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荷包
第1章荷包
大晟正寶十年,路将軍收複甘州,攜兵防圖回京,待與漠北和談,不料兵防圖丢失。
帝令大理寺卿蕭钰秘密追查,許以便宜行事之權。
熙攘街祥雲茶樓,蕭钰一身黑衣坐在茶桌邊,身子微傾,冷眼豎眉,視線不時往窗外瞟。
身後站着個深藍色服飾的男子,懷中抱着柄劍,瞧上去比坐着的人更随和。
這般搭配着實惹人眼,且不說大早上茶樓沒什麽人,單就這個位子,一眼看到布市的盡頭,事兒就不單純。
“可有查清具體哪家?”黑衣男子顯然沒了耐心。
他們已經在這等了一早上,茶水添了三壺,愣是連個人影都沒出現。
“大……人,他每家都去過,還都不止一次……那人狡猾得很!”
東從躬身低語,甭說大人,他都要沒耐心了!
查了小半月,好容易才找到個重要線索,這人卻是個不好對付的主。
蕭钰正待起身,視野中走來個白衣女子。
寬大的鬥篷籠住了人,看不清臉,只行走間幾縷彩帶飄出,染了幾分神秘。
蕭钰目視她在熙攘街的牌坊處拐進布市,進了織錦坊。
“大人,來了!”東從将他的視線拉回。
身長六尺七寸,左肩略下沉,背微弓,正往牌坊處走來。雖鬥笠遮了半張臉,東從照樣認出來。
“準備行動。”蕭钰把手裏茶盞撂下,緊盯向不停壓低鬥笠又環顧四周的朱七。
“織錦坊!他要去織錦坊!”東從無比興奮,聲音中多了幾分躍躍欲試。
蕭钰橫了一眼,嫌他啰唆。
富貴險中求,豁命的次數多了,辦事情的時候會自然而然生出謹慎和小心翼翼。
朱七踏上臺階,臨門半腳時視線掃到祥雲茶樓上的二人。
東從暗道要壞事,果見那朱七撒腿就跑。
“站住!別跑!”
二人從樓上一躍而下,東從提着劍就往布市追。
蕭钰閃身進了織錦坊。
店鋪裏一個客人也沒有,後院門大敞,門檻上挂着個人,小天井的西南角滑了些碎瓦片。
那女子逃走了。
他把人提起來,見被他壓着的地方有個荷包,不是晟京時下流行的樣式,頗有幾分好奇,拿在手裏端詳。
東從兩手空空跑進屋來,大口喘着粗氣。
蕭钰只挑了挑眉,把手裏的人往他跟前一丢,似乎追不到人這個結果早在預料之中。
東從不敢馬虎,上前幾步把人接住。
行動前他們做了十足準備,到頭來人沒抓住,還把蛇驚了。弄醒掌櫃,問出些蛛絲馬跡,拼湊起零零碎碎的線索,用處或許不大,卻是東從目下最後的掙紮。
“掌櫃的,你與方才那人是什麽關系?”馮如洗剛睜開眼睛,腦袋還在暈乎,就被人提着衣領子拎起來,這下更覺五髒六腑都難受。
“你們是什麽人?”他暈頭轉向,根本看不清眼前的人。
“把人帶回大理寺。”蕭钰無情地說着,頭也不回地出門,手裏還握着荷包。
熙攘街本就屬鬧市,來來往往不少人,惹得人圍觀于他們辦案不利,更何況這事不宜張揚。
東從提着人跟上去。
金柳巷盡頭是晟京最大的人工湖未名湖,與護城河相通,常有船只通行。湖邊種了一圈柳樹,正對着的那棵枝條金黃,金柳巷故而得名。
沈念安借着柳樹的遮擋,翻身越過高大的院牆。
“女公子!怎麽弄得這般狼狽?”
