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滾燙的鮮血噴湧而出, 刺啦啦濺了王瑾玲一頭一臉。

起初王瑾玲微微有點愣神,長劍刺入血肉遇見些微阻力,摩擦帶出些令人牙酸的細微聲響。

這個動作莫名有些熟悉,她幾乎不假思索就這麽做了。

王瑾玲在上官藜需要保護的時候, 站在上官藜身後, 将手輕輕覆蓋在她握着劍柄的那一只手上, 然後帶着她的手不作任何猶豫地一劍刺出。

這一整套動作連貫且流暢, 令王瑾玲自己都感覺不可思議。

恍然間, 記憶重又倒退回她第一次遇見蟒蛇妖怪時,那時上官藜也是像這樣握着她的手,教她刺出第一劍。

回憶總是在猝不及防地提醒着人們, 曾經經歷過的一切并不會随風而逝, 而是會悄悄融入血液, 植入骨髓,再在某一個緊要關頭,發揮不可替代的作用。

此刻,蘇岑柔胸前鮮血狂噴,全是拜王瑾玲所賜。

王瑾玲甚至對此感到有一點點自豪。

蘇岑柔遭此重擊, 孱弱的身體搖搖晃晃地站立着,面上染了血污,愈發襯得她一雙眸子陰狠決絕。

王瑾玲撐在上官藜身後, 微微喘着氣, 暗自擔心蘇岑柔會不顧一切地跟她拼個魚死網破, 因此神色略微有些緊張。

同時她也很慶幸她學會了上官藜教她的東西,一劍就刺中了蘇岑柔的要害部位, 最大限度重創了蘇岑柔,可惜的是蘇岑柔功力不弱, 即便被刺中要害也未必就會死。

在那短短一瞬間,她甚至還想到,假如蘇岑柔想要給上官藜致命一擊,她是不是應該毫不猶豫擋在上官藜身前,替她承受那來勢洶洶的惡意。

然而下一秒,蘇岑柔身形如游魚一般順滑地倏忽向後退去,随後趁着王瑾玲反應不及,竟然直接化作一道亮光逃竄出去,一眨眼的功夫已消失在王瑾玲眼前。

王瑾玲頓時松了口氣,卻也只能眼睜睜看着蘇岑柔消失在她的視線範圍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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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她仍舊僵直地站在上官藜身後,一只手覆在上官藜握劍的那只手上,手心早已染上了粘膩的汗液,濕答答地貼在肌膚上。

上官藜和她挨得很近,後背緊貼在她懷中,烏黑順滑的發絲輕輕落在她脖頸裏,然而上官藜整個人都是無聲無息的,身體重量全部倚靠在她身上,似是陷入了昏迷。

王瑾玲一手托着上官藜後腰,探出腦袋去看上官藜的臉,見上官藜雙目緊閉,立刻緊張地呼喊了幾聲:“盟主,盟主……”

身側忽然傳來“撲通”一聲,王瑾玲偏過頭去看,只見柳田依狼狽地從地上爬起身,正慌裏慌張地往上官藜這邊跑來。

“先把她送回屋。”柳田依替上官藜把了把脈,用的是不容置疑的口吻。

王瑾玲應了一聲,以為柳田依會過來幫忙擡上官藜,沒想到柳田依已經轉身走向另一個方向,邊走邊瘋狂抓自己頭發,口中嘀嘀咕咕:“完了完了,這回大意了,必須去請她親自來一趟了。”

王瑾玲不敢再去打攪柳田依,頗有些為難地看着昏迷不醒的上官藜,她想了想,嘗試着彎下腰去抱她,微一使勁,居然還真把上官藜抱起來了。

上官藜那張妖冶魅惑的臉正正垂在王瑾玲胸口附近,她垂眸看着昏迷中的上官藜,鼻子突然一酸,甚至還在心中暗暗期盼着上官藜會突然睜開眼,似笑非笑地對她說,這些只是騙她的小把戲,讓她不要害怕。

