他吓了一跳,匆忙撥開格溫後頸的衣領看了一眼,發現他背上不知何時已經布滿了細小的傷痕,正往外一點點滲着血珠。
“怎麽之前不說?!”
沈流昔心急地訓了懷裏的人一句,擡手化出一道柔和的靈力輕輕覆了上去。
“忘了……”
格溫悶悶的聲音從身前傳來,帶着一點明顯的哭腔。
沈流昔就着這個姿勢給他療傷,等到血痕差不多愈合後才伸手把人扶正,給了對方一個腦瓜崩:“不許再哭了,以後受傷了要先講,聽見沒。”
“唔……”格溫擡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眼角裏還挂着淚,卻是抿着嘴巴一句話也不說地點了點頭。
“把眼淚擦掉。”
沈流昔盯了他兩眼,又說。
格溫立馬擡起手臂要去揉眼睛。
幸而沈流昔反應快拉住了他。
齒間再次嘆出一口氣,沈流昔恨鐵不成鋼似的瞧了他一眼,低聲道:“閉眼睛。”
格溫乖乖閉上眼睛,下一秒便感覺到一片緩慢流動着的溫熱輕輕覆在了自己眼皮上。
好舒服。
右手手臂仍舊被沈流昔拉在手裏,他在一片暖融的黑暗裏安心地想着。
“好了。”
沈流昔收回左手,同時松開了格溫的手臂。
格溫睜開眼睛眨了眨,覺得眼睛似乎沒有剛才那麽痛了。
“剛才是怎麽回事?為什麽地牢裏突然多了一面鏡子?”想起方才發生的事,格溫扭頭四處望了望,嘴裏嘀嘀咕咕道,“是幻境嗎?”
“不是幻境,是一種高階空間法陣,名為水鏡。”沈流昔攤開掌心,盯着空氣裏漂浮的細小水珠,緩緩道,“這個陣法的核心便是利用水象将另一個地方的景象投映過來,地牢裏專門圍出來的黑水水渠就是為布陣所用。”
“看來這漓城之中還隐藏一位造詣頗高的陣法師。”
“是杜知行說的那個朋友嗎?”格溫想了想,忽然道,“就是他說的那個幫助自己抓住疫鬼的修士。”
“不過那個人好像游歷四方去了……”
他又補充了一句。
“或許。”
沈流昔收回手,轉身走到鐵欄杆對面的那堵石牆前,看似随意地朝牆上打出了一道靈力。
藍色亮光在牆上飛快鋪開,猶如一片巨大的紙張貼在上面,格溫清楚地看見一條極其明顯的深藍色光線自牆根處直直地向上伸出,随後在沈流昔頭頂上三寸的地方拐了個彎,又繼續往右蔓延開,漸漸勾勒出一扇小小的門。
格溫這才記起來,先前那兩個白袍男子便是從這裏面走出來的。
“走吧,水鏡聯結的兩個空間相距不能太遠,真正關着疫鬼的地方就在附近。”
僅能容一人通過的石門在沈流昔靈力的作用下緩緩打開,沈流昔率先走了進去,格溫緊随其後。
裏面隐藏的空間并不是格溫想象的杜知行先前提到過的制藥小作坊,也不是沈流昔猜測的陰暗密室,而是一條左右相通的暗道,他們是從暗道牆上的小門出來的。
緩慢閉合的石門帶走最後一絲亮光,格溫和沈流昔站在漆黑一團的暗道裏,周遭阒寂無聲。
空氣裏充斥着塵土紛揚的沉悶氣味,沈流昔擡手推出一顆發着光的藍色靈力球,漂浮在半空中照亮了面前的方寸之地。
這條暗道相較于方才的地牢低矮了許多,似乎已經開鑿了多年,地面與牆面相交的棱線早已不甚清晰,幹燥的黃土灰塵從頭到腳肆意湧動着。
格溫剛想擡腿往左邊走,沈流昔就出聲叫住了他:“等一下。”
只見他忽然對自己施了一道簡單的法決,又對格溫施了一個同樣的。格溫盯着從自己腳下一點點蔓延上來的藍色靈力,莫名覺得有點似曾相識。
“清潔咒。”
沈流昔煞有介事地解釋了一句。
原來公主是嫌髒。
格溫捂嘴偷偷笑了一聲。
沈流昔一看他一雙眼睛都彎成了兩根柳條,當下便知道格溫心裏在想什麽,臉側微微一熱,別開眼不想再看他,擡腳越過他往前走了。
格溫敏銳地察覺到他沉默的變化,忙追了上去,跟在沈流昔身後小聲道:“小希別生氣,我沒有笑話你,就是覺得小希很可愛。”
沈流昔:?
