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廟堂之下
廟堂之下
白露蒼蒼，秋水蕭蕭，滾滾波濤聲中，練河旁密密的蘆葦蕩裏探出一個鬼鬼祟祟的人頭來。
這人是中年人模樣，身材略微發福，但應該是付過整體型的費用，游戲公司愣是把他身上的這一塊肥肉修成了八塊腹肌的效果。但大約是原生的身材與改造重捏的身材到底是有區別，這八塊腹肌的身材怎麽看都不适合裝在他那圓圓的仿佛彌勒佛一樣的腦袋底下。這人卻好像并沒有心中有數的樣子，挑的時裝還都是暴露款，總要把他那八塊腹肌顯擺出來。
王財財也不願意沒事躲在這蘆葦蕩裏，《廟堂之下》是按時收費的，有這工夫他還不如去三個主城或者其他玩家建造的城市進行友好的商務會談。
但是《廟堂之下》的設定就是這樣，他與游戲裏的第一刺客是好友關系，而且友好度在親密以上，親密度在中級以上的好友玩家之間可以随時查看對方的位置，并可以通過付費方式直接傳送到他所在的區域。至于這親密度怎麽漲的，也不過是因為那人常找他交易罷了，他倒是想拉黑對方，但是不行，他可承受不住對方的追殺。
好在天無絕人之境，《廟堂之下》的游戲公司便設計了一部分區域，便是練河周遭，玩家來此範圍內便可僞裝離線，于是練河周邊就成了躲避仇殺與進行偷.情的聖地。
王財財此時便躲在這片蘆葦蕩裏，對着對方發來的私聊裝死，并實時查看對方的位置，同時祈禱着對方早日離線。
要問他為什麽不直接下線算了，要知道這個點正是游戲玩家進行交易的高峰期，他這個財迷正與其他客戶聊得不亦樂乎，才不會這個點就下線錯過多多的流水入賬。
邊躲着對方邊在線确定了幾個交易單，他再次去确認對方有沒有下線，驚喜地發現對方的名稱變灰——這是對方離線的标志。
王財財心中一喜，剛要美滋滋地傳送到最近的主城，就莫名覺得背後一涼。
果然他的第六感還是挺準的，他還沒來得及回頭，就聽到對方那幽幽如惡魔一樣的聲音：“找你買件裝備，你躲什麽？”
平心而論對方的聲音并不難聽，甚至說得上甜美，但王財財對這人有心理陰影，一聽到對方的聲音就覺得陰風陣陣。
“水、水姐。”王財財僵着脖子回頭，賠笑，“我沒躲啊，我約會呢。”
這謊話太拙劣，畢竟周圍半個人影也無。
“水姐”全名水梨子，算是《廟堂之下》內能叫得上名號的人物，也是游戲全服公認的第一刺客，不過她的知名度還是靠接仇殺單積累起來的，這幾年來，自從水梨子開始接單就沒有過失手的單子。她早期接單可以說是來者不拒，直到那年游戲“武科”中水梨子奪魁後，她的身價起來了，多少便篩掉了一些小單子。
王財財便“有幸”被水梨子在野外殺過一回，當時對方還不太有名，王財財也一直沉迷于黃白之道，并沒有聽說過水梨子的名號，于是那天的王財財喜滋滋地與水梨子完成交易快速心算今天賺了多少時，轉眼眼前一黑，自己就已經死在這位客戶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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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王財財還是個天真的小奸商，當下付費原地複活，指責對方不講道義。
水梨子倒也耐心給他解釋：“有人下單讓我殺你十回，這是第一回，後面的準備好了嗎？”
王財財不禁憤憤：“所以你來找我買東西就是為了狙擊我是嗎？太狡詐了！”
“不是。”水梨子平靜道，“我是真的來找你買東西。”
說着她晃了晃手中的春水刺：“用得很順手，謝謝。”
王財財：“……”合着他是配合您老來給新武器開光了是吧。
王財財滿心委屈憤怒，但他是個單純的生活玩家，全身都是防裝，并不會打架，此時遭遇別人的下單追殺，似乎除了躺平就只有……逃。
而對于有人下單仇殺他這件事，他倒并不覺得意外，這兩年他在游戲裏的生意做得風生水起，買低賣高做久了難免會招人恨，可能是來自同行，也可能是回過神來覺得自己賣虧了或是買虧了的客戶。
而逃跑的方向也就那麽幾個，主城或者副本內，王財財想趁着對方還沒進行第二輪的動手前連忙想要讀條傳送至主城，卻沒想到對方的手比讀殺速度還快，王財財再次眼前一黑。
王財財暗自嘆了口氣，與水梨子打商量：“不然我站着任憑你殺，直到殺完十次？”
《廟堂之下》是沒有等級體系的，但在玩家設定中還有屬性設定，有智力、力量、敏捷、魅力、聲望、幸運六項，此六項可通過不同的活動內容獲得提升，并根據不同活動內容給予屬性加成。《廟堂之下》內對玩家死亡的便是随機削弱玩家某項屬性10%的數值。
