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能完美作案的犯人是世界上最聰明的人了。
唐裏格說。
——
一六年的時候,他愛上了一個瘋子,瘋到極致的那種。
他愛他也着實愛到了極致。
外面的老舊收音機嗡嗡嗡地響,詐了一個大半天也說不出話。而梅雨季節是最煩人的,爛牆上生起了一大片黑黴子,悶悶濕濕的,像在唐裏格心裏發了層毛。
轉動了收音機,調了個頻道。唐裏格把背往躺椅上一靠就醒不來了,他嘈雜地聽見收音機在抖擻着聲音:“今日梅雨鎮發生了一起連環作案,警方已切入調查……”
沉寂在睡意裏的唐裏格下意識要去轉掉收音機,可睡意像蠱了蟲,後一秒他就掉入了一個夢洞裏。
關不成了,破破爛爛的收音機只好繼續講:“梅雨季節事故多發,請常住居民小心慎行。”
假了的地板是踩不實的。唐裏格沒穿鞋,懶骨頭似坐在一個密不透風的房間裏。他擒着捏不實的筆,雙腿在桌底下交替地不停地擺動,像固定了頻率的秋千一樣。
都說慣用左手寫字的孩子聰明,可也不見得現在的唐裏格成就多大。
那窗外大點大點的雨都浸到牆裏了,看來那屋子也非這樣密不透風,要怪窗上嵌着的鐵欄子也是萬萬不可的。
唐裏格也沒有想到,不經意做了一個夢,就夢到了六歲的被扼殺了的自己。
“梅雨季節事故多發,請常住居民小心慎行。”播音聲涼到沒有溫度。
唐裏格還在想,他記得當時怎麽還沒聽到這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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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稀稀疏疏一陣響,唐裏格幾乎一擡眼就能望見,那鐵窗外忙忙碌碌的女人,那是唐裏格他媽。
門沒鎖,被他媽推開了。
唐裏格拽起腿往外沖,他也從來沒有跑得這樣快過。
大點大點的雨澆到了他的手上。
身後的木門刻滿了黴菌,隔壁愛管閑事的嘴從沒有說停過。
“東街姓唐那家的婆娘是個……腦子不好的,你知道她瘋起來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殺……”
唐裏格慢吞吞地把目光挪回了自己試圖舉起來的手心。他的眼睛煽動了,吞咽下了那支筆杆子大小的螢火蟲。
黴菌陷在了抓痕溝子,那是歷年來唐裏格抓下的,而救護車的聲音一長一短,一點也不響。
最後,從唐裏格喉嚨裏翻出來的是一柄筆杆兒大小的美工刀。
不錯,那刀的尾巴也是閃着的。
至于為什麽跑出去,是因為他不想死在透不了氣的舊屋子裏。
唐裏格醒來的時候喉嚨幹澀得難受,他轉了舌頭,潤了嘴唇,咽下去一股帶着血腥騷味的唾沫。
收音機早就換了個頻道,尖銳的女聲還在唱着:“讓大浪去,大浪去,劈你他媽個披荊斬棘……”
那個男人身姿挺拔,調換收音機的動作卻不靈活。他發現唐裏格醒了,眯着眼睛,沖對方禮貌笑笑:“前輩,這都多久的老物件還留着。”
“物件,老物件……”唐裏格應該是聽見了男人說話,喃喃自語着,“收音機,對的收音機。”
“是有線索了?”男人幫唐裏格把躺椅搖上來,又叫了一聲讓唐裏格回神,“前輩,是有思路破案的嗎?”
“老物件,用老物件,讓小張把磁帶盤拿過來。”唐裏格突然坐直,又瞬間恍然大悟。
男人無奈地蹲下一點身子,扶了一下鼻頭和唐裏格講話:“唐前輩請認真看我,我就是小張啊。”
“小張,你誰?”唐裏格擺正臉,眼睛定住,發現面前男人的臉挺熟悉,“帥哥,你長得有點俊。”
唐裏格甚至還想去觸碰男人的臉,只是被男人避開了。
“我要破案,為了人民群衆平安,我得破了案才可。”唐裏格終于踩實了地,不過他看向男人的時候還挺友善,他嘆了一口氣,“如果不是為了把案子破全了,我一定第一個找你要聯系方式。”
于是男人塞給唐裏格一張小卡片,唐裏格的視線在上面停了一下,終于握起蒲扇搖了搖,回絕道:“帥哥,不約。”
“你戲還挺豐富的,難道還要我告訴你,我是你前男友,張勇花。”男人靠近了唐裏格一些,手指按在了那張照片上面。
“帥哥,不是,我何德何福能談到一個這樣俊的男人,要是真談到這樣的貨色,我怎麽舍得分手。”唐裏格反扣了張勇花給他塞的小卡片,倒不顯得慌張。
張勇花揉揉鼻子,語氣頗為平靜:“所以是我提的分手。”
“帥哥,別說這套玩笑話了,我可不認得你。”唐裏格推開了點張勇花,喃喃着,“別這般靠近了,你整個人熱得像人形爐子。對了,帥哥,方便問一下你是哪個yonghua?”
