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唐裏格和張勇花回到警局的時候是晚上了,這會兒出乎意料,雨竟然也不下了。警局坐落在西北街中心,離張某家有好一段距離,兩人都沒乘什麽交通工具,遮着張勇花的拿把黑傘徒步過來的。

快要踏入警局大門的時候,唐裏格還拉了一下張勇花黑色風衣的袖子,唐裏格的聲音很輕:“不知道為什麽,我還是更傾向于兇手和張某發生了争執,失手打死了張某。”

張勇花答應了他一聲,聽得倒很認真:“嗯,前輩說得有道理。”

唐裏格聽到張勇花的贊同時,還挺不可思議,這人性子倔,一路上怎麽忽悠,都堅持那邊沒有發生過打架鬥毆。唐裏格覺得奇怪,但好歹張勇花搬出賴剛才的例子,又把一切事情分析得頭頭是道。

于是唐裏格把口袋裏的手機掏出來,按了一下快捷鍵,翻出了今天下午拍的照片:那拍的是張某家門口,紅泥土地上留出了兩個長方形印子,土塊壓得很結實。張某家周圍都是雜草衆生,只有那地方安安全全,不見得有野草冒出頭來。

算算時間,今天張某的屍檢也該有個着落。唐裏格不再想,還真的像個長輩,搭着張勇花的肩輕輕拍了兩下,沒人發現張勇花的眉梢略挑,很輕地抿了一下唇。

直到唐裏格拉着張勇花到會議室裏坐下的時候,泡完茶葉的王梅剛回來,視線不偏不倚在他倆身上打量了幾秒,欲言又止。

唐裏格這才意識到自己和張勇花的關系有多不明不白,他生硬地和張勇花避開了一些距離。越刻意越有貓膩果然是個道理,王梅的視線終于輕飄飄地移開,假裝咳嗽了一聲,才道:“果然還是那舊城的風光旖旎。”

唐裏格一時半會還沒反應過來王梅的意思,倒是一旁的張勇花略靠近了唐裏格一點,從容道:“确實。”

唐裏格勾過來會議室的筆,也沒聽懂這群小年輕人在讨論什麽,反正讨論的不是什麽正經東西,還非要借什麽舊城不城的東西搞暗喻。

在唐裏格叩筆帽叩到第五聲的時候,會議廳該來的人也到齊了。唐裏格也不是耍架子的人,率先站起來和衆人點頭示意,連環殺人案在梅雨鎮的影響挺大,村民們擔驚受怕,生怕自己一個不經意得罪了兇手,嗚呼了自己小命,所以無論如何也得把兇手給繩之以法。

首先向衆人自我介紹的是縣城派來的法醫——黃餡,他大概三四十來歲,在行業經驗的綜合方面上,還算挺年輕的一位。不過唐裏格眼神利,能窺探出來的東西多,不然也不會那麽快就混到了偵查副隊的位置。

就比如他第一眼就發現了黃餡的不對勁,按理說行業經驗豐富了,不應該躬身弓腰的,把背繃得那麽直,挺拘束啊。

但也可能是黃餡本來就是一個謹慎的人,沒有十拿九穩的把握也不會吱聲。

發紙質資料的是張勇花,他算唐裏格一手帶上來的助理,才十九歲,唐裏格這個事業心強的,也不知道是用什麽條件才讓隊裏破例,讓張勇花心服口服的,硬是把這個毛愣青頭招進了偵查隊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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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裏格喝了一口張勇花倒的茶水,那泡出來的味道恰好。他翻了幾頁資料,視線停在了那屍檢證明上,張某身上沒有致命傷口,是嗆了屎被活生生淹死的。

沒有致命傷口?

唐裏格的眉毛壓下來一些,張某支氣管杯黑色塊狀物堵塞,從死者肺裏能擠出糞水。但是身上沒有創傷,難不成還真是被兇手直接往糞池裏丢。

沒有發生争執,難道還真是小張說的,兩人可能只發生口角,或什麽也沒發生,兇手就在張某無意之中吧張某推入了糞池。

那兇手的動機又是什麽?

