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驚魂開門殺
驚魂開門殺
墨黑眼眸裏藍光陣陣流轉, 沈流昔站在圓臺中間浮出的太極陰陽圖上,垂眸盯着地面上緩緩現出紋绫字圖的巨大圓盤。
八門九星八神,天幹地支爻卦, 數十根靈線相互連接着将圓盤規整地劃分出八卦奇門各自的區域。身處圓盤中心的沈流昔一動,那些區域便如同被一雙無形的手撥亂的指針一般迅速輪轉了起來,且速度越來越快, 方向越來越亂, 宛若驟然迷失在時空亂流裏的鐘表,看得人眼花缭亂。
無數藍色字符幾乎化成了殘影在沈流昔眼中一閃而過,可他卻游刃有餘地擡手從中點出一個“乾”字, 雙指一撥将它放大,再輕輕一揮手便将它拍在了關着詭新娘的那扇朱紅木門上。
“八卦盤,乾三連,定!”
話音一落,藍色“乾”字倏然隐入門中,地面上飛速轉動着的八卦奇門盤忽地停住了一個小小的區域。格溫擡眼望去, 發現那塊扇形區域裏顯然畫着三條橫線, 上面頂着一個同樣大小的“乾”字。
“先八卦後奇門,首乾九末坤一,現在沒辦法确定門後面都有什麽, 只能一個一個試。”
沈流昔收回手,對格溫道,“開門吧。”
格溫聞言轉回視線, 花三秒鐘定了定心神, 握住銅環将面前的紅門緩緩推開。
令人膽寒的黑霧重新彌漫在眼前, 格溫緊緊盯着面前湧動的霧氣,不敢松懈分毫。
一秒, 兩秒。
什麽也沒發生。
“是空門。”
沈流昔見狀不知為何也松了一口氣,良久才輕聲道,“關上吧。”
“下一扇。”
在格溫走向第三道門的空檔裏,沈流昔擡指将地盤中的“兌”字撥出來貼到了空門上:“八卦盤,兌上缺,定!”
腳下還在孜孜不倦旋轉着的巨大圓盤上又停下了一個小小的區域。
許是因為出現了空門,格溫高高懸起的小心髒不由自主地放下了一半,于是在開第三扇門的時候下意識快了許多,卻不想被吊死在門板後面的長舌屍體吓了個半死,腦子一空反手就将剛拉開的門重新甩了回去,力道重得仿佛師從打鐵匠。
那長舌屍剛從黑霧裏露面,還沒來得及伸出舌頭卷人脖子就被兩扇厚重的門板來了個貼臉殺,差點沒給它一張五官端正的烏青臉拍爛。
“八卦盤,艮覆碗,定!”
沈流昔從八卦奇門盤裏撥出“艮”字的時候似乎帶了些笑意,語氣輕快了許多。
有了方才的血淚教訓,格溫在開第四扇門的時候又恢複了原來的謹慎,一推開門便猛地往後退了一步。
可這次的情況又不同了,擺在他面前的不是詭新娘手速十級的摸手殺,也不是吊死鬼連一點反應時間都不給的貼臉殺,而是一汪水。
沒錯,一汪臉盤大小的,清澈如鏡的水。
格溫下意識低頭看了過去,發現那汪清水裏面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動,似乎藏着一只透明的小魚,讓人無論如何都看不真切。
正所謂好奇心害死貓,大抵就是如此。
只見格溫一雙碧綠的眼睛越湊越近,然後在彎腰九十度的時候與水裏陡然冒出來的一顆白色眼珠子三目相對。
沈流昔不知道水裏發生了什麽,只知道格溫突然就跟一塊壓緊了的彈簧似的向後崩出三米遠,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結舌。
與此同時,他也終于看清了第四扇門內的情景——一條濕漉漉的枯瘦手臂水草似的從底下軟趴趴地搭了上來,緊接着是一片薄薄的身體,不斷往下滴着水珠的腫脹的腦袋,以及兩顆被泡發了的白色眼珠子。
整只溺水鬼一爬上岸就猶如一塊打濕了的抹布,直往門外的格溫身上撲。
站在圓臺上觀望的沈流昔瞬間比格溫還緊張,正想于行盤之中強行分出一道靈力幫他,就看見格溫突然爆發,噴出一口龍焰把對面翻着白眼的水鬼給蒸成了空氣,徐徐升到了最上方,宛若一道袅袅炊煙,安靜祥和。
行吧。
沈流昔暗自想。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八卦盤,坎中滿,定!”
以為自己找到了百勝之法的格溫雄赳赳氣昂昂地拉開第五扇紅門,然後看着面前全身冒着熊熊烈火的雙童子陷入了沉思。
“哥哥哥哥快來跟我玩呀!”