而像王財財這樣除了生活玩法其它幾乎一概不沾的純粹生活玩家來說，會比較依賴于幸運屬性的加成，這會影響鑄造游戲裝備、材料等的良品率，而且做生意的人嘛，多少都有些迷信，王財財進游戲初始就把大量的可自由支配點數分配到了幸運上。
希望自己高高的幸運屬性能讓自己幸運地免于幸運掉點。王財財祈禱着想着。
他已經盤算好了一切，卻沒想到水梨子道：“今天結束了。雇主讓我每天殺你兩次，連續五天。”
王財財：“……你不會在我跟別人交易的時候冒出來殺我吧？”這會把他的客人給吓跑的！
水梨子如實回答：“這不一定。”
王財財與水梨子的好友便是這時候加上的。
殺他可以，但是打擾他做生意不行。王財財再次原地複活含着熱淚同對方商量：“咱們加個好友吧，我通知你什麽時候來殺我行不行？”
水梨子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配合的對象，她與王財財也沒有私仇，只是為了完成單子而已，于是當下爽快道：“可以。”
王財財這才松了一口氣。
此後的四天，二人便友好地完成了這個仇殺單。
最後一天結束，王財財躬身請送閻王爺：“您辛苦了，您慢走。”您可別再來了。
水梨子高冷地點了點頭，便消失在了王財財面前——她還趕着完成別的單子。
此事之後，王財財的幸運屬性掉了兩回，他心疼地抽着氣用鈔能力花了大價錢把點數砸回了888，也沒再把這事放在心上，便也沒有删除對方的好友。
可惜他還沒清靜兩天，就又看到聯系界面來自水梨子的私聊：“在哪？又有仇殺你的單子。”
王財財這回心裏可就不怎麽得勁了，他心想：是我上回太過配合讓她吃到甜頭了是吧，怎麽這人就不會看在他們上回友好合作的份上看到他的單子就不接了呢。
這份別扭讓他不太想理對方，便幹脆裝作沒看到。
然而裝沒看到也無法避免自己被刺殺的命運，他剛在副本門口與自己親愛的客戶完成交易，就熟練地被人砍倒在地。
王財財不用想也知道是水梨子這人，當下也不直接複活了，他看着自己那變成799的幸運點數心疼得直想掉眼淚，哽咽着給對方發私信：“說吧，這回是幾次？”
“只有一次。”水梨子平靜地看着腳下變灰石化的人體模型說道。
王財財忍了忍，沒忍住，問：“我們好歹也算熟人了，就不能看到我的單子不接了嗎？我好歹也算你的裝備供應商，就不怕我拉黑你不做你生意了？”
水梨子歪頭表示疑惑：“為什麽有生意不做？”一句反問同時回答了王財財的兩份疑惑。
“反正我不接也會有人接的不是嗎？”她接着說道。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王財財還是很難接受，抽噎着：“但不是說好了不打擾我做生意嗎。”
水梨子還是第一次見一個大男人在自己面前哭成這樣，沉默了片刻說：“不然你少結點仇家？”從源頭解決問題。
王財財卻是門兒清，只要自己還在做這行，便免不了結仇家，于是也沒搭理這茬，倒是原地複活起身當面對着水梨子哭起來：“我還覺得你是個好人……”
水梨子：……
水梨子有個毛病，看不得人哭，而且面前這人哭得又十分……不同尋常，她像是渾身爬滿了抖不掉的蟲子，哪哪兒都不得勁。
“好吧，那我……”水梨子開口，王財財期待地看着她。
“殺你的酬金分你一成。”她說。
王財財的臉便又耷拉了下來：“才一成啊……”
商人讨價還價的本性上線，王財財沒怎麽過腦子便道：“怎麽也得七成吧，我能給你省很多事呢。”
水梨子：“兩成。”
王財財：“……六成。”
水梨子：“三成。”
王財財：“……六成。”
水梨子：“五成。”
王財財：“成交。”
于是王財財就這樣把自己賣了出去，成了水梨子随叫随到的工具人。
自此之後很長一段時間，王財財都對水梨子的私聊犯怵，無它，雖也愛錢，但也怕死罷了。
如此操作了幾個月，也有雇主看出了水梨子與王財財的關系不一般，于是在發布對王財財的仇殺單時便特別标注了不許水梨子接單。
王財財還是一樣地被仇家追殺，但失去了一項收入來源，也是有些惆悵。
本來到此為止王財財與水梨子還能發展一下純粹的游戲列表好友關系，但是……但是……
王財財最受不了水梨子的是，她總是按最低市價從他手裏買裝備，他還不敢不賣！
這讓一個時不時因為坑到人而被追殺卻仍然不改其樂的奸商來說，簡直是太痛苦了好嗎！
王財財真的一點、一點都不想再看到這人的私聊信息再出現在自己的聯系界面了，不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