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番外9:劍橋(2)
番外9:劍橋(2)
明樓看着對面的人,笑道:“我相信你說的話了。”
伊萬挑眉,“這很容易,人最無法隐藏的就是自己的情感,再僞裝,總會不小心露出蛛絲馬跡,自己可能沒察覺,但是你們中國不是有一句話,叫‘旁觀者清’。”
“朋友很博學。”明樓笑贊。
“見過的人多了。”伊萬頗為自得,看一眼櫃臺,對明樓說:“不介意我再要一份點心吧。”
明樓當然懂他的意思,微笑颔首。
點心端上來,他毫不客氣開吃,末了還禮貌地讓侍者将東西撤掉,自己和明樓聊了起來,毫不避諱,說自己沿途穿過布拉格,又轉道去了佛羅倫薩,逛夠了又七拐八拐去了阿姆斯特丹,現在慕名來到劍橋,大概待上一個月再走,他将自己遇到的人和事挑幾件說給明樓聽,咖啡喝完了,他這下停住,笑看明樓:“我說了這麽多,你是不是也該講幾句,你那個不算煩惱的煩惱?”
明樓明白對方是拿自己的坦誠換取他的信任,而恰好他也覺得對面的這位朋友性情灑脫,見識略廣,算是值得結交。再者,說給陌生人聽有什麽關系?明誠不會認識他,也不會知道他們兩個在這個初夏的午後談了什麽。
“我的……算什麽煩惱,無非是愛而不得。”
“為何‘不得’,你嘗試過了嗎?”
明樓默了會,喝一口咖啡,“我不敢。”
這回答讓伊萬詫異。
“他是我一手帶大的孩子,我于他有恩,若主動對他表白心意,除了給他帶來壓力,還能怎麽樣?難道要他為了報恩,不情不願地跟我?”
伊萬聽到他說的“一手帶大”,不禁要提出疑問:“你确定自己的感情,不是寵愛、溺愛,或者占有欲?”
“是愛情。”明樓語氣肯定,沒有因為對方的質疑而惱怒,眼神反倒溫柔起來,“這一點毋庸置疑。”
“你潛意識裏,難道沒有一刻覺得,他是你的所有品嗎?”
“不。他是一個獨立、優秀的青年,他屬于他自己。這也是我能愛上他的原因之一。”
“那豈不是更應該說出來?你不說,又怎麽知道他對你除了尊敬感恩有沒有其他的情感?你擔心表明心意會失去你們的兄弟情,他可能也是呢。兩個都不說,要等到什麽時候?”
明樓垂眸,手指攪弄着咖啡勺,半晌露出一個微笑,眼神卻是黯然的,“對他,我總是不敢往太好的方向去想。我有我的怯懦。”
書店的檔案間,貴婉注視着明誠,鄭重地說:“明誠,你入黨以來的三次任務都順利完成,組織上表揚了你,同時讓我轉達新的任務給你,希望你務必謹慎執行。”
明誠正色。
“新任務是,保持緘默,在巴黎原地待命。”
明誠應聲。
貴婉打量明誠的神情,“但是作為你的上線,我必須提醒你,把自己的行蹤透露給別人是完全錯誤的,你很有可能因此而暴露,甚至連累你的戰友。”
明誠立即明白她所指的“別人”是誰,心中積累的不悅膨脹起來。
他已經因為加入組織瞞了大哥許多事情,住處也搬離,電話也減少,在大哥面前不能坦誠的時候越來越多,這次來劍橋是兩個學校之間的交流參觀,很正常的一次活動,為什麽不能告訴大哥?大哥一位潛心做學問的文人,能壞他們什麽事?
“我不認為弟弟去拜訪許久未見的哥哥有任何不妥。”明誠反駁。
“可現在你是要和你的上線接頭,與其他人一起出現算怎麽回事?”
“一切保持平常不是更能解除懷疑嗎?”
貴婉輕笑一聲,“你現在感性占據了整個腦子,我不和你争執。但我提醒一點,如果将來他和你站在對立的一面,我希望你能理性對待,正确選擇。”
明誠變了臉色。
“你什麽意思?他一個學者,要怎麽和我對立?我哥哥不參與政治。”
“他知道你加入組織的事嗎?”貴婉換個話題。
明知故問。明誠皺眉:“不知道。”
“這就對了,他不知道全部的你,你又怎麽肯定自己知道的是全部的他呢?”貴婉繼續說,“再假如,他站在更不堪的立場,你要怎麽選擇?”
明誠冷笑,“根本沒有的事,這樣的假設毫無意義,我拒絕回答。”
“這是必要的考驗,總有一天你要面臨類似的抉擇……”
“這是強人所難!你們要培養的是沒有情感的冷兵器嗎?”
