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老錢

老錢

六月的北京,天氣已經變得異常悶熱。北海公園東岸的某處樹蔭下,幾個年輕小夥子正圍坐在一起聊天。一名染着滿頭黃發的青年,被衆人圍在中間,一邊用手扇風,一邊抱怨道。

“這什麽鬼天氣啊?怎麽熱成這樣……這才六月呢,等到了七八月,還讓不讓人活了!”

另一人也熱得夠嗆,他喝了口冰水,想擡手拭去額上的汗水,卻又怕弄花妝容,便只能苦着張臉,自我安慰道。

“忍忍吧,待會兒拍完外景轉內景,就能吹上會兒空調了。”

“也不知道得等到什麽時候。”

“聽王助說,女主角正換裝呢,估計快了吧。”

黃毛青年往旁邊看了眼,只見那邊有數名工作人員正在忙前忙後,唯獨不見導演和主演們。這些大腕兒多半是躲到哪乘涼去了吧,他不由撇了撇嘴,語氣不由得帶上了幾分妒忌。

“每回都叫咱們等主演,他們倒是舒坦,化妝間、休息室、房車随便用着。再看看咱們,夏天熱個死,冬天凍個死……哎!可憐沒人管啊!”

有人苦笑道:“那也沒轍,誰叫咱幾個是沒名沒姓的小演員呢。”

黃毛青年繼續說道:“誰不是從跑龍套起來的呢?但凡家裏有錢有勢的,誰還願意來受這份活罪?要是有點背景和門路,一準兒得用錢砸個男一號當着過過戲瘾,是吧哥兒幾個?”

衆人哄笑起來,坐在外圍的一個年輕男生也在跟着抿嘴笑,只見他端坐在一個小馬紮上,雙腳微分,兩條長腿有些憋屈地屈了起來。他長得皮膚白皙,五官俊美,年輕且精致,氣質也相當出衆,笑起來有些謙遜和腼腆,使得他看上去很好相處,叫人感覺十分舒服。

有人開玩笑道:“出身是沒得選了,可保不齊哪天就走狗屎運了呢?瞧各位這模樣,長得也都不差,要是哪天被金主看上了,辛苦一晚上,也就飛黃騰達了。”

一聽這話,黃毛青年立刻湊近衆人,露出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來,說道。

“你還真別說,就現在爆火的那幾個小生、小花,好幾個都是靠着傍金主才有了現如今的地位的。要是放在以前,誰知道他們都是哪顆蔥、哪瓣蒜!”

“哎呦,這話可不是亂說的……”

盡管大家嘴上這樣說,可還是抵不住好奇心,紛紛圍攏過來,用急切的目光催促黃毛青年繼續說點勁爆內容。黃毛青年面露得意之色,咂咂嘴,繼續說道。

“早就爆火的那幾個,就不多說了吧,那裏頭的水可深着呢,也不咱能随便說的。就說說咱們劇組裏的那位男二號,顧陽吧!他前陣子上的那個美食綜藝,不是剛蹿紅了一波麽,就他那經紀人,聽說正準備趁熱打鐵,給他找一位金主呢!”

此話一出,衆人嘩然,紛紛七嘴八舌起來。

“不能夠吧!就他現如今那咖位,還至于找金主麽?”

“他不是剛接了個飲料代言麽?前兩天那廣告已經上地鐵、公交的廣告欄了,我今兒個還瞅見了呢。那可是老牌國民飲料,就靠這個,也夠他吃一陣子的了。”

“就是啊,你可別沒話兒瞎編、胡說八道啊。”

黃毛青年急了,說道:“我騙你們幹什麽,吃飽了撐的麽?我有一個師姐,跟顧陽是同一個經紀人的,當時經紀人給那位金主打電話的時候,我那師姐可就在旁邊坐着聽呢!”

“瞎吹吧你就,這種事兒還能讓別人聽見?”

“經紀人根本就沒想過避諱那位師姐,估計師姐心裏也早就有數吧,做咱們這行業的,潛規則這種事早晚都是避免不了的,早點讓她知道其中的門道也有心理準備。”

這樣一說,衆人倒是不再質疑了,又有一人催促道。

“行了,別扯這些沒用的了,趕緊說顧陽那事兒。”

黃毛青年故意賣了個關子,只見他慢悠悠地将煙盒從口袋裏摸出來,一邊給衆人發煙,一邊慢條斯理地說道。

“據說啊……那位金主還是個男的呢!”

“哎呦喂!那顧陽他是……是那個?!”