頂好的太陽天,沈宅內觀棋正在晾曬浣洗的床單被褥。大白天見個人翻進來,吓得手裏被單掉在地上。
見是自家女公子,也顧不上弄髒了的被單,快步上去扶她。
女公子身手了得,尋常小賊根本傷不了她分毫。今日回個家鬧這麽大動靜,她料定是遇到了棘手事。
“觀棋,快來搭個手!”
沈念安搭着她的胳膊一路跳着到樹下的石凳上坐好,不時發出痛呼聲。
觀棋跑進屋,拿了個簍子來,裏邊放這些處理傷口用的藥酒和紗布之物。
她蹲在地上,把裙角掀起,輕輕剪開和着血和泥的褲腿。
擦傷有些嚴重,從小腿外側直延伸到大腿中部,膝蓋處有些腫,應該是骨折了。大腿中部的傷最嚴重,血跡直接幹涸,跟褲子粘在了一起。
她放慢了手上動作,一點點用藥酒打濕傷口,把粘住的布料拿掉。
“嘶!”沈念安痛得渾身戰栗,腿不受控制地抖動。
“女公子,膝蓋處骨折了……會有點痛,你忍忍……”話還沒說完,她一只手摁着大腿,一只手握住了腳腕,兩手齊發力。
“啊!”沈念安痛得五官扭曲,比骨折那會兒還痛!
觀棋一刻不敢耽擱,趁着這股痛勁,把藥酒往她滲血的傷口上倒。來回幾次清洗才抹藥綁紗布。
先有正骨的痛,藥酒淋在傷口,又透着冰涼,那時還不覺得,待包紮完成,沈念安只覺火辣辣地疼。
觀棋見她蒼白的臉便知曉,從小瓶子倒了顆止疼的藥丸給她。
“女公子,皮肉傷只痛一時,換幾副藥過兩日就好了,倒是這筋骨傷,需得靜養些時日。”
“近來若有要緊事,女公子吩咐觀棋便是,我應付不了的,再喚人來。”觀棋把用完了的藥酒壇子和剩下的紗布之物都放進簍子,也不看她。
沈念安了然這件事沒得商量,也不與她讨還,帶着幾分讨好,連連稱是。
蕭钰和東從帶着織錦坊的掌櫃回大理寺。
馮如洗知曉二人身份後,一路上都在喊冤。
東從嫌他聒噪,一掌下去,把人劈暈。
再醒來時就不敢說話,跪在地上瑟瑟發抖,東從站在他邊上。
“你是織錦坊的掌櫃?”蕭钰掃了跪地的人一眼,他深知商人狡猾成性,也不與他多費口舌。
“問你話!”東從見他哆哆嗦嗦不回答,看不下去直接踢了一腳,依舊抱劍站着。
“小的馮如洗,二十有五,是織錦坊的掌櫃,敢問大人,小的……犯了何罪?”馮掌櫃哆嗦了一下,小心翼翼道。
東從沒好氣地又踢了他一腳,“大人問什麽,你回便是,哪那麽多問題?”
“是是是!”馮如洗被他踢得直不起身子,就着跪地的姿勢往旁邊挪了挪,不再說話。
蕭钰遞了個眼神,東從忙從案桌前取來一幅畫像,拉開給馮如洗看。
“馮掌櫃,可認得此人?”
蕭钰盯着他,不放過絲毫蛛絲馬跡,從他的神色中已了然答案。“看來馮掌櫃認得。”
東從收了畫像,腿腳又開始活動起來。
馮如洗見他又要踢他避了避身子,難為情道:“大人,不是小的不說,實在是……”
他瞥了東從一眼,支支吾吾出聲,“那人名朱七,是個‘跑胡的’,專跑布匹生意,布市好些店鋪的人都認識。”
“‘跑胡的’什麽意思?”
“就是從不同的地方搞些稀罕布料,運到布市來售,路子廣貨也正,往往不缺銷路,所以布市的店鋪都跟他有往來。”不待東從有動作,馮如洗一氣呵成。
蕭钰眉眼輕挑,眼神掃過東從。想到什麽,起身往馮如洗身邊走去。
“馮掌櫃,起來說話。”
馮如洗知道蕭钰,鐵面無私的大理寺卿,看似可怕,但一路來沒對他動過手。有他在身邊,邊上這位也不敢再踢他,顫顫巍巍起身,揩了把額上的汗。
“馮掌櫃可認得這物?”
