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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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子督披着件大衣,口袋邊緣還挂着一副黑色墨鏡,穿得像從哪個活動現場剛出來。
炎炎夏日裏光看着他就嫌熱。
池北望心裏埋汰的時候,謝子督剛把外搭的大衣脫掉,随手搭在沙發上,沒說有也沒說沒有,似乎懶得跟池北望争執,牛馬不及邊地突然問:“柳慕思不像強勢的人,她有沒有跟你們聊過她為什麽會跟唐越銘扯出那樣的流言?”
“強迫女士們揭開自己的傷疤是不道德的,我是她的老板又不是她的心理醫生。”池北望漫不經心地敲了敲桌面,“但工作關系,她等會兒大概會跟我聊一聊。你自己也有工作室,應該理解。”
謝子督擡眼看他:“直接告訴你?為什麽不是告訴她的經紀人?”
“......也許是因為我是個親民的老板。”池北望始終沒看那個被扔到桌上退回的車鑰匙,他微微低着頭,手臂與桌子形成一個簡易的支架,支着他的腦袋,這種學生氣的散漫讓他看上去有幾分乖巧。
他目光平掃向謝子督,忽然笑了聲:“謝先生,我是義工不是嫌疑人吧?”
謝子督靠在沙發上:“嗯。”
池北望平靜地點點頭:“那麽這算一個我的私人問題。”
話音咬到最後一個字就停了,卻總有意味深長勾人懷疑他別有用心的感覺,但謝子督看過去時池北望卻若無其事別開視線:“等會你躲着點,樓下沒人看見你上來,等會兒他們進來又看見你,我這兒可能要上熱搜。”
謝子督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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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慕思身上卷着一股風塵勁。她現在跟半個月以前毫無存在感,被欺負了還忍氣吞聲的模樣判若兩人。
這段時間背地裏嫉妒她的大有人在,有意無意吹捧她說她福氣來了的人也有。
可柳慕思有那麽點兒寵辱不驚,既來之則安之的意思,面對公司移址和資源的傾斜,并不像其他人那樣大喜大悲。
此時柳慕思面上難得出現一抹急色,一路直奔池北望辦公室,經紀人在後面差點沒追上。
柳慕思先前是一股腦地沖進來,腦子裏沒想別的。直到進門以後面對笑眯眯看着她,實際上年齡比她還小幾歲的老板,才後知後覺地不好意思起來。
經紀人沒察覺,她給自己和柳慕思搬了兩張椅子坐下來,看柳慕思愣着,擡手拍了拍柳慕思:“你不是要謝謝池總嗎?”
柳慕思倏然回神:“池...池總!”
這兩人情緒波動很大,完全沒有發現有個一米八幾的大閻王站在她們旁邊。
謝子督正低頭看被長尾夾夾起來的一個試稿。他只是無意看到,注意到長尾夾與衆不同的顏色後看了眼池北望。
玻璃牆面反光,映照着辦公室內的景象,三人一貓的影子時不時晃動。
池北望打量玻璃內影像的功夫,柳慕思的眼眶就紅了一圈。他登時回過神,看向柳慕思。
“抱歉。”柳慕思控制了下情緒,再開口時半句廢話都沒有:“池總,是你在幫柳氏嗎?”
池北望沒說話。
柳慕思深吸一口氣:“上個月,田氏向我們發了收購信號。我爸媽已經打算遷出雁城,換個地方重新開始了。可是月初,我爸媽忽然收到了田氏當年盜偷柳氏配料秘方的證據,現在他們已經向法院提出訴訟了,很快就能開庭。池總,除了你我想不到還有別人會幫我。”
池北望眉梢動了下,沒否認,他拔出一根筆,在紙面上輕輕寫了一個‘柳’字,又寫了一個田字,輕輕地說:“田氏是唐夫人的娘家,我記得唐夫人叫田沁?”
他這話是說給謝子督聽的。
謝子督無處可坐,幹脆倚在了辦公桌上,他身體前傾,看了眼池北望後面寫下的‘田’字:“所以田氏資本雄厚是因為跟唐氏聯姻?你們資本結婚都要勾心鬥角。”
池北望:“......”
他眼皮一垂,提筆唰唰在紙上寫下一行字:‘反正聯不到您個沒錢的頭上。’
柳慕思忽然感覺有股涼風吹到手臂上,她望了眼半敞開的窗戶,沒多想:“是,田沁是田氏那對夫妻的獨女。”
謝子督的目光往那行字上一掃而過,揚手扯走了紙。屋裏人只覺得風忽然大了很多,哆嗦了下。
“......”池北望面不改色,他放下筆看着柳慕思,示意柳慕思繼續說。
柳慕思面色平靜:“我大學的時候是校排球隊隊長,組織跟隔壁院校聯誼的時候,唐越銘跟隔壁院校的師兄一起出現了。我就是那個時候認識他的。那次聯誼結束後,他就經常出現在我之後參加的活動中,開始對我表達好感,一直到我出道拍戲。”
她在思考從哪裏說下去,表情越來越淡,似乎從這個名字聯想到了什麽不好的回憶,“持續了兩年左右,所以我答應了。交往了三個月左右,他去我家見我父母,提出訂婚的想法。”
聞言,池北望下意識在電腦鍵盤上點了下,電腦屏幕彈出柳慕思的個人信息,他随口問:“你們準備訂婚是七月份?”
