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昏君
昏君
這是一場室內戲, 劇本在冬季，演員穿着厚重的棉服。為了避免演員中暑, 室內的空調溫度開到極低。
噴嚏聲一響，曾明敬和導演神經敏感地回過頭來看謝子督。
謝子督只好面不改色地把剛褪下去一點的狐裘穿回去，兩步邁出房子，離開了被低溫籠罩的天地，頃刻被夏季燒灼的暑氣撲了滿臉，感覺沐浴火海。
趙仇一路光顧着看手機，一頭撞到謝子督身上才驚呼：“老大, 你不熱嗎？”
謝子督脫了外套讓助理拿着, 沒好氣地抽走趙仇的手機：“不是跟你們說過走路不要看手機，尤其是你，哪裏養來的毛病！”
他說着擡眼看向室內，目光從渾然不知自己差點死于非命的小白花女主角于霜霜身上一掃而過, 跟曾明敬一行人再次點頭示意告別，拎着趙仇離開此地。
曾明敬的劇本屯了許久, 又要趕着五一檔上映，拍攝時間按理來說很緊張，但謝子督效率很高, 他不止自己過片快，還能帶動同一場次對戲的演員一起提高效率, 簡直是個劇組定海神針一樣的角色。
不過謝子督每次結束自己的部分就走了, 導演就是再舍不得也不好強行留人。
趙仇跟在謝子督身後鑽進車裏，解釋道：“胡苼在無上傳媒的面試過了，池總答應給他交星辰娛樂的違約金。”
這麽快？謝子督眉梢動了動。
池北望會留下胡苼他不覺得意外, 因為無上傳媒藝人稀缺，胡苼正好填補了一個他們缺少的類型。
只是依照謝子督對池北望的了解, 那家夥雖然揮金如土，但做生意的時候并不會傻乎乎地當土財主。相反，他是最精明的商人。
胡苼固然有用，可是有星辰娛樂的巨額違約金在，他的性價比就被拉低了不少。更別說胡苼本身還是個喜歡作妖作怪，不好控制的刺頭。
謝子督的設想中，池北望至少得拖一陣時間，直到确保胡苼的價值足夠，才會同意這件事。
他輕摁了摁額頭，疑心自己是不是跟這幫老妖怪待太久了，越來越摸不清現在年輕小孩朝夕不定的想法。
正想着，他手機震了震。
[Cbeiwang]發來一條信息，約他周六看電影。
趙仇胡咧咧湊過來跟謝子督說話，一不小心瞥到那屏幕上的內容，頓時跟屁股底下銜了彈簧似的彈開，捂着額頭上豎眼的位置，眼觀鼻鼻觀口地躲起來玩手機。
謝子督本周六恰好沒有外勤也沒有戲份，有一個難得的休息時間。這種時間跟地球撞火星一樣千載難逢，居然被池總精準地挑中了。
謝子督眼也不眨地拒絕掉，還挑三揀四地對池北望連休息活動都挑個不動骨頭的運動發表意見：[成天從早坐到晚，坐出骨質疏松還沒人替你接班]
池北望自動忽視掉那點諷刺，從善如流地接住杆子往上爬：[那我可以邀請你去健身嗎？游泳，打球，高爾夫，都可以。]
謝子督：“......”
這一停頓，池北望下一條信息接着彈出來：[可以嗎？]
[Cbeiwang]：[哥]
趙仇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扭頭看謝子督時，就看見謝子督盯着手機，凝重得像盯着一只孵化了千年才破了一個裂縫的妖蛋一樣。
趙仇極好的視力瞥到他屏幕上的內容，本着為領導排憂解難的精神開口：“老大，你周六又沒事，去就去呗。”
謝子督尊口一張，對他吐出一句經典臺詞：“你懂什麽。”
趙仇撇嘴：“不就是二世寫的那條嗎？”
“哦。”謝子督變換了下姿勢，似笑非笑地看向他，“你們還知道了？”
趙仇一縮脖頸，賣了楚蓉：“楚蓉說的......屬下是想說，沒準二世就是自己碰上痛飲孟婆湯醉卧奈何橋的事情，氣不過才寫了這一條，沒什麽道理的，老大你動動筆改了就是。到底有什麽好擔心的。”
“再說，你們現在沒有一刀兩斷，不也沒發生什麽事嗎？那只是一條勸誡而已。勸誡是什麽，勸誡不就是愛聽聽，不聽拉倒的玩意兒嘛。”
趙仇眼瞅着謝子督沒有生氣，默默把背脊拉長伸直，文绉绉道，“長兄為父，池總把您當成兄長，所以您就是他的父。就算不談這個，那還有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說法，您把池總送到神貓村落之前是他的引路導師，也算他的父。咱不是知道麽，池總家裏就那一對塑料父母。我這麽說好像不妥，但是老大您扪心自問，攤上這樣的父母，跟孤有什麽兩樣？老大，你就是他唯一的親人。”
這貨說着把自己給感動了，摘下眼鏡抹了抹眼睛。