孩童本該稚嫩的聲音歷經烈火熏陶,此時已然變成了兩道極具魅力的煙嗓,并且很不負責地在格溫的耳朵裏重疊到了一起。
聽出一聲雞皮疙瘩的格溫:……求你倆閉嘴。
一邊趁裏面倆小孩還在咿呀咿呀徒手關門的格溫一邊想着為什麽不能跑回第四扇門把那只水鬼拎過來丢到他們身上。
以毒攻毒,相必效果很驚人。
看見連開五扇門的格溫已經精神狀态良好,沈流昔不得不稍稍将自己的心放了下來。
“八卦盤,離中虛,定!”
此時他腳下的八卦奇門盤裏已經有大半區域停止了轉動,只有剩下三條相互對應着的卦象和嵌套在八卦盤裏的奇門盤還在不斷變幻着位置。
格溫沿着黃土橋快步走到第六扇門前,一推開門便看見一位佝偻着的年邁老婦人站在黑霧裏,靜靜地與他對視着,一動也不動。
她身上披着一件無比寬大的灰色衣袍,将伛偻着的全部身形都遮蔽在裏面,裸露在外的一雙手瘦骨嶙峋,卻仍舊能穩穩地駐着一根黑色拐杖立在原地。
一時靜默無聲。
她眯着眼睛,朝格溫和善地笑着,嘴角彎成月牙。
格溫下意識回應着她的笑容。
良久。
她仍舊笑着,嘴角彎成了一把鐮刀。
格溫笑不出來了。
一股直沖天靈蓋的寒意驟然從背後襲來——格溫一向很相信自己的第六感。
于是他想也不想飛快抓住了兩側敞開着的門試圖合上,卻是怎麽用力都無法撼動分毫。
格溫心下一急,扭頭使勁掰了一下,發現實在掰不動之後立馬将頭轉了回來,卻不知那老婦人何時走到了自己面前,一張布滿褶皺微笑着的臉距離格溫的鼻尖只有三寸之遙。
一個呼吸間,她的笑容已經稱得上恐怖,嘴角的裂縫從下颌蔓延到耳後,光滑鋒利,将一張臉活生生割成了兩半,裏面若有似無的血紅利齒緩慢地貼近格溫的臉,發出一股濃烈的血腥臭味。
餘光瞥見兩條瘦如幹柴的手臂在自己身側死死撐着大門,格溫這才驚覺自己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她的臉上,壓根沒發現那老婦人早有預謀,要讓格溫關不上門,将他困在自己懷裏生吞活剝掉。
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格溫急中生智忽然擡腿猛踢了對方一腳,正中那老婦人的腰腹,将她一腳踹進了門裏。
灰色衣袍翻湧着飄進黑霧,格溫再一次被那顆掉在地上越滾越遠的微笑腦袋給震驚到了——原來她根本沒有身體。
幸而格溫手比腦子快,在他發現老婦人只有一顆頭的時候面前的朱紅大門已經被自己合上了。
堪稱劫後餘生。
至少他自己是這麽認為的。
格溫猛然間喘了一口氣,扶着面前的紅門試圖盡快讓胸腔裏瘋狂跳動的心髒穩定下來。
雖然但是,布陣者估計也沒想到格溫一介莽夫會如此不按常理出牌。
“受傷了嗎?”