“是。”柳慕思說,“那時候正好是田氏品牌進入雁城的時候,但我平時不接觸家裏的事情,不知道這些。沒過多久,唐越銘突然變得很忙,找我的次數變少了。不過那時候我的第一部作品上映,我也四處奔波很忙,沒有發現。”
她調整了下坐姿:“後來的事情大概就是你們看到的這樣。狗仔發出以前拍到我和唐越銘在一起的畫面,我沒有否認,過了一段時間才發現我聯系不上唐越銘。本來想等所有活動都結束以後,騰出檔期去找他,結果等到了他和田沁訂婚的消息。”
經紀人平時不是個沖動的人,這時候卻氣得站起來:“唐越銘這是騙婚,田沁是不是不知道你跟他在一起?我們現在就可以曝光他!慕思,你有沒有你們倆交往的證明!”
柳慕思拉住經紀人,無奈地說:“當時唐越銘說怕影響我的事業,一直很小心,就連送禮物都是走唐氏官網的渠道過來,用的是我的名字。”
經紀人聽着頻頻皺眉:“也是,要是有你也不用忍到今天。”
“......”池北望
謝子督不感興趣地看了一眼,目光轉向柳慕思,忽然跟池北望說:“我看她不像什麽都沒有留下來的樣子。”
池北望知道他什麽意思,兩個人在談戀愛要完全不留下痕跡是很難做到的事。
田氏進入雁城之前,柳氏在雁城名列前茅,唐越銘追求柳慕思的心思顯然是奔着聯姻去的,他甚至已經到柳慕思家裏見過家長,要不然柳慕思被發現以後也不會無所謂公開。
如果用陰謀論一點兒的角度去想,那會兒唐越銘和柳慕思在一起的照片被拍到沒準都是唐越銘找的。
在這種情況下,不應該什麽‘紀念品’都沒有留下來。只是柳慕思出于某些原因沒有拿出來。
他耐心等經紀人和柳慕思互相安慰完,問柳慕思:“你希望公司怎麽做?”
柳慕思神色微閃,沉默了一會兒。
池北望察言觀色,他在電腦上打開一個文件檔案,劈裏啪啦敲了一陣,将屏幕調轉方向,溫聲道:“這是公司根據你的情況設計的宣傳方案,你看看,如果不樂意的話我們可以就此停止。”
他說着露出一個安撫性質的笑:“你可以先看看,回去再想一想,不着急。”
謝子督将抽出來的紙折成了一只獨腳的青蛙,聽見池北望放柔的語氣,微垂下視線去看池北望拉扯出來溫柔又體貼的面相——看起來很有耐心,而且善解人意。
謝子督猜,他只是胸有成竹。
畢竟對于柳慕思來說,公司給她的安排是最好的方案。
經紀人沒有能揭穿池北望那張面皮的眼,她看池北望就像看溺愛子孫的爺爺奶奶那樣,譴責又痛心。從池北望的辦公室出去之後,經紀人更是恨鐵不成鋼地拍了柳慕思幾次,嘆氣道:“很少有公司像池總這樣的,人家都是公司利益為先,哪裏顧着你自己的想法。現在池總給你自己選擇的機會,你可好好想想,別跟我說你對渣男還餘情未了。”
“沒有,不會的。”柳慕思嘆了口氣,說罷,她擡起頭,“我聽池總的。”
柳慕思走後,池北望勾着那支筆輕碰了下謝子督的腿,勾了勾手:“你搶我紙幹什麽?”
謝子督閑閑地抽走池北望手裏的筆,在他的紙面上點了點:“唐越銘轉頭求娶田沁,唐越銘和田沁公開訂婚之後,唐氏開始抵制柳慕思,所以很多企業明令拒絕柳慕思的代言——唐越銘這樣做為什麽不怕柳慕思生氣反咬他?”
“......”按理來說,特殊辦事處辦事,他們這些特殊人群有義務配合調查,但某些人搶了紙又搶筆,沒禮貌還很欠,讓池北望心情有些兒不爽。
他舌尖舔過犬齒,環着雙臂,腳抵着地板輕輕一推,帶着有滑輪的辦公椅一起靠在牆上,發出很輕的“砰”聲,撞出愛答不理的意味。
然而他還沒開口,一道風推着輪子強行把他送回謝子督面前,謝子督頭也沒擡地往池北望寫過的紙上畫了兩道線,然後一伸手揪住池北望的襯衣,把他拉過來,随後連着獨腳青蛙和一顆棒棒糖一起放到池北望手上。
謝子督掃了他一眼:“你埋汰我的時候沒想過這一出嗎?”