“那就不清楚了。話說回來,別管顧陽是或不是,這事情他能做主麽?他是什麽不要緊,關鍵得看人家金主是什麽。金主喜歡什麽,那他就得是什麽。”

衆人啧啧感慨道:“這年頭,這圈子,還真是……”

“好了,不要打斷我。接着說回來那位金主,聽說不是北京本地人,好像是隔壁哪個省的,巨有錢,好像是搞礦産發家的,來北京想發展房地産生意。”

說話間,黃毛青年的煙就發到了那位坐在邊上的、笑容腼腆的年輕男生手邊。黃毛青年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裝作熱情地将煙往前一送。年輕男生見狀,輕輕地擡手推了一下,一開口,聲音如同在水晶杯中來回碰撞的冰塊,清脆又甘涼,驅散了夏日的炎熱。

“謝謝您,我就不用了,不會。”

黃毛青年說道:“呦,聽您的口音,北京人?”

“對。”年輕男生謙遜道:“是這邊兒的人。”

說着黃毛青年上下打量對方幾眼,眯起眼睛來,故意拉長聲調,用略帶戲谑的語氣說道。

“呦——原來是京爺啊!”

年輕男生笑道:“不敢當。”

黃毛青年又說道:“真不容易啊!這行這麽辛苦,您也來做這個?”

年輕男人笑了笑,低下頭去,不再說話了。

黃毛青年也沒再說什麽,反手将那支煙重新塞進煙盒裏,自己點燃一支享受般地猛吸一口,在煙霧缭繞下,眯起眼睛繼續八卦道。

“那位金主脾氣也忒古怪,經紀人當時的意思是,找個時間讓顧陽和他一起吃頓飯,彼此認識認識,了解一下。可你們猜怎麽着?那位金主特牛逼,人家說自個兒抽不出時間來,反問顧陽近期的行程,只說是等他有空了,過來見上一面就成。你們說說,這不就跟上寵物市場裏面,挑個小貓小狗一個德行麽?”

“這麽牛?就連顧陽那種咖位的,還得看人家臉色呢。”

“可不是麽。”黃毛青年冷笑道:“這年頭,有錢的才是爺!咱們這些做戲子的,在人家眼裏算個什麽,別說是顧陽,就像薛琳那混成一姐級別的,還得看人家的眼色呢。”

聞言,年輕男生不着痕跡地皺了一下眉頭,已經有人不大贊同地開口反駁了。

“你這話說得也忒難聽了……”

“怎麽啦?我說的難道不是事實麽……”

“呦,大家夥兒都在吶?”

黃毛青年話音未落,便從遠處傳來個活潑的女聲來。衆人忙扭頭看去,只見一個梳着飒爽馬尾辮的女孩正向這邊走來,笑眯眯地沖着衆人擺手打招呼。衆人忙紛紛起身,殷勤地圍到女孩子身邊,開始套近乎。

“哎呦!這不是田助理麽?”

“是什麽風兒把您給吹過來了。”

“田美女怎麽保養的啊?這氣色,哎呦,可真是一天比一天好了……”

來人是該劇組女一號薛琳的助理,雖不是什麽手握實權的人物,但對于這幫小演員來說,什麽機會都不能放過。薛琳在圈子裏頗有地位,在導演面前也能說上話,要是能跟這位田助理搞好關系,讓她在薛琳面前美言幾句,說不定就有什麽好機會落到自己頭上。因此衆人不遺餘力地猛拍田助理馬屁,希望能獲得她的青睐。田助理早已見慣這種場面,擺出一副笑眯眯的表情,眼睛在人群裏搜尋一圈,最終落到那位始終坐着的年輕男生的身上。

“元子,琳姐正找你呢,跟我過來吧。”

年輕男生趕緊從小馬紮上站起身來,拍拍褲子上莫須有的浮土,沖着對方颔首一笑。

“倒是勞煩你跑一趟,那咱這就走着?”

田曉甜點點頭,看向衆人說道:“那各位先繼續歇着,我先走了,回頭見。”

“慢走慢走……”

衆人目送年輕男生跟田助理走遠,黃毛青年臉上的熱情笑容立馬不在,酸溜溜道。

“這人什麽來頭啊?進劇組才不到兩個月,前前後後都被薛琳叫過去十多趟了。”

“不知道啊,他叫什麽名兒?”