馮如洗看到他手上的物什,眼睛霎時瞪成了圓鈴,臉色煞白,腦袋嗡的一聲響,剛擦掉的汗又浸滿了額頭。
“咚”的一聲跪地響,東從吓得一激靈。
待看到那荷包,他兩只眼睛發射出八卦般的光,這瞧着是個姑娘家的玩意,他家大人有姑娘了?
蕭钰警告地看了他一眼,走回原位坐下,打量起手裏的荷包,漫不經心道:“看來馮掌櫃與這荷包的主人關系匪淺。”
馮如洗經營織錦坊已五年有餘,算的是布市的老夥計,織錦坊由他一手創辦經營,在晟京頗有些名氣。可論起主事的,卻另有其人。
今日的女子雖做了打扮,他還是在樣貌上看出了端倪。這息族織錦又是個麻煩事,無論如何也得撇開幹系。
馮如洗心思活泛,片刻工夫就理出個頭緒。
“回大人,這荷包……小的若說不識,大……大人也是不信的。”
蕭钰饒有興趣地看着他,嘴角勾起,“哦?”
馮如洗頓覺頭皮發麻,“這……這便是息族織錦。”
蕭钰把弄荷包的手微頓,不動聲色地看向馮如洗,神色莫名,“何以見得?”
“大人……應該對十年前的事有所知,那過後,息族織錦再沒出現過,就成了稀罕物。”
“偏時下不少顯貴都好這個……小的是商人,自然也……”
“市面上不少僞貨,但布商都知道,息族織錦的精髓就在那五色流蘇穗子,與荷包同身,又自成一體,懂行的一眼就能辨出。”
蕭钰遞了個眼色,東從接過荷包,湊到馮如洗眼前。
“馮掌櫃可能辨出真假?”
馮如洗只掃了一眼,點了點頭,他早就見過了,自然認得這是真貨。
東從又将荷包遞給了蕭钰。
原是追查丢失的兵防圖,卻冒出個息族織錦來。十年前他雖年歲不大,卻也不是不記事。
那事過後,整個息族被誅,威遠将軍府受牽連,阖府上下八十幾口人全部斬首。
這荷包顏色鮮亮,質地緊實,飛鳥的圖紋層次分明,不像是陳年舊物,都說息族織錦不傳外人,莫非息族尚有後人存活于世?
“這荷包不是織錦坊的吧?”
“不不不,絕對不是!”馮如洗忙擺手否認,這燙手山芋,怎麽能是他的?
蕭钰眸子微閃,“那就好辦了。”
馮如洗沒明白他的意思,看到東從大大方方投來的笑,直覺到一種不好的預感。
“想必馮掌櫃經商多年,定是個記性不錯的人,東從!”
東從會意,取過筆墨紙硯,擺在案桌上,整套動作一氣呵成。後又大搖大擺來到馮如洗身邊,笑眯眯看着他。
“馮掌櫃,不用緊張,我家大人問什麽你就回什麽,說完了,自然可以走了,還能繼續開門做生意哦!”東從拍了拍他的肩膀。
雖然力道不大,馮如洗卻覺有千斤重,暗暗叫苦。
原先見到朱七的畫像只覺得好奇,實在過于逼真。如今瞧着畫像上的女子,更是心中詫異,這大理寺卿果然有些本事,僅憑他的只言片語就能畫出個輪廓來,還好他留了一手。
一番折騰,馮如洗拖着疲憊的身子回到織錦坊,已是晌午時分。
近些天難得好天氣,估摸都在出外游玩,白日裏街市上沒幾個人,加之受了驚,他決定閉門歇一天。
挂完牌子,一推開後院門就被人堵了個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