可惜謝子督一點同理心和代入感都沒有：“我撿他的時候，我也就十一二歲的模樣。父你個頭父，你是不是偷偷翻楚蓉書櫃裏的沒營養小說了？”
趙仇無語哽噎：“......老大，她書櫃裏那些東西哪有這麽單純健康向上的！”
他确實是從別人那裏看來的——曾明敬酷愛跟人聊他亂七八糟的構想，在跟趙仇聊天的時候順手發了一篇推文給他。
車拐進幽深的小道，連帶着車內的光線都暗淡了一些。謝子督似乎沒耐心聽他扯些有的沒的，靠着座椅閉目養神。
趙仇推了下眼鏡搖搖頭，自言自語地把曾明敬的推文裏引用的句子念完：“他們會變老，但無法長大，長大需要愛。”
旁邊傳來不解風情的呼吸聲。
謝子督睡着了。
*
暑期剩下的日子，除了常理之內的焦躁，雁城平靜祥和。
池北望有條不紊地推進無上傳媒的工作鏈條，保證每一個齒輪都在運轉。除此之外，看上去閑得不行。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池北望看上去像活在自己的世界裏一樣與世無争，導致這期間池德明的律師團登門過一次，親自給池北望送來其他人的績效。
他們并不去追究池北望從哪裏來了一筆錢揮霍，只把無上傳媒的市場狀況各方面拿出來對比。
總的來說，雖然無上傳媒比起之前有所變化，但是因為起跑線問題，仍然在末尾，進度十分溫吞。
池北望客氣地送走律師團的人，轉頭就把那份文件随意地扔到一邊，換了一身‘預備鬼混’的衣服離開公司。
那個不久之前剛剛被無上傳媒斥巨資從星辰娛樂挖走的風浪尖藝人開了輛騷包的跑車，在公司門口等着池北望。
公司衆人面面相觑。
他們還記得這貨當初跟柳慕思好像是對家。
現在的胡苼在他們眼中，跟禍國妖姬沒什麽兩樣。而池北望恍如一個重金給風塵頭牌贖身的昏君，他們眼睜睜看着，卻不敢開口，一來是怕被判個‘斬立決’，二來則是因為池北望跟‘昏君’有本質區別，他通常浪他自己的，但不會影響公司的運作。
“話是這麽說，我還是覺得不得勁。”市場部的同事小聲嘀咕。
那個最初看着池北望進公司的前臺兩手一攤：“廢話，老娘就是看不慣我夢中男神就這麽被摘走了，好吧？”
衆人恍然。
他們就這樣看着‘禍國妖姬’帶着池北望浪了小半個月。終于在公司裏的練習生小孩一個個開始背着書包在學校和公司兩頭趕時，看見池北望辦公室裏坐定了一天。
那‘禍國妖姬’也終于回公司正式辦理入職手續。
公司裏人人把上班開小差發揮到極限，抓着手機和電腦，手指頭就沒有停下來過。
橘貓居高臨下地看着這種盛況，想起史冊裏寫過的一種東西，說古代君王為了防止大臣交頭接耳，給他們的烏紗帽加了一對翅膀。
現在科技發達，這種毛病就‘基因進化’，以難以攻略的形式傳承了下來，可見人類從一而終的美好品質。
池小橘自以為又洞悉一條人類的秘密，一爪子關上辦公室的門，大搖大擺地爬上池北望的辦公椅：“人類果然不喜歡狐貍精，那只臭狐貍一根毛都沒有暴露，就被他們讨厭上了。先生，我早跟你說過，這種搔首弄姿的妖物少靠近的好。古人說狐朋狗友，為什麽拿狐做比喻，總歸是有他們的道理的。”
池北望正專注地盯着電腦屏幕，不走心地問：“那依你看，我應該靠近什麽樣的？”
池小橘這只古坂貓語氣嚴肅：“至少要堂堂正正，勤勞，正直善良，細心體貼還有責任心。”
池北望噗嗤一樂：“寶貝兒，你在選祖國接班人嗎？”
池小橘這只非常規物種不在那個體系裏，頓時翹起尾巴，舉了個例子：“謝先生這樣的也行。”
“......”池北望目光從電腦網頁上撕下來，一言難盡地望向橘貓，實在想不通這幾個詞哪個跟謝子督能沾上關系。
他又想起自己這些日子發過去的信息，當下撂下鍵盤，用鼠标把角落的聊天窗口拖了出來：“你看，這位不是我不靠近，人家不理我。”
雖然這麽說着，他語氣卻沒有委屈的意思，反而緩緩上揚，好像十分愉悅。
池北望這些天來對謝子督的騷擾并不緊密，保持着一個非常有節奏感，不會讓人煩擾，又不會降低自己存在感的頻率。謝子督也跟他料想的那樣，明着的騷擾完全收不到回應。
池小橘對池北望的情緒感知十分敏銳，但是完全不能理解，一頭霧水地瞪着那個對話框，瞪了老半天，終于從那批聊天記錄裏提煉出一個信息，納悶地問：“您就圖他給您當個爹？”
“......”池北望差點被噎死，涼飕飕地刮了眼橘貓，“你見過上趕着去當兒子的嗎？”
橘貓覺得人類真是不可理喻：“您之前不就這麽想的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