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逗貓

逗貓

鍋底重新打上火, 粥沉默地蓄了一把勁,很快就迫不及待地冒起泡, 溢滿的濃稠香味撲面而來。

橘貓眼巴巴望着,金色的瞳仁再望向手機時充滿了期盼。

池北望從消毒櫃裏拿出一把勺子撈走浮起來的一層蔥花,靜默地等着手機另一頭的回音。

對于一個發燒的病人來說,沒有一覺睡到平常人入睡的時間點再醒來,大概是對退燒藥的不尊重。

池北望純粹是餓醒的。他中午陪曾明敬吃飯時沒有胃口,就象征性動了兩筷子,早上那點東西消化到不能再消化, 腸胃終于發起抗議的號角, 戰勝了困意。

“醒了?”謝子督重複了一遍橘貓的話,又問,“粥好了嗎?”

橘貓:“早好了。”

謝子督哦一聲:“讓他自己熱一下,先吃, 吃完再睡一會,記得吃藥。”

池北望:“......”

池小橘察言觀色, 十分善解人意地問:“你不回來了嗎?”

謝子督頓了一下,他周遭傳來細細簌簌的聲音,聽起來應該有不少人。

池北望聽着這些細細簌簌的聲音, 腦子從發熱的體溫回過味來,倏地清醒了。‘我是瘋了嗎?”他在心中暗嘲自己一句。

他搖搖頭, 盛了一碗粥放到池小橘面前, 從它爪下哄走手機,沙啞着聲問對面:“粥要給你留嗎?”

細細簌簌的聲音是楚蓉和蘇白面發出來的,楚蓉捂着蘇白面的嘴, 座位底下一條成人并腿粗細的尾巴靜靜地貼在地面上,她的身材呈現出扭曲的形狀, 一邊瞅監控錄像,一邊聽謝子督說話。

謝子督靠在辦公桌上,聽見池北望音色時明顯皺了下眉:“你吃完就算了,吃不完就留,這有什麽好問的——嗓子怎麽跟吞了一斤棉花一樣,你醒來測過體溫沒?”

“測了,”池北望的瞎話不眨眼就能來,“退了一點,可能再睡一會就好了。”

他說着輕嘆口氣,進退有度地說:“你先忙,不打擾你了。”

謝子督:“......”

他拿遠手機瞥了眼,被池總突如其來的溫和有禮弄得七上八下,有心想回去看一眼池北望的體溫是不是不退反升,把腦子燒壞了。

池北望渾然不覺,心中默數了兩下,然後切斷通話,和橘貓大眼瞪小眼看了一會兒。而後默默盛了一碗粥,把剩下的粥另外盛起來放進保溫箱。

雖然他對手動煮粥沒什麽意見,但是為了防止某個老古董回來以後找不到保溫箱,他抽了一疊元寶紙,從爐竈一路貼到保溫箱,附貼了一本保溫箱使用說明書。

橘貓看過鬼差捧着元寶流口水的模樣,對池北望鋪張浪費的行為有了絲波動,但僅僅是一絲,它只是多看了一眼,就把注意力放到了那碗粥上。

“嘟——”

電話挂斷。

滿室寂靜。

謝子督額頭長眼,不擡頭都知道周圍是什麽樣八卦的視線。

楚蓉神神叨叨地說:“老大,有情況。”

“有什麽情況?”謝子督聞聲往大屏幕上看,人模人樣地扯出兩分認真來,楚蓉再要問,他便冷飕飕地刮過去一個眼刀。

但楚蓉常年行走在八卦危險鋼絲線,這點威脅對她來說跟縱容是一個意思。

她愣是裝傻,眉梢一挑:“田沁沒有情況,老大你有情況您千年老鐵樹好不容易冒出一朵花骨朵兒,這也是咱府的大事。”

一旁的蘇白面沒有楚蓉那麽大的八卦心,也不懂楚蓉為什麽突然扯到池北望,只是本能地羨慕其他同事跟領導相處時打是親罵是愛的親近感,于是也插了一句嘴:“可是老大你這兩天不是都住在池總那嗎?”

誰知楚蓉一聽這話,像剛想起來一樣猛拍了一下自己額頭,立馬收回四仰八叉的德行,殷紅的唇一張一合,觑了眼謝子督的神色,瞬間将自己的八卦心扔回了九幽,閉上嘴不說了。

這反應,反而讓先前愛搭理不搭理的謝子督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楚蓉一臉苦相。

蘇白面沒想到自己一句話居然能換來萬籁俱寂的效果,登時更自閉了。

“散會。”謝子督起身。

天漸黑,特殊辦事處逐漸熱鬧,地裏時不時爬起來一個“人”,窗簾每飄起來一次,也會飄進來一個“人”。

作為生人的蘇白面今天不值夜班,到這個點就準備下班了。

楚蓉親自送他出門,看蘇白面一臉沮喪,她作為處裏沒證的心理醫生,張口問了一句:“怎麽了?”

“沒什麽。”蘇白面抱着文包,憂郁地說,“就是想起我還沒來特辦處的時候。”

楚蓉想了想,略微心虛起來:“哦,我記得。你是高材生嘛,在什麽企工作,工資可高了。沒事啊白面,我們這兒很快就漲工資了。”

蘇白面壓根兒沒想到這上面來,不過聞言還是有些詫異:“我們這情況還能漲工資?”

