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路卿:“沒有, 您多慮了。”

鑲有皮套的圓弧玻璃是由新材料組合重塑,鏡面清晰透明。

灰色的雲霧一層一層地鋪開,綿延成柔軟的雲海, 被黑白相間的漸變色天空籠于身下,悠悠然地飄動在眼前。

路卿保持着側頭, 修長的手掌承托着線條流暢的下巴,朝向窗外緩緩地合上眼睛。

飛行器暖融融的,帶着好聞的芳香。

艾勒特見路卿的身體微微前傾,肌肉似放輕了,後頸的位置卻還是繃直的一條線。

他的呼吸聲清淺,靠着玻璃映照的臉柔軟無害,面部五官都在訴說着流水般的柔意, 艾勒特不願打擾他, 即便知道雄蟲說的是假話,也沒再多問,今晚經歷那麽多, 肯定很疲憊了。

在深夜中, 艾勒特護送路卿至樓下, 這是他的職責, 路卿沒有再拒絕。

直到六樓亮起橙黃色的燈光, 駐留在樓下的雌蟲這才擡起腳,緩緩向漆黑的夜路深處遠去。

路卿趴在窗臺,垂眸看向窗外的雌蟲逐漸走遠,又将略拉開的簾布再一次合上,不留一絲縫隙。

他洗漱完, 脫去衣服洗去一身的塵灰與疲憊,當仰躺下陷入柔軟的被單, 還是無法克制地浮現出雌父躺在一層粗糙的硬布上,支離破碎的身體。

“……”

窗外好像下起了雨。

噼裏啪啦地打在窗臺外的綠框架上,伴随轉瞬即逝的轟鳴。

不過是短短幾分鐘的時間,外面的天氣變幻無常,竟下起雷陣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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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卿,你想要什麽,雌父給你帶回來。”路卿記憶中的路迎少将是一個眉目剛毅的軍雌,粗長的深色眉飛入發鬓,頗有種不怒自威的感覺。

但實則他對小雄蟲有求必應,粗粝的手掌總會托起小小的路卿,笨拙而小心地将他抱在懷裏,輕撫着他的後背,是個寬和而溫柔的父親。

聽說這位年少輕狂的少将是在一次戰後,用自己的大半數軍功和財産親自向洛克家的私生雄蟲求婚,最終抱得美蟲歸。

然而婚後的生活卻并不盡蟲意,即便如此,還是生下了唯一的雄子,将他捧在手心一般愛護。

倘若路迎沒有在戰場上被敵軍開膛破肚,凄慘至極地死去,或許路卿會有個美好的童年,至少有他的雌父時刻疼護,也不會有後面的那些事。

那天葬禮,也是傾盆大雨,洋洋灑灑落下一地小池。

路卿坐在二樓的窗臺前,托着下巴望着窗外的雨,盼望着雌父的禮物。每次他遠征,都會帶一些獸牙、須角、長骨或者其他稀奇古怪的東西,但路卿并不覺得可怕,他很喜歡這些東西,這些雌父精心挑選的禮物,每個都包含了他的真心。

他面對雌父遠征前的問話,每一次都是“雌父送的我什麽都喜歡”這樣的回答,路迎就會用大掌撫摸他毛絨絨的頭發,用低沉的嗓音說:“崽崽好乖。”

這次沒想到等來的,卻是如此血腥而凄慘的屍身。

由于屍體侵染了毒液,需要被封閉起來,路卿和雄父必須去往一顆偏遠的星球,去參加一個極為草率而簡單的葬禮——

因為不久以後,這具用盡力量的軀殼要被大火吞噬,連飛灰都不剩地滲入被污染的黑土,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星球,永遠的沉睡長眠。

洛克的态度是沉默的,路迎是他的雌君,在軍部有一定的話語權,這給私生蟲的他帶來巨大的便利,讓他順風順水,錦衣玉食地活到現在。

或許他對這硬邦邦的雌君或多或少有些感情。

路卿不是沒有沒有感情的蟲崽。

縱使他不懂死亡的含義,可用拙劣的手法拼湊出來的假屍,翻飛的皮肉和無法被收進身體中的蟲化。

腐爛的臭味混入水汽,沖入他的鼻尖。

雌父有一雙漂亮而寬大的蟲翅,上面有與他面容不相符的透明柔軟的副翅。

路卿挪着步子。

沒有蟲看見一只小雄蟲來到屍身邊,将小小的掌心貼在透明的罩子上,隔空虛虛地撫摸那折斷後強行裝上的翼。

他極小的時候就表現出與同齡蟲崽不一樣的聰慧,隐隐約約能知道,這不是他雌父的蟲翅。

蟲翅被利器割開了。

那麽漂亮的翼。

路卿難過地想,細密的長睫微微扇動了一下,無聲地落下一連串的淚珠,啪嗒啪嗒地滴落在雌父冰冷僵硬的面容上。

蜻蜓的翅膀,飛起來會帶動一陣旋風。

風很涼爽,剛起飛的時候會被獵獵的狂風刮得睜不開眼,但習慣後睜開眼睛,會看到遠比你想象的還要廣闊的湛藍與浮雲。

路迎的懷抱溫暖而穩當,抱着小雄蟲飛得又高又遠,速度迅猛。

這麽厲害的雌父,怎麽會在也睜不開眼睛了呢?

