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重逢
重逢
那只手那樣熟悉溫暖,卻又那樣陌生,不似從前的厚重踏實,但确确實實帶着明樓的氣息,讓人無限貪念不舍,明誠想要抓緊,可那手卻一瞬間抽離他的手心,那驟然間的空蕩蕩,不止是手心,還有他的胸腔,像是被人活活挖去了心髒。
“大哥,大哥……”
明誠掙紮着要醒來,頭腦依然昏昏沉沉,眼皮沉得一張一合,意識還沒清醒,人的身體已經向外探出去,竭力想要抓住那個人影,下一秒,他的整個身體從床上滾落,重重摔在地上。
明樓抱着一堆藥進來,見着阿誠這副樣子,慌得立即沖過去摟起阿誠:“阿誠,阿誠你還好嗎?傷到哪裏沒有?”
說着将明誠上上下下全察看一遍,明誠眼睛迷迷蒙蒙望着明樓,手幾乎是發着抖,慢慢撫上明樓的臉頰,唇瓣微顫,嘶啞着聲音喚道:“明樓……”
明樓的手蓋在明誠的手上面,側過頭深情地吻在明誠的手心,不疊地說着:“我在,我在,阿誠……”
明誠癡怔住了。
“我去找藥了,差點拆了櫥櫃才找到藥,阿誠你燒得厲害……”
明誠撲到明樓身上,緊緊地箍住明樓的脖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整個身體都顫抖起來。明樓回抱住明誠單薄的身體,眼睛裏幹澀得難受,一聲聲溫柔地安慰着他的阿誠:“阿誠,阿誠別怕……我在,我在這裏……我們先到床上,你燒得厲害,我們先吃藥,好嗎阿誠?”
明誠固執地抱着他不撒手,也不說話,明樓又心疼又感動,在明誠耳根輕輕一吻,而後将他整個抱了起來,明誠順勢兩腿一勾,整個人挂在明樓身上,像藤蔓一樣繞得緊緊的。
明樓輕輕将阿誠放到床上,阿誠還是繞在他身上不松開,他溫柔地撫弄阿誠的鬓角,哄道:“阿誠,還沒吃藥呢,先放開……”話音未落,卻聽到懷裏的人正壓抑地嗚咽着,身體劇烈抖動,明樓慌忙把阿誠推開一點,看到阿誠眼框通紅,眼裏晶瑩的淚珠蹭蹭往下流,他心痛地去擦,結果阿誠的淚水越流越快。
“阿誠,阿誠不要哭,我回來了,不要哭……”
明樓顫抖着吻上明誠的眼睛,吻去他的淚水,将那眼淚裏所有的鹹澀苦楚統統吞入腹中,恨不能将四年來阿誠所受的痛和傷、凄與苦、孤獨與等待全部舔舐幹淨。
明誠再次抱住明樓,終于哽咽地開口:“你瘦了。”
他的大哥,一直養尊處優的大哥,四年來究竟忍受了多少暗夜無光、孤獨前行,又承受了多少誤解诽謗、冷刀明槍,如今終于趟過千山萬水,跨過一連串的國境線,來到他身邊。但他一抱,就知道他瘦了。
他心疼。
這一句“你瘦了”,蘊含的無限情意與思念,瞬間擊中了明樓的心,讓他為之一顫。但明樓是個驕傲的人,他并不願意讓阿誠詳細知道他所遭受的一切不愉快,況且現在不是抒情表意的時候,阿誠還在生病。明樓幾乎開玩笑的語氣回道:“這不正好嗎,我以前老被你們說胖,現在你們沒機會了。”
“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明誠憋着嘴,淚還挂在臉上,半晌蹦出一句:“我喜歡大哥胖。”
明樓笑,将阿誠放好,轉身去撿掉在地上的幾只藥盒,又倒了一杯溫水,親自喂阿誠吃藥。明誠就着他的手,嘴唇碰到明樓的手心,兩人交換一個心照不宣的對視,都禁不住笑了起來。
明樓幫明誠把被子蓋嚴實了,囑咐他不許再動,吃了藥好好睡一覺。
“你呢?”