衆人你看我我看你,全都是一副茫然的表情。

一人說道:“不清楚,就知道大家都喊他元子,姓甚名誰的,不知道。”

黃毛青年啐了口,疑惑道:“真是奇了怪了,這人論模樣确實長得不賴,但也沒到傾國傾城的地步;論演技麽……也就一般,也沒見他拿到什麽好角色,不也就演了個小角色麽。”

衆人紛紛搖頭,望向年輕男生的眼神裏,有好奇、有疑惑、有羨慕,還有嫉妒。

那位被稱作元子的年輕男生跟随田助理一起離開,兩人向一旁停放房車的空地走去。田助理見四下無人,這才開口,語氣相比較剛才多了幾分恭敬之意。

“二少,這幾天兒這麽熱,你拍戲真是辛苦了。”

年輕男生則随意道:“別客氣,在這裏叫我元子就行了。這就是我的工作,也沒什麽辛苦不辛苦的,大家都一樣。倒是你,整天跟着我姐忙前忙後的,才是真的辛苦了。回頭我跟她知會一聲,讓她給你包個大紅包,給你加錢!最近我也沒少受你的照顧,等我姐的戲份殺青,我做東,請你們吃東來順,到時候你可一定要賞光過來啊。”

他邊說邊沖着對方狡黠地眨眨眼,他的眼睛生得又大又圓,眼尾稍稍上挑着,笑着眨眼睛的時候,仿佛有星星從亮閃閃的瞳孔裏面被擠出來。看得田助理臉蛋一紅,她又被剛才這番話哄得心花怒放,頗感自豪,忙說道。

“就像你說的,我也是吃助理這碗飯的,都是本職工作,都是我應該做的。那我先謝謝二……元子了,丁二少做東,我是一定要去的!”

說話間兩人已經來到一輛房車前,田助理停下腳步,沖着車門努努嘴,說道。

“琳姐就在裏面呢,你進去吧,我給你們拿點飲料去。”

年輕男生敲響車門,從裏面傳來一個高亮的女聲來。

“丁含元!你丫可真難請啊,還不趕緊滾進來。”

丁含元剛一上車,迎面撞見一名身材火辣的美女,正背對着他換衣服。女主角薛琳僅穿着內衣褲,正在往身上套一件連衣裙,蓬松的大波浪卷發披在身後,白皙的後背若隐若現。

見狀,丁含元忙背過身去,無奈道。

“……我的表姐哎!我好歹也是個男人,您多少也避諱着一些吧。”

薛琳扭頭看了他一眼,相當豪邁地說道。

“避諱?你還用得着避諱,你看見美女硬的起來麽你!趕緊過來,幫我拉上拉鏈。”

丁含元眯着眼睛走過來,摸索着替薛琳把裙子後背的拉鏈拉起來。薛琳說道。

“你比喬雲彬的架子還大,想見你一面還要三催四請的。”

丁含元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大咧咧地翹起二郎腿,舒服地呼出口氣,說道。

“大家不知道咱倆的關系,我要是來得勤快,保不齊要傳出什麽風言風語。”

薛琳出身顯赫,從小在身為上将的爺爺身邊長大,性格潑辣,雷厲風行,向來都是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從來不在意別人的眼光,不屑道。

“別人愛說什麽随他們說去,我照顧自己的表弟還有錯了不成?再說了,你進組之前,姑姑可是特意叮囑過我了,要我好好關照你……”

聞言,丁含元捏了捏眉心,忙打斷道。

“我媽就是愛瞎操心,我都三十了,又不是不會照顧自己。”

“你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姑姑那是心疼你。”

“那我也心疼她啊!她單位一大攤子事兒,今天開會、明天出訪的,還得抽空關心我,我這個做兒子的實在是于心不忍啊。”

“貧吧你就!哎對了,你的戲份還剩下多少?”

丁含元想了想,說道:“也沒剩下多少了,頂多再有一個禮拜就能齊活兒了。”

“接下來有什麽打算?我推薦幾個角色給你?就是不知道你喜歡什麽樣的。”

“不、知、道、啊——”丁含元抻開雙臂,伸了個懶腰,懶洋洋道:“爛本子不想接,沒勁兒的不想接,演過的不想接,沒挑戰性的也不想接,就想演個有點兒意思的。”

薛琳回憶了一下,說道:“你甭說,這種角色還真有,有個不錯的男二號,具體什麽情況我還不太清楚,只聽說是個挺讨喜的角色,只要演一定能紅。這還是一部都市懸疑劇,大陸和香港合拍的,男一號已經定了,是喬雲彬。導演如果不出差錯的話,應該就是現在這部戲的尚導,你也熟悉,合作起來沒什麽壓力。”

丁含元聽罷,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邊扣指甲邊含糊道。

“男二號啊?唔……”