看張某這輩子做的畜生事太多,本着為民除害的心把張某給殺了。

唐裏格低着頭,右手握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左手翻資料的動作也随之慢了下來。張勇花分發完資料,也跟着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了唐裏格旁邊,趁黃餡自我介紹完,才在這空隙中小聲地和唐裏格說話:“前輩,這茶是我特意買來的,之前聽說前輩喜歡喝這茶。”

唐裏格應了聲:“茶确實好喝。”出乎意料,張勇花也不提兇手和受害者是否有發生行為上的争執,但也是,他唐裏格也不能用一個磚頭的位置,就判定了兇手和受害者有發生行為上的争執。

張勇花彎了彎眼睛:“前輩喜歡就好。”

而唐裏格略微擡起了眸子,心猝不及防地跳了一下。還有張勇花十九,幹什麽都利落,撩人倒很有一手。難怪自己眼光好,談了一個年紀小的,果然年紀小的有活力,還細心。

唐裏格腦子摔壞後也不記得,之前和這個年輕的男朋友有沒有上過床,但張勇花明明才十九,長得卻人高馬大的,要不是眉眼清澈,還真比唐裏格這個二十八歲的老男人還男人。

“前輩在發呆?”這次張勇花是近着唐裏格耳朵說話的,他的聲音很穩,但唐裏格還是從中聽出了小助理音線中的一絲青澀,“是有心事嗎?”

唐裏格哼了一聲,哼出來的時候才知道後悔,王梅是第一個擡起頭看他倆的,緊随其後的是那個包着黃餡的法醫,黃餡的聲音偏禮貌了點,卻又貼合着陰陽怪氣的意味:“唐隊,是有什麽話想講嗎?還是對我的介紹不滿意。”

唐裏格進入偵察隊也有八個年頭了,除了張勇花,他什麽人還應付不過來,于是唐裏格鎮靜下來,揮揮手表示:“不,我覺得黃同志的介紹出奇的好,只是在感嘆說咱們警隊的打印機質量不行,印出來的圖片模模糊糊的。”他話鋒一轉,“那只能麻煩黃同志了,有沒有存下文檔。”

“有的,我也才想起來唐隊前陣子身體才恢複,沒能到現場觀摩,正好我手機存下來照片的也清晰。"黃餡像是為了證明什麽,說到照片的時候臉色倒是生動了一點,他解鎖了手機,翻出相冊就把手機遞過去。

黃餡拍的是視頻,比照片更有說服力,視頻是在張某家門口拍下的,靠磚頭牆那面伫立的半塊磚頭,唐裏格記起來,下午的時候張勇花也踩着塊磚頭,但不是在那裏。視頻中的那具腫脹的屍體皮膚上泛着冷白色,因為糞坑的熏染還因此患上大小不一的黑灰色斑跡,屍體體無.遮蔽,隆起來的器.官被撐得特別大。

唐裏格的胃裏翻起一陣惡心,喉嚨生疼,他不得不握了一下筆杆來保持鎮靜,但作為經歷過好幾十個案子的唐副隊,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人的生生死死,或大或小的白事他也經歷過,只是那發自內心的對屍體的膽怵是藏不住的。

但好在唐裏格平靜下來得快,他淡淡擡起了眼睛,倒也不再挑刺,說道:“也感謝黃同志從城裏千裏迢迢過來的幫助,等案子結下一定請你喝一杯。”

黃餡擺擺手,道:“小事小事,還比不上唐隊大病初愈就趕來破案的事業心。”兩人互相恭維了幾句後,也該進入這次讨論的主題。

王梅率先站起來,這證明她不八卦的時候,還是一個挺靠得住的人,這女人分析道:“首先,我按照日期推算,确定了嫌疑人的作案時間集中在周末,3月21日,4月4日,4月18日,4月25日,而張某的死亡時間在五月份,通過前面四個作案時間可以初步判定張某的死亡時間在5月2日前後。

“再者,3月21日那天的女子是被捅.死的,兇器不明,4月4日那天的高中生是服藥身亡,腹部卻有不致死的刀傷,4月18日死的是一位男性拳擊手,輕微腦震蕩,右手手腕反向骨折,腹部、胸部、大腿等多處淤青,內髒破碎,動脈破裂,被丢棄在地下拳館的倉庫,沒有及使搶救而死,而4月25日死亡的是三名男性教師,因受到致命性刀傷而死,兇器是學校食堂的剔.骨刀,從一位受害者的肛.門內發現。

“除了第二個案子疑點重重,我不能确定是否是連環作案嫌疑人的筆手之外,其餘的案子我都傾向是同一個人作案。動機未必能明确,因為我至今沒找出受害者的共同點,奇怪的是每個作案現場都有數量一致的小紅花帖子,但還有一種可能是團夥作案,嫌疑人都傾向于男性。”她說完向大家點點頭,又坐下去。