可惜今日發生的一切都是真實。

她親手刺入蘇岑柔胸膛的那一劍是真實。

不遠處柳田依的着急慌亂和痛苦自責是真實。

此刻軟綿綿倒在她懷中的上官藜也是真實。

王瑾玲把上官藜送回房間,将她放在床上躺着,又坐在床邊靜靜地瞧了一會兒上官藜傾國傾城卻毫無生氣的容顏,還順手抹了兩把眼淚。

她抹完眼淚走出房間時,遠遠看見門口走進來一個穿寶藍色衣服的熟悉身影。

柳田依正低垂着腦袋跟在那藍衣人旁邊,不住說着之前發生的一切,最終她說道:“對不起,我沒想到蘇岑柔會……”

王瑾玲毫不費力就認出了來人。

是北嘆霜。

北嘆霜的長相極具欺騙性,表面上看起來是甜美溫柔的姑娘,天真的面孔之下掩藏的卻是深不可測的無底深淵,那雙清澈的眼睛一塵不染,卻能輕而易舉反射出世間的污濁與泥濘,舉手投足間有着與外貌全然不符的上位者的氣度。

“你不必向我道歉,你該向她道歉。你看你看,眼圈都紅了,偷偷躲起來哭過了吧?”

北嘆霜依舊是那副笑眯眯的神色,說話總是一針見血,并且從來都不給人留面子。

她用手中折扇先點了點王瑾玲,然後又拍了拍柳田依的肩膀,最後嘴角才微微斂起些笑意,輕輕搖了搖頭,似是在埋怨自己:“這次我也沒想到。”

王瑾玲抿了抿唇,心裏愈發擔心起來。先前她還想過會不會是北嘆霜吩咐蘇岑柔這麽做的,可是北嘆霜說她也沒想到,說明蘇岑柔已經脫離了北嘆霜的掌控。

如今蘇岑柔逃脫在外,也不知還會不會卷土重來。

北嘆霜似乎看出了王瑾玲的心事,彎了彎眼眸,故作輕松道:“蘇岑柔只不過是我的一個屬下,我已經派人去捉拿她了。你把手伸出來我看看。”

王瑾玲看一眼柳田依,柳田依朝她點點頭,于是王瑾玲挽起一只衣袖,将手腕遞給北嘆霜。

北嘆霜手掌輕輕撫過她的手腕,帶來一片冰涼的觸感,她忍不住縮了縮手,然而下一瞬她又立刻皺起了眉。

因為北嘆霜用內力從她手腕裏吸出了一個黑乎乎的小蟲子。

王瑾玲大驚失色:“啊啊啊……蟲子!”

恐怖程度不亞于從咬了一口的玉米裏發現了半只蟲子。

“歸真蠱。”

北嘆霜如釋重負般松了口氣,輕輕吐出這幾個字,然後又拉過柳田依的手,如法炮制吸出了另一只蟲子。

王瑾玲不禁又看向睡在室內的上官藜,她見北嘆霜不費吹灰之力便替她取出了蟲子,料想取上官藜的那只也應當不費事。

可是北嘆霜去看過上官藜後,反而猶豫道:“她筋脈有損,歸真蠱入她體內後已被她游走的真氣擊碎,散落在體內各處,恐怕得費些神了。”

房門關上,将上官藜和北嘆霜兩人隔絕在單獨的空間,而被隔絕在外的王瑾玲,盡管歸真蠱已被取出,卻仍舊覺得疲憊不堪。

一旁的柳田依也是一副身心俱疲的模樣,王瑾玲甚至在剛剛第一眼見到北嘆霜的那一瞬間,同樣感受到了北嘆霜身上的疲憊,總覺得北嘆霜沒有上次見面時那麽鮮活明亮了,笑起來也遠不如以前甜美,仿佛背負着無形的壓力。

她無意識地盯着眼前緊閉的房門,若有所思,實力強大如上官藜和北嘆霜這樣的人,往往也需要承擔比別人更多的責任和擔當。

她既然答應了上官藜,成為她的盟主夫人,也該主動擔起責任才是。

可她什麽都不會,什麽都做不好。

蘇岑柔被她重傷後依舊從她眼皮子底下逃脫,她卻無能為力。

她恐怕擔不起這份責任啊!