“我去做飯。我看你廚房菜都洗了一半,擱在水池裏泡着,邊上的蔬菜都焉了。中午都沒吃飯?”明樓拿手指了指他,責怪的語氣,“我不在,也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
明誠卻是一陣心酸:“你學會做飯了?”
明樓笑着敷衍:“進步很大吧?”他不給明誠回話的機會,勒令明誠立即睡覺,飯做好了他馬上過來喊他。幫明誠帶上門,明樓來到廚房,擡起自己的左手看了一眼。
剛才明誠的唇瓣碰過這裏。
明樓嘴角上揚,閉上眼,在自己的手心吻了一下。
他把明誠買的菜接着洗完,鍋子找了半天,油也不知道放在哪裏,将調料粉找出來時,才發現明誠站在廚房門口看他,眼睛裏藏了千思萬緒。
“不是叫你躺好嗎?不聽話。”
明誠微微張開手臂,眨巴兩下眼睛,看着明樓:“抱。”
明樓大步走過來,一把抱住阿誠,聞着屬于阿誠的氣息,低聲道:“真是磨人。”
重新将阿誠抱回床上,阿誠又吊着他的脖子不撒手,“我渴了。”
“我去倒……”
“水”字還沒出口,明誠已經湊上來堵住他的嘴,熱切地親吻他的唇,撬開他的牙關長驅直入,深情地含住他的舌頭……明樓閉上眼睛,更加激烈熱情地回應,很快把主動權奪過來,明誠這時卻突然推開明樓。
“啊,忘了會傳染了。”明誠後知後覺。
明樓哭笑不得,剛被撩起的熱情無處宣洩,懲罰似的拿手掌擠了擠明誠的臉,“你呀!”
他回到廚房,将鍋架好,開火。
這樣的油煙味真讓人心安。
他回憶起那個晚上,他被戴上黑頭套,铐着手,上了一個車子。也不知過了多久,他隐隐訝異刑場的路應該沒有這麽遠,然後他被帶下車,有人摘掉他的頭套,解掉他的手铐。
他适應了光線,打量四周。這是南京城的一個郊外,平常路人不多,何況黑漆漆的晚上。帶他來的車子一聲不吭開到離他略遠的地方停下,熄了火。他回過頭,這才發現幾米開外的前方,一個不算陌生的身影等在那裏。
他慢慢走近,停下。
“周先生。”
周翔宇轉過身,注視着他,露出一抹微笑,“明樓。”
“您……”明樓既感動又訝異,周先生居然,居然來南京了,而且,沒忘了來看他。
“明樓,抱歉。我現在才來。”他看到明樓欲言又止的樣子,笑道,“你也不必覺得歉疚,你沒有耽誤我的事,我是有要事來南京,搜集一些資料。當然這是暗中的行動,沒有驚動其他人。”
周翔宇從懷裏掏出一個手帕包裹的東西,遞給明樓,明樓接過,手一握,知道裏面是錢。
“周先生……”他不禁又叫出以前的稱呼。
“我能幫上的也只有這一點,別嫌棄。接下來打算去哪裏?”
明樓低了頭,再擡起來,眼裏含着淚珠:“元葭是死刑犯。”他不想讓周先生有任何為難。
“元葭必須死,但明樓可以活着。”周翔宇一笑,拍拍他的肩。
明樓認認真真給周先生鞠了一躬。
他将錢收好,回答周先生的問題,說自己要回巴黎教書,周翔宇不免惋惜:“正是建國初期,國家需要你們這樣的人才啊!我倒是希望海外的華人能夠一個個都跑回國來,你卻往外跑。”
“明樓,終究是個貪念小家小愛的人,放不下在巴黎的愛人。”明樓說道。
周翔宇表示理解,“是,你們也貢獻的夠多了,是該去歇歇。”他看了看荒涼的四周,“可我是歇不下的了,這片荒野還要人來耕種,等哪一天她花繁葉茂了,我就可以放心的漂流在她的山川萬河,盡情地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