池北望回過神,低頭看見獨腳青蛙和不知道哪個地方順來的棒棒糖,眼角抽了下,他沒吭聲,醞釀了個要笑不笑的表情,邊拆了棒棒糖塞進嘴裏。
池小橘一驚一乍地看着池北望過去又回來,貓背禁不住弓起,警惕地對着謝子督
池北望伸手把它抱進了懷中,半響才說:“你覺得唐氏抵制柳慕思是唐越銘幹的?”
“田沁更有立場。”謝子督說着停頓了一下,“柳慕思不像優柔寡斷的人,她如果手裏有證據,将對自己不利的局面逆轉是完全可以做到的,但是她沒有這樣做。”
怎麽看都像懷春少女對渣男餘情未了,所以寧願自己傷心也沒有大張旗鼓去控訴的樣子。可是後來又有唐氏抵制柳慕思,這種騙人以後倒打一把的行為,除非柳慕思是傻了,不然怎麽都不應該忍氣吞聲。
池北望:“你是猜她被威脅了?”
謝子督看向他。
池北望聳了下肩:“這個可能性很大。如果我是唐越銘,我要甩了柳慕思去追求比柳慕思更有聯姻價值的田沁,為了讓柳慕思不把我們以前交往的事情說出來,我有三個選擇。殺了她,給封口費,或者威脅她。”
他沒管謝子督的眼神,從電腦上調出剛剛查到的田氏品牌在雁城發展的歷程,慢悠悠地說:“區區一個田氏還不值得唐越銘為了這個殺人,而且柳慕思性格剛烈,不像是會接受封口費的,排除殺了她和給封口費,那麽只剩下威脅她這一個選項。而且威脅的籌碼是現成的的柳氏公司。”
“你看,田氏最初打入雁城的市場,是完全仿造柳氏曾經的經營模式來的。柳氏在雁城有老的消費群體,所以田氏跟他們打價格賽的時候必須要有大量的資金兜得住前期的消耗,這裏可能是唐越銘幫了田氏。”
池北望抓着鼠标往下一移:“但是價格賽過後,田氏争取到自己的市場,這時候柳氏公司傳出質疑産品的很多聲音。我猜他們內部可能出現問題了。這個時候柳氏再跟田氏對打的輸面已經很大了。唐越銘如果繼續資助田氏,他們可以輕易搞垮柳氏,而不是讓它茍延殘喘到今天。可是唐越銘沒有這麽做。”
他忽然擡手捏住謝子督的衣領,語氣沉沉,璀然一笑:“柳慕思,柳氏回不去了,我們也回不去了。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我放柳氏一馬,你也放我一馬。我祝你幸福,你也祝我幸福,我們兩不相欠,不好......”
話沒說完,謝子督一巴掌拍他腦門上,順手揉亂了池總的發型:“誰需要你情景代入了嗎?”
池北望:“......”
他以一種看死物的眼神陰森森地盯了謝子督許久,才以手做梳子抓了抓自己的頭發,面無表情地說:“總之比起把視線放在柳慕思身上,還不如關注一下田沁。田沁作為唐越銘的合法妻子,能以唐越銘的名義做很多事情,包括買那條裙子。”
謝子督說:“有人盯梢她。”
池北望問:“你們是把她當菟絲花一樣盯梢,還是當連環殺人犯盯梢?”
謝子督意外地挑眉:“你覺得是她?”
“你不是這樣想的?”池北望理所當然地說,“除了柳慕思,田沁是唯一一個跟唐越銘保持同一種關系五年的。”
謝子督颔首:“我只是覺得......”你是不是關注得太多了。
後半句話沒來得及說出來,他的手機鈴聲忽然震天動地響起來。
謝子督挂斷電話,另一頭的人卻锲而不舍地撥打。一道土色的光從謝子督掌心竄出,大剌剌地在半空列出一道紙面,楚蓉的聲音争先恐後地冒出來:“老大,葉嘉羽跑了!”
随着她的聲音出現,紙面上隐約繪出一道蛇形圖騰,躍躍欲試地往外掙紮。
談話被迫中斷。
池北望和橘貓都是第一次親眼見識地府的通訊紙,一人一貓好奇地湊上前。
但沒等楚蓉出來,謝子督撂下一句“你們直接去他的公寓”就焚滅了通訊紙。
謝子督看了眼池北望,沒等他說話,池北望揣着橘貓站起來,自然道:“我送你過去。”
謝子督拒絕:“不用......”
“不然你打算怎麽過去?”池北望嗤一聲,“再閃過去?你真當監控是死的?”
池北望邊說着邊拉開抽屜,抽屜內滿滿的車鑰匙碰撞出聲聲悶響。他的手搭在抽屜邊緣,仰頭看向謝子督:“對了,你習慣坐什麽樣的車?我這裏可能沒有太低調的。”
謝子督:“......”
真是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