“怎麽着,男二號你還瞧不上眼啊?難不成你還想演男一號。”

“那倒沒有,我是覺得自己不配演這麽重要的角色。”

薛琳白了表弟一眼,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忍不住說教道。

“你說說你,別人要是有這麽好的資源,做夢都能笑醒,偏偏你就挑來挑去的,嫌棄這嫌棄那的。你都入行六年了!就甘心一直當個不出名的小演員?你長得也不差,要模樣有模樣,要身材有身材的,你也不是沒有演戲的悟性……”

丁含元打斷道:“你知道的,我演戲不是為了出名,也不圖賺錢……”

薛琳整理完衣裙,又對着鏡子擺弄起頭發來,說道。

“那你就歇着去吧。你姐夫前兩天還嚷着想去大堡礁潛水呢,我接下來還有其他通告,走不開,幹脆你陪他去得了。你不是還想去佛羅倫薩?順道兒讓他陪你一起去度假。”

丁含元的身子軟下去,懶洋洋地倚靠在椅背上,一副懶散的樣子,打着哈欠道。

“姐夫的事業不用管?他去年不是還投資了一個科技公司麽,不用管?”

“呵!”薛琳冷笑道:“你還不知道他麽?讓他管還不如不管,就他那吊兒郎當的德行,一插手準賠錢。人家公司的創始人都是專業的,懂得遠比他多,他只管拿錢就行了。”

“我哥也是這麽說我的。”丁含元說道:“家裏的那些事兒,我哥一個人就能搞定,搞不定的就跟我家老爺子商量去。我去了他還嫌我給他添亂,回頭再找老爺子參我一本。”

薛琳想了想,又說道:“前年你過生日,姑父不是送了你個酒莊,那哪兒來着……哦,皮埃蒙特是吧?地中海那塊兒現在也不熱,你幹脆去一趟吧。等我跟你姐夫結婚的時候,就從你那兒拿紅酒了,你去玩兩天,順便提前幫我試試,什麽酒适合在婚禮上喝。”

丁含元笑了一下,語氣有些無奈道。

“我不能自己去……”

薛琳一愣,面帶愧色,忙解釋道。

“我的意思是,讓你姐夫陪你一起去。”

正說着話,有人過來敲門,薛琳有些不耐煩地說道。

“誰呀?”

門一開,竟然是這部戲的導演,尚導親自來了,對着薛琳親切地笑道。

“薛老師,誰招惹您了?火氣這麽大。”

薛琳忙說道:“哎呦,怎麽是您啊?快進來坐。這天兒也忒熱了,着實讓人上火。”

丁含元急忙起身給尚導讓座,臉上早已沒了剛才那懶散的表情,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樣。

尚導笑眯眯地走進來,沖着丁含元點點頭,親切道。

“二少,這幾天辛苦了。”

整個劇組裏面,知道丁含元真實身份的人一把手都能數得過來,尚導就是其中之一。

丁含元謙虛道:“不敢當,大家都很辛苦。您坐。”

尚導看了下手表,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道。

“不坐了,我過來通知點事情。那個顧陽……哎!簡直太不像話了。薛老師,二少,勞駕二位再稍等一會兒,他有點事情,暫時脫不開身。”

薛琳挑挑眉,說道:“劇組裏面都傳瘋了,顧陽找了個金主,莫非那人真的找過來了?”

尚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這種事情有點難以啓齒,他也不好意思直接說出口。

薛琳則眼珠一轉,拉着丁含元就往房車外面走,狡黠道。

“走,咱姐弟倆看熱鬧去!”

丁含元不想去,被半拖半拽着,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去,說道。

“嘛呢?天兒這麽熱,待在車裏吹空調多舒服。哎,撒手,讓人瞅見指不定要說什麽呢。”

薛琳則八卦道:“幹等着多無聊啊,這可是第一手的八卦消息呢!我倒是要看看,哪個金主這麽嚣張,包小蜜都包到劇組裏面來了。”

薛琳霸道慣了,丁含元也拿她沒奈何,無奈道。

“那你自己去看吧,我沒興趣,我先回……哎呦!”

忽然,一旁的一輛房車車門被推開了,丁含元被從後面猛地了拍一下,一個趔趄整個人便往前栽去,還好被薛琳眼疾手快地扶了一下,這才沒有栽倒。

薛琳頓時不高興極了,杏眼倒豎,瞪着從車裏走出來的人。丁含元也抿緊嘴,相當不爽地盯着從門內邁出來的一只穿着黝黑男士皮鞋的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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