接着起來分享的是許陽,對比王梅講述的流暢與條理,他顯得磕絆了許多。但單從許陽的外表看會發現這是一個斯斯文文的男生,他講話很慢卻很穩定:“今天早上我去找了,對,那個張某的兒子陳富貴,具體的對話內容我已經發在群裏了。然後下午的時候,我又去了那個學校的作案現場,三名男性教師被抛屍在食堂後面的垃圾坑,那個學校很破,監控沒有覆蓋全面,我仔細觀察了一下,發現學校旁邊挨着一家精神病院。

“于是我把疑點放在了精神病院那邊,因為那是一家私人醫院,我沒法得到許準進去,但我發現精神病院的圍牆布的是鏽鐵,精神病院後面連的是山路,如果精神病人稍微機智一點,完全是可以跑出來的。”許陽說完後,就坐下來了。

這時候張勇花站了起來,表明了自己的觀點:“兩位分析得都很有道理,但是3月21日的作案現場在梅雨鎮西北的造紙廠,而學校在東山角,兩個地方有一定距離,所以我覺得精神病人不可能跑那麽遠。”

王梅翹着腿,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她又問:“唐隊的話,有什麽建議?”

唐裏格聽見這話才把筆放下,他站起來,和平時的吊兒郎當不一樣,神情有些嚴肅,他明知故問:“監控沒拍下嫌疑人嗎?”

王梅先出聲:“梅雨鎮近一個月的監控都壞了。”

唐裏格挑眉:“那你們有調查一下監控為什麽壞了。”

“哦,小張查了。”王梅順口替張勇花回答下了。

于是唐裏格轉頭看張勇花,那人乖巧到過分:“是的,我查了。近一個月的監控都壞了,大概是電網被破壞了。”

“不要大概,你确定。”唐裏格盯住對方的眼睛,發現對方也在坦坦蕩蕩地看他。

張勇花回答:“我确定,并且去供電站檢查過,控制監控的電線老舊,聽供電局的說是電網安得偏低,梅雨季節的雨水浸進去後就壞了,供電局有找人來修,但雨一直下不停,也沒辦法開始動工。”

唐裏格一坐下就開始轉筆,他把背貼在椅背上,支着一只腿晃椅子。會議廳裏凝入了沉默,連平常話多的幾個都安靜得過分。

焉時,才歇下不久的雨又開始淅淅瀝瀝地往下落,唐裏格稍微擡起點頭就能望到窗外,看見雨網混沌了路燈的光,像一張鋪天大網一樣蓋住了梅雨鎮的夜晚。

突然唐裏格又開口了:“還有前幾個案子死者的狀态嗎?我記起前天發現的一個細節。”

唐裏格的神态像是在自說自話,卻在此刻吸引住了會議廳裏所有人的目光。

“抱歉,腦子不好用,把前天找出的一個關鍵點忘了。方便我查一下手機嗎?”

唐裏格把黃餡的手機借過來,翻出了4月25日的三名死者的狀态,無一例外,三人受的都是刀傷,屍檢報告上寫着,第一位死者右腹所受的刀傷深度是11.3cm,左腹所受的刀傷深度是7.7cm,其餘兩位是從背後被捅.刀的,左背受的刀傷比右背深。

唐裏格一字一頓道:“按照不同部位刀傷的深度推斷,有沒有一種可能嫌疑人管用的是左手,嫌疑人是個左撇子?”

——

後面去逐個排查可疑人介入了另一個部門的幫助,期間王梅又把錄音帶取出來,插.在張某那架快爛掉的收音機上。

“梅雨季節事故多發,請常駐居民小心慎行。”

機械化的女聲先一步彈出來,再等噪點落下的時候,衆人才聽清了磁盤裏的東西,是一個受害者女孩的呢.喃.嬌.喘。

再過十幾分鐘才跳過了這個片段,王梅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囔囔着:“能不能關掉。”唐裏格搖頭,聽得也很不爽,恨不得沖過去把這聲音錄入收音機的張某給揍一頓。

突然收音機吭吭地啞住,似乎是一陣敲門聲,一陣又一陣,等到後面那個人不耐煩了才叫道:“開門,掃.黃。”

後面收音機又響了一陣,應該是被人用力拍了一下,大概是響完了。

會議廳裏的人驟然一驚,沒人覺得好笑,因為他們對後面敲門人的聲音熟悉得很 ,那個喊“開門,掃.黃。”的聲音和張勇花出奇的像。

王梅突然冷不丁提了一嘴:“小張是左撇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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