……

路卿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他的回憶一旦展開就再也收不回來,會像走馬燈似的過一遍,直到結束。

他沒有看到太過恐怖猙獰的畫面,至少放在現在,路卿覺得不是很難接受的那種悚然。

可他自從那一天起,就會自動腦補出大片大片的雌父被撕咬殆盡的畫面,間歇性地出現,又消失。

書用小手拍拍路卿的肩膀,用拍打無言的安慰着,拍打聲小小的,卻很有節奏,路卿順勢合上眼,在燈光中緩緩進入睡眠。

*

幾日後,學校放了第一次小長假。

卡卡西還在醫院睡着,聽說有希望這兩天轉醒。

路卿一身輕便上陣,坐飛行器來到路家村莊。

他說好的不久還會回來,現在承諾兌現,卻震驚到了在村口掃地的雌蟲。

“小七!”那雌蟲一開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仔細看了長達一分鐘,這才驚喜地大喊,吸引了後面正在幹活的蟲。

幾只蟲探出了頭,朝着村口張望。

“我好像聽見了小七?”

“我也是。”

“小七在哪兒啊。”

“小七,哪有小七,啥也沒看見啊。”

“在這兒!”雌蟲往邊上站了站,露出後面的挺拔俊秀的雄蟲。

瞬間村民全都圍了上來。

*

阿拉奇剛從林子中捉到一只大獵物。

這獵物叫雪松豬不常見,往往只在海拔更加高的奇山上才會有。

也算是運氣好,目測雪松豬的體積大小有400來公斤,雪白的皮毛下盡是肥美的膘肉,無論是火上烤還是鍋裏煮湯,今晚都能來一次大的加餐。

肥大的獵物足有雌蟲的兩倍長,卻輕輕松松地被阿拉奇扛在肩上。肉的膻味已經透過獵物破開的皮肉,隐隐傳到鼻腔。

阿拉奇深吸一口空氣中腥甜的血氣,眸中的豎仁拉長,發出興奮的光。

他喜歡肉類,喜歡血氣,雪松豬這種絕頂的良品,尤其美味。

可惜的是,阿拉奇腦海中晃過那張白淨的臉,搖了搖頭,如果雄蟲在的話就能嘗到這雪松豬了吧。

阿拉奇在村莊後門松開手,任由死去的肥碩獵物滑落在地面飛起塵土。

他随便用身上的衣服擦了擦被血沾染的濕滑黏膩的手,大聲吼道:“回來了!今天的運氣不錯,抓了只雪松豬回來!!”

等了許久未見村民出來,阿拉奇疑惑地挑起一側的眉,擡步往村裏走去。

笑聲和交流的聲音很大,阿拉奇遠遠地就聽見前一側那一聲又一聲的小七。

小七?阿拉奇幾步跳過去,擠入蟲群,看到路卿真有幾分驚訝。

他有想過路卿會回來,但沒想到今天剛想到雄蟲,雄蟲就來了。

阿拉奇嘴角微揚:“好久不見。”

路卿順聲過去,對上視線:“好久不見。”

短暫的交接讓阿拉奇心神蕩漾了一下,好像一個月沒見,雄蟲的眉眼更鋒利了一點。

辣。

路裕年知道路卿回來,拄着拐杖非要疾步過來,邊跑邊走,神情喜悅。

路卿向前走幾步扶住老蟲的手,看路裕年反搭住他的手腕,高興地說:“乖崽崽怎麽來了不說一聲,都沒有準備什麽好的,诶,我去看看後面有沒有新鮮的參魚!”

“村長!”阿拉奇攔住欲要走的路裕年,肉眼可見的笑意在眼底浮現:“我剛剛捉了一只雪松豬,可以今晚就洗洗幹淨,拿來吃。”

“诶呀!”

路裕年笑開了臉:“這不是蟲神保佑我們家小七嗎!他一來森林就送來了禮物。”

路裕年拍拍路卿的手腕:“走,小七,大爺爺給你做好吃的去。”

路卿眉眼柔和下來,沒在意路裕年剛拔過草手指上殘留的泥土和草氣,回應道:“好。”

·

這次路卿回來明顯感覺到村莊的翻新以及多出來的十幾只陌生雌蟲。

十幾只雌蟲塊頭大,身型壯碩,從面相上看并不像什麽好蟲,但直到現在,這些雌蟲無一閑着,忙前忙後地,要不是幫忙處理食材,要不就是在外面站崗,修建周邊的無用地界。

路卿的目光輕飄飄掃過房內的那幾只陌生雌蟲,他們隐隐露出的部分皮膚上畫有的藏青色圖案,圖案有大有小,但都出奇相似。

他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心底隐隐有些猜測,視線從陌生雌蟲轉移到了阿拉奇。

貫穿半張臉的刀疤,讓他想起了一個在報道中聽過的雌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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