兩人僵持。
貴婉默了會,露出一個微笑來:“我沒有看錯人。恭喜你通過考驗。”
明誠聽了一怔,随即大呼一口氣,手扶在旁邊的書櫃上,怨念地望一眼貴婉。
“當然,真遇到那樣的情況,我也相信你的選擇不會讓我失望。”
談話進行到這裏,兩人都沉默片刻,伊萬笑着擺手:“他應該快回來了,我就不打擾你們兩個人的時光了。”他叫侍者拿紙和筆過來,寫了自己在莫斯科的住址和聯系方式,遞給明樓。
明樓颔首接過,伊萬起身:“多謝請客。”兩人道別,伊萬潇灑地離開,前腳剛走,明誠抱着兩本書回來了,瞄一眼那個背影。
“誰啊?”
“一個朋友。”明樓幫他拉開椅子。
“唔。”明誠應了一聲,坐下,翻開書,盯着一排排字,皺着眉。
明樓看他半天也沒翻頁,心中暗嘆。他拉明誠起來:“走,坐船去。”
此刻太陽向西,泛舟的游客稀稀落落,劍河比之前要悠閑許多,他們上了一個小夥子的船,小夥子一路熱情地向他們介紹起景點,以及劍橋的奇聞異事來,不可避免地提起徐志摩,和志摩的詩,配合悠悠小舟,潺潺河水,和兩岸綠地與大樹掩映下的各色學院建築,着實令人無限陶然惬意。
明誠卻在撐篙人提起徐志摩時突然用中文說,“其實也就這樣,志摩的詩讓它揚名罷了。”
小夥子一時沒反應過來,“Pardon?”
明樓忙微笑示意沒什麽,小夥子回過身,默默撐篙,解說也停了下來。
“因為一首詩,愛上一座城,也不是不能理解。”明樓開口,算是回應剛才明誠的話。
“也是,愛屋還能及烏呢。”明誠露了一個笑臉,轉頭看着岸邊。
小船行駛到嘆息橋,小夥子回頭,用英文小聲問:“我現在可以說話嗎?”
明樓笑:“當然,我們很樂意聽。”
小夥子立刻熱情地介紹起這個號稱劍橋最負盛名的橋來,它的名字不同版本的來歷,它的歷史,它的傳說。明樓聽着這千奇百怪的流傳版本,不由展顏一笑,明誠這時又開口了:“名字的來歷不就是仿照意大利威尼斯的嘆息橋嗎,威尼斯的嘆息橋是通往監獄,囚犯經過那座橋走向監獄時往往觸景生情,為自己的前程發出嘆息,所以叫嘆息橋。”
這句是用英文說的,小夥子聽了很是驚訝,發現了新大陸似的:“這個說法很新鮮,第一次聽,但是聽着可靠多了!”
明樓笑了笑,望着明誠沒說話。
三人穿過樸實厚重的三一橋,綠樹垂下來的枝條都搭到明誠頭發上了,明誠心不在焉沒有搭理,明樓沒有多想,傾身過去幫他拿開,豈料船身失去平衡搖晃起來,明樓一個慣性往前撲,明誠下意識抱住大哥的腰。
前面撐篙的小夥子驚慌失措:“What happened?!”
回過頭看到抱在一起的兩個人,他“oh oh”兩聲後,轉過頭來繼續撐篙。好在搖晃平息下來,明樓回到原位,笑斥明誠:“專心點。”
明誠紅了臉,低頭摸自己後腦勺,餘光瞥見大哥沒在看他後,這才将目光重新投在大哥身上。
大哥抱着很舒服……好想多抱一會兒。他發現自己越來越貪心了。
大哥知道他這個想法會不會吓一跳?
他再次垂首,眉頭蹙在一起。
行駛到數學橋,小夥子忍不住又開始解說,說這座橋相傳是由牛頓采用數學和力學的方法設計并建造的,橋上沒有用一顆釘子,又名“牛頓橋”……
明誠居然又潑起了冷水:“傳說而已。這橋是牛頓去世後二十二年才建起來的,再普通不過的木橋。”
小夥子哈哈哈幾聲,不說話了。
明樓笑着伸手去拍他的臉:“怎麽了這是,看書看魔怔了?”
明誠捉住他的手貼在自己臉上,低聲說:“哥哥……”
明樓剎那間呼吸一滞。
“我困了。”明誠憋出一句。
明樓提起的心又掉下來,言不盡的失望。他把自己的長腿伸展開,鋪平了,示意明誠躺上來。明誠乖乖湊過去,腦袋放在明樓大腿上,側着身子,手裏想抓個什麽東西,沒找到明樓的衣角,幹脆勾住明樓的皮帶。
明樓微微而笑,把手扶在明誠肩上。
黃昏的柔光灑在他們身上,蕩開了一河的波光粼粼。
七天後,明誠的參觀交流活動結束,随校友們一起回巴黎。
明樓半個月後回校。九月,明樓啓程去哈爾濱講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