張勇花頓了頓,講:“勇氣的勇,花朵的花。”
“嗯?我沒聽錯吧,還真是叫什麽個張勇花,操他大爺的,誰腦子抽了給你取了這個爛名。”唐裏格也不知道為什麽,一聽見這個名字就莫名其妙地難受。
只是那男人的神情也沒變化,他道:“怎麽了嗎?我還挺喜歡這個名的。”
但唐裏格不知道,好像自己一閉眼就能想起一個小孩,十多歲大,倔得跟頭牛似的。
“你,小孩哥,我問你叫什麽名呢?”
“沒有……名字。”
“那好吧,跟村裏人随便姓個,就叫你勇敢的花多——張勇花。”
于是那個随口取的名字就定下了調,唐裏格記得有這麽一段往事,只是忘了是什麽時候的了。
看來他和這位名為張勇花的帥哥說不定還認識呢,沒想到只是快奔三的年紀,記性就這般差了。
“好了好了,張帥哥沒空陪你玩了,我得去村裏調訪一下現況嘞。”唐裏格招招手,起了身關了收音機就拍拍屁股往村路裏走。
其實唐裏格也非這樣無心,他記着了張勇花遞過來的照片,那上面展示的是一小紅花貼紙片,卡牌下有一行小字标注——梅雨鎮東南街607號。
那是梅雨鎮最盡頭的房子,路都拐入了山裏。
一般來說這種連環作案的兇手是心理變态,喜歡在每個相似的場地留下一些東西。想畢,這些小紅花的貼紙就是下一個破案的關鍵點。
那個劊子手是一個幼稚鬼嗎?
每腌死一個人就在旁邊按下一個小紅花貼紙。只是也非幼稚過頭,現在偵查隊在五處受害者的家裏都沒發現過,作案者遺留下來的DNA信息。
只能說這個作案者既謹慎又嚣張。
還有一種可能作案的有兩個人,只是後面宰人的禍架給了前面那個。
唉,他終于想起來,還得打一個電話給小張,讓小張把受害者家裏的磁帶拿上。
于是電話播過去了。
電話那頭的張勇花“好好好”應得挺無奈的。
——
後來唐裏格是在張某家和小張碰頭的,只不過來碰頭的不是小張,而是他們另一個同事王梅。
王梅是個愛八卦的女人,她把磁盤抛給唐裏格接着,就叨叨:
“你和小張的關系怎麽不見着緩和,談個年下的就讓你得意得分手鬧個爽快,後面又能和聲和氣做了同事。”
雨在下,拍在泡沫板做成的一米寬的雨棚上,張某家是個沒裝修過的單層磚頭房,門是朽木頭打的,上面發了層細細的黴。
磚頭房占地面積也不大,挺破,旁邊還挨着糞池。
而唯一還看得入眼的是政府為其安上的門牌——東南街607號。
唐裏格第一次看到這塊牌子是在想。
都進山裏頭了,還美名其曰喚成了街。
而此刻,唐裏格不理解王梅的話,把磁盤拿在右手上掂量了幾下,道:“我和小張什麽關系,年齡差九歲還能發生點什麽?”
王梅覺得這話從唐裏格嘴裏說出來也新奇,笑了:“喲,當初分手的時候不還是跟小張打了一架,打完了還被雙雙送到派出所。你們倆也挺好笑,感情糾紛都鬧到同事面前了。”
“後來怎麽樣。”唐裏格低下頭,研究了一下磁盤。
他還真不記得之前和小張有過感情上的糾紛,反正一覺睡起來挂的還是神經科。忘了,醫生也說影響不大,把傷感情的事情忘得差不多也好。
聽說想起來還得等唐裏格釋懷,但等到釋懷又是到猴年馬月的。
這時候王梅的話倒攪了唐裏格的思緒,那女人講:“那張勇花也是瘋,一拳就把你送進了神經科。事後張勇花被拘留了一周,故意傷人至少也要有個度,你說?”
“我說張勇花,勇氣的勇,花朵的花……”唐裏格念,卻想不起來張勇花具體的臉,這麽帥的人,那麽标志性的臉,他怎麽能忘呢。
看來進了神經科後,記性都變得不好了,他不會早早就該退休了吧,他還沒三十呢。
好個張勇花。
唐裏格也記起自己前陣子剛好養好這病,昨天就被拉過來處理小紅花這案子,他為要的資料才讀了個兩遍。
最後王梅也沒再提什麽,針對案情提了兩句就開始偵查現場。
張某是前陣子被害的人,等到把張某生前的爛事調出來一番的時候,整個梅雨鎮的人也覺得張某死的不冤,畢竟侵犯幼童的事情也不是哪個畜生都幹得出來。張某既然眼睛上糊了屎,踩進糞坑被人淹死了也是他的命。
王梅是個厲行的,撸起袖子,套上四件套就進了現場。
只是在生死面前是件大事情,任誰也不能這樣草草了事,即便是個天底最信奉的大善人死了,也不會死而複生。
所以生生死死的大事情是一個結果,也得給一個交代。
——
只是沒人發現,遠處亮起了一柄黑傘。
雨開始下起來了。
“呲呲呲——”收音機發起了噪點,空氣再次陷入沉靜。
好半響後,收音機才沙啞地發出一段聲音:“梅雨季節事故多發,請常住居民小心慎行。”
接着有一個哧啦聲,是雨傘合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