王瑾玲不禁蜷起手指,憤恨地摳着手掌心,只恨自己沒用。

轉眼間又過了幾日幾夜,當上官藜再次醒來時,原以為守在床邊的人會是王瑾玲,卻沒想到竟是她那個死對頭北嘆霜。

“她等了你很久,實在熬不住,我讓她去睡了。”北嘆霜不愧是世間最了解上官藜的人,一開口就說了上官藜最想問的話。

上官藜卻不願被北嘆霜看破,從鼻子裏悶哼了一聲:“那你還留在這裏做什麽?”

“哈哈,我留下自然是想第一時間告訴你,”北嘆霜挑了挑眉,決定把壞消息直接告訴上官藜,“她不愛你。”

上官藜:“……”就知道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

北嘆霜卻不是一時興起,而是有理有據:“你知道你們中的是歸真蠱吧?凡是身中歸真蠱者,會對自己所愛之人展開锲而不舍的追求,可是據我所知,你家夫人中蠱之後的症狀卻是昏睡不醒。”

說到此處,北嘆霜略微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道:“柳田依的症狀反倒是追求你。”

上官藜聽完之後也沉默了。

半晌後,她忽然輕輕擡起眼眸,露出一個明豔魅惑的笑容,唇角彎起的弧度不多不少,剛剛好足夠展現出她笑容裏的散漫不羁:“那又如何?”

“自然是不會如何,”北嘆霜也笑得一臉蔫壞,“不過你須記住,你已經欠我兩條命了喲!”

上官藜又從鼻子裏冷哼一聲:“想要吸出她身上的歸真蠱又不是什麽難事。只有我中蠱時傷重,情況特殊一些罷了,頂多算欠你一命,何來第二條命?”

歸真蠱雖然是北蕭宗的蠱蟲,但上官藜也是具備掌控能力的,只不過此次她身體狀态不好,才會讓人輕易鑽了空子。

“不是不是,另一條命是你那個大徒弟的,”北嘆霜笑容更加惡劣了,還帶有幾分捉弄的意味,“我就勉為其難地再說一件你感興趣的事情給你聽吧。八日前,岳青穎和你那個徒弟元瑢都中了歸真蠱,元瑢身上也有傷,中蠱之後和你情況差不多,也是我救的。那時蘇岑柔已經離開北蕭宗,我也未曾懷疑她。現在想來,蘇岑柔恐怕早在很久以前就已有所預謀了。”

“元瑢?”

北嘆霜眼見上官藜臉上總算露出了一丁點關切的神色,得意洋洋繼續道:“還有更有意思的事情呢。歸真蠱最能辨別人的真情,做不得假。岳青穎喜歡的人是元瑢,那你猜猜元瑢喜歡的人是誰?”

上官藜面色不變,淡淡地說:“元瑢喜歡何人,與我何幹?”

北嘆霜哈哈大笑起來:“你早已知曉元瑢喜歡的人是你,是不是?”

上官藜不置可否,卻不由自主嘆息了一聲。

“哎哎哎你別嘆氣呀,”北嘆霜連忙制止,語氣卻是滿滿的諷刺,“我說過,中了歸真蠱之後的行為做不得假,你該慶幸,你家寶貝夫人雖然不愛你,但她也沒愛上別人,你還是有機會的。”

“你說完了?”

上官藜掀起眼皮看了北嘆霜一眼,帶着點警告的意味,北嘆霜感覺上官藜是在沖她翻白眼。

每次只要看見上官藜倒黴,北嘆霜就覺得渾身舒爽,因此她下意識就想再嘲諷上官藜幾句。

不料上官藜卻率先開口了。

她一句話就仿佛給北嘆霜兜頭澆下一盆涼水,北嘆霜霎時間就失去調笑的心情了,最後一絲笑意僵在嘴角,随即忍不住直皺眉頭。

上官藜說:“萬妖谷的結界支撐不住了。”

……

北嘆霜離開時帶上了房門,帶起一陣微風,拂起上官藜耳邊的幾縷碎發。

房中寂靜,再無人聲,上官藜直到此時才敢任由哀傷痛楚的情緒在眼底蔓延開來,席卷至內心深處,最終化作一聲幽幽的嘆息。

北嘆霜在她這裏說了那麽多話,她耳邊卻始終飄蕩着這唯一一句話語,語聲久久不散。

王瑾玲不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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