他自認這個詞跟自己沒有半點關系。
于是沈流昔選擇繼續閉嘴。
光球跟随着他的心意在前面打頭陣照明,笨龍自顧自在後邊絮絮叨叨,完全沒了半刻鐘前那個可憐小哭包的影子:“其實我覺得小希笑起來特別漂亮,像春天的花一樣。”
沈流昔:……
這是什麽鬼的形容。
于是他加快腳步往前走。
“嗯……還有,小希睡着的時候也特別好看,比城堡花園裏最受歡迎的白色郁金香還要……”
前面的沈流昔忽然停住了腳步,紅着臉回頭瞪了格溫一眼,腳下一轉又拐去了左邊的暗道。
原來是走到了岔路口。
自說自話的格溫絲毫沒有被震懾到,也跟着拐去了左邊,繼續進行讓人臉紅心跳但又挑不出錯來的輸出。
沈流昔聽着聽着忽然發覺身後沒了聲音,剛一轉頭,就被格溫拉住手臂停在了原地。
“怎……”
“噓——”
格溫伸出一根手指放到沈流昔唇前。
但只停留一息便撤了回去。
相顧無言,一時靜若死灰。
漸漸的,遠處漆黑的暗道裏傳來一點微妙的響聲。
又過了三息,那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明顯,仿佛正朝着這邊飛快靠近,以一種超乎尋常的速度。
沈流昔皺了皺眉,揮手讓面前的光球慢慢飄向前面的暗道。
藍色亮光微微閃着,緩慢地驅散了四周的黑暗。
什麽也沒有。
可那聲音卻愈來愈近,愈來愈大,仿佛無數道細密的窸窣聲交織在一起,像一張鋪天蓋地的網從暗道最深處撲過來。
轉瞬之間,前方漂浮着的光球驟然熄滅。
沈流昔心中一驚,即刻念出一道法決揮向前方,下一刻,那顆消失了的光球忽然又出現在一片漆黑的暗道裏,然後驀地爆出一片巨大的靈力朝四周掃蕩開。
藍色亮光瞬間照亮暗道,格溫這才看清,發出那恐怖聲音的不是什麽怪物,而是成千上萬只指甲蓋大小的毒蟲堆疊而成的一張巨網,不,或許用一堵牆來形容最為貼切。
原來那顆光球不是突然消失,而是被那堵飛速前進的蟲牆驟然吞沒。
“跑!”
格溫拉着沈流昔猛然轉身朝右跑去。
那堵厚實的蟲牆實在稱得上五彩斑斓,仿佛無數張瑰麗的錦緞重重疊疊地壓在一起,從指縫中都能窺得那上面無數條交錯着搭在一起的黑色彩虹。
各色油亮光滑的甲殼,各種短的長的蟲肢,攀爬的,蠕動的,數不清的透明薄翅飛快扇動着,發出嗡嗡的響聲,一道道湧進耳朵裏,震得人耳膜發麻,心髒悶響。
幾百只赤血蜂引領着身後全然堵塞了甬道的扭曲蟲牆,潮水一般瘋狂追逐着飄在黑暗裏的兩道人影。
還差一點。
第一只赤血蜂掀開半個腦袋,布滿血紅密齒的食器以一種恐怖的角度大張着,距離沈流昔揚在身後白色衣帶唯有毫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