“......”楚蓉九個腦殼兒都在發疼,“我們的香火大概漲不了,你們生人的工資還是可以漲的。”

蘇白面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随後喪得不行:“我只是想起來,我以前在辦公室也是這個樣子,說一句話就能讓所有人沒話接,跟領導跟同事都接觸不來,還總是得罪領導。”

楚蓉瞪着眼看了他一會:“你說的是這個啊。”

他倆已經走出了特辦處,楚蓉埋在裙底的尾巴一掃,筆直修長的腿取而代之。開導同事這種事,她幹了沒有百回也有十回,當下抱着胳膊倚着牆,唇間洩出一聲無可奈何的笑:“你來了才不到一年,着急什麽。你看咱們處裏那些鬼差關系好,哪些不是互相認識了上百年。你脾氣這麽好,大家都挺喜歡你的。你再相處兩年看看。”

蘇白面愣了愣。楚蓉拍拍他肩膀:“另外老大人挺好的,他對你可和藹了。”

蘇白面順着楚蓉的話去想,居然也覺得謝子督大抵是和藹的。

楚蓉開導到這,揮手送走蘇白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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哨兵已經全數就位。田氏夫婦山莊的監控錄像備份了好幾份,傳給監管部門的鬼差。謝子督似乎已經無事可做。

謝子督走到窗邊站了一會。手機在他手上繞了幾個圈,往半空一抛,又穩穩地接住。

他自發腦補了池北望重病的模樣,總覺得池北望株旱了數日還被丢在陽臺曝曬的植物,正趴在垂死的邊緣,怎麽想怎麽可憐。

他到底是放心不下,于是最後檢查了一遍卷宗,然後伸手在半空劃了一道弧線,轉瞬離開喧嘩的特辦處,出現在靜谧的客廳。

客廳天花板墜着的禪風雲石吊燈亮着暖光,但四周沒人,偌大沙發上落了幾根貓毛。

謝子督落地後盯着手心看了兩秒,随即輕啧一聲,他在四周找了一圈,在鞋櫃頂上的抽屜裏找到一卷透明膠,回沙發邊上把貓毛沾掉,扔進垃圾桶。

強迫症似的清理完客廳,他才抄着兜緩緩走向池北望房間。

房門虛掩着,屋內只有門打開時才溜進幾絲光亮。

池北望睡得很沉,被子蓋到肩部,呼吸平緩,橘貓盤卧在床鋪上,尾巴纏纏綿綿勾搭着池北望的手臂。

和謝子督想象中可憐凄涼的模樣渾然不同。

謝子督緩緩松下一口氣,心底忽地覺得荒謬:‘我是瘋了麽,他又不是小孩子。’

他坐在床邊緘默許久,起身把貓尾巴和池北望分開,拎出池北望那只手臂放進被窩。又想起廚房那鍋粥,轉身回廚房。

謝子督先是下意識看了眼水槽和垃圾桶,随後目光一掃,看見爐上空空如也,只剩根筷子壓着張元寶紙,紙上一行漂亮的字:粥在保溫箱。

謝子督撿起元寶紙放在鼻尖輕輕一嗅,聞到一股精粹過的香紙味——池總永遠走在鋪張浪費的前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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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炎藥作用強大。

池北望一直昏昏沉沉睡到後半夜,後半夜被熱醒,又覺得喉嚨旱得難受。

他這一天過得極為渾噩,不過病後其實抽了一半神去反思為什麽會在夏末生病,想到最後總覺得還是因為下雨那個午夜醒來後着涼,因此對半夜醒來這件事極為反感。

于是他沒有花費精力去想為什麽床頭櫃上會多出來一杯溫水,倉促地将溫水一飲而盡,就重新鑽進被窩。

這一覺睡得不知日月,池北望再睜眼已經是日曬三杆。

房間裏的空調被人關了,窗開得很大,一只小鳥失誤撞到窗欄上,受驚之下撲騰着翅膀飛走。

棉質睡衣悶了一層汗,和肌膚緊緊貼着十分不舒服。

池北望從被窩裏爬出來,意識訓練有素地歸攏,鑽進腦海裏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拿衣服洗澡。

這個念頭剛出現,他餘光就瞥見床邊已經放了一套疊好的衣服。

床頭櫃上放着一杯水,估計剛換過不久,還冒着熱氣。

池北望後知後覺地聞到一股食物的香味,當下攏了把頭發走向門口。開門就看見橘貓爬上了那個進門以後就沒有入過它法眼的貓架子。

謝子督正捏着一個布藝老鼠逗它玩,他勾着唇角,要正經不正經地挑着眉眼,單手插兜,直角肩微微傾斜,模樣好看得能原地拍畫報。

但是池小橘欣賞不來,它看上去不太想理謝子督,只不過它打不過這人,所以屈尊降貴叫了一聲。

謝子督居然被逗得大笑,跟尋常家裏那些沒事拿晚輩玩的老人家如出一轍。

池北望:“......”

他偶爾也會懷疑自己處心積慮強留這麽一個家長是不是審美跌進泥坑,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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