沈流昔将差點打出去的靈力收了回來,忙問道。
“沒有……”格溫松開扶着木門的手,慢慢轉過身朝沈流昔微微一笑,低聲道,“我沒事。”
“繼續吧。”
“八卦盤,坤六斷,定!”沈流昔聞言飛快劃出八卦盤中僅剩的三個字中的“坤”字,然後朝慢吞吞走向第七扇門的格溫叮囑了一句。
“小心。”
沈流昔站在盤中,緊緊盯着格溫緊繃的後背,雙手漸漸攥緊了。
他覺得不太對勁。
前六扇門都太過簡單,雖然有些視覺恐怖,但也能輕易全身而退,但凡有些身手都不會有性命之虞。
可若是用八卦奇門圖布陣,上可通天地四合,下可連萬物靈長,吉陣則大吉,逆轉生死,兇陣則大兇,逢人必見血,否則又怎會稱之為生死關。
心頭的疑慮越來越重,沈流昔擡頭望見格溫已經推開了第七扇朱門。
約莫停頓了三息。
随即毫無預兆地,格溫忽然邁開腿,主動踏進了門裏
——瞳孔驟縮。
沈流昔再也想不了這麽多,争分奪秒咬破指尖,強行用內力将自己的心頭血逼了出來,和着一道純正至極的元神之力搶在紅門自動關閉之前飛進了格溫的身體裏。
黑霧層層翻湧,紅門轟然閉合,格溫最後一絲背影在瞳孔裏驀地消散。
沈流昔當即盤腿坐了下來,迅速閉上眼睛念了一個生僻的法決。
一路走來不染纖塵的月白色衣裙此刻被随意地壓在黃土地面上,身下的八卦奇門盤還在不斷運轉,源源不斷從沈流昔身上吸取着藍色靈力,仿若一座無底洞。
前功盡棄也好,元神虧空也罷,不論如何,他要救他。
一瞬間,沈流昔引以為傲的理智驟然潰散,悄無聲息。
格溫對短暫分秒裏發生的這一切都絲毫不知。
他只記得自己推開了第七扇門,聽見黑霧裏傳來一聲清亮的長音。
“逮!對面是何人——”
“還不速速醒夢——”
咚锵一聲,水袖起落,方催人醒。
“走吧格溫。”
沈流昔偏頭吻了一下他的臉頰,勾起他的手指将他往前牽了一步。
“我們去看戲。”
格溫望着他的眼睛,茫然點頭。
面前倏然垂下三層紅幕,有人推來一把圓椅,教他站在上面看。
沈流昔率先踩了上去,輕笑着将格溫也拉了上來。
朦胧間,四面鑼鼓喧天,紅□□墨揚空,臺下人影幢幢,臺上幕簾驟開——
“咚锵!”
“好戲開場——”
長音畢,鑼鼓默,扇開合,戲登臺。
“咿呀呀呀——”
水袖萦風,旋舞抛飛。
“紅梅當然配白昙——”
“烈女也會怕纏男——”
戲伶粉白的一張臉時悲時喜,兀自在紅幕底下唱着獨角兒。
“無情亦有情,怎思量——”
兩道血紅長袖突然向前打出,引得片片紅綢自四面八方飄來,長的短的,大的小的,宛若拂過身側的風忽地變成了紗,空懸在格溫身邊,将他一點點包圍。
“唯将君心比我心——”
身旁人伸手拉下一面紅綢,将另一端遞到格溫手裏。
“會打同心結嗎?”
隔着綢布,沈流昔一只手輕輕摩挲着他的掌心,低聲問。
格溫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沈流昔淺笑一聲,将手中的紅綢在中間系了一個花球,垂在兩人身前。
“抓緊。”
他說。
格溫收攏掌心,用力攥緊紅綢。
“紅帳底下翻波浪——”
戲腔長長久久地吟唱着,身旁挂着的無數紅綢猝然翻湧起道道紅浪。
“啊!”
臺上舞着水袖的戲伶忽然慘叫了一聲,雪白脖頸上迅速泛起一圈紅痕,仿佛被什麽東西生生勒斷了脖子。
“咚锵咚锵咚咚锵!”
鐵鑼驟然敲出一連串尖銳的響聲。
心頭一驚,格溫猛然眨了一下眼睛,發現身邊翻湧着的紅綢不知何時全部變成了白布,他腳下一滑,差點從圓凳上掉下來。
再一轉頭,沈流昔伸手扶住他,傾身吻了上來。
對方伸出舌尖頂開他的唇齒,不斷觸碰着他舌上的軟肉,強迫他與自己緊密糾纏起來。
眼前明明暗暗閃爍不停,格溫被封住嘴唇,呼吸劇烈起伏着,愈來愈快,愈來愈短促,吸入的空氣全部被堵在喉間,死死壓着,凝結成塊,不讓新的空氣進來——他好像有點喘不過氣。
格溫想伸手推開沈流昔,卻是無論如何也推不動,全身上下湧起一股軟綿,丢了氣力。
好難受。
眼裏漸漸泛起淚花,他快要不能呼吸。
忽然,糾纏着的齒間漫出一股濃烈的血腥氣,面前的沈流昔倏然抽身離開,格溫一下沒了支撐,眼前一暗從凳子上摔了下來,卻幸運地再次被一雙手臂接住,跌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裏,閉着眼睛不斷地劇烈喘息着。
“沒事了沒事了……”
身前的人緊緊擁着他,一遍又一遍拍着他的背,一遍又一遍念着這三個字。
目眩良久,呼吸漸趨平穩,格溫逐漸清醒過來,頓覺脖子上泛着一圈莫名的刺痛,嘴裏破了一道口子的舌尖還在往外滲血。
他有些茫然地擡了擡眼,赫然發現一條三尺白绫自高高的房梁頂上悠然垂落,另一端覆在自己脖頸間繞了一圈,末端被他緊緊攥在自己的右手手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