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姜知遠穿了一身純白色的西裝,身量高挑,笑容和煦,眉目張揚,端着高腳杯站在人群中推杯換盞,遠遠看過去,在一群穿着黑色西裝打花領帶的中年男子間,很是打眼。
今天是姜知遠和沈氏集團執行總裁沈承簪的婚宴。十月下旬,桂子飄香的時節,整個莊園都飄散開幽遠凝重的桂花香氣,順着門縫飄進宴會廳中,枝形水晶吊燈從挑高的穹頂嘩啦啦地垂落,照出眩目璀璨的光線。
姜衍作為婚禮主角姜知遠的親弟弟,卻只是坐在宴會廳不起眼的角落裏,低頭呷了一口杯子裏的白葡萄酒,擡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
時間差不多了。
但婚禮的另一位主角沈承簪,還沒出現。
現在在應酬沈家賓客的,是沈承簪的父親——沈芩。
沈芩是現在沈氏集團的一把手,年逾四十,但一眼看過去,竟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眉目深邃,和大腹便便的姜父站在一道,像是隔了一代。
甚至于,沈芩站在姜知遠身邊,若是不認識的人打眼一看,難免順理成章地以為這二位就是今天婚宴的新人了。
真年輕。姜衍想。
宴會廳的大門在這時向兩邊徐徐拉開。
在座的賓客紛紛回頭四望。姜衍便也順着往門口探頭探腦。
人群中簇擁中那位,在姜衍見到他的第一眼,幾乎就可以認定,他就是沈承簪。
和沈芩的眉眼,如出一轍,眉骨高挑,眼窩深邃,眼型狹長,便難免洋溢冷漠疏離的意味。
父子二人,共用一張漂亮的臉。
姜衍暗暗感慨,又望了一眼在席面上推杯換盞的姜知遠,心想,很配,和哥哥很配,很漂亮一張的臉,眉眼間的氣質也有點像,帶有一點拒絕的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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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承簪出現在宴會廳的一瞬間,姜知遠的眼睛也亮了一亮,他仰頭将杯中的低度白葡萄酒一飲而盡,帶着禮貌的微笑和對面的賓客寒暄一番,便輕巧地擱下酒杯,不疾不徐地向沈承簪迎面走過去。
“承簪,怎麽來這麽晚?”
姜知遠的身量比沈承簪矮一些,說話的時候就要微微仰起頭,脖頸之間的動作勾勒出下颌線漂亮的弧度。他說話的聲音并不小,話聽起來又像是責怪,但語調之間卻摻雜着一點嬌嗔的意味。
姜衍暗暗咋舌。
在今天之前,姜知遠和沈承簪見面的次數應該不超過三次,并且都是在賓客雲集的大型商務宴會上。
如果說論起單獨相處的話,今天可能還是頭一遭。
但在外人看起來,姜知遠和沈承簪說話的動作情态熟稔親近,站在潔白厚重的絲絨地毯上,真真是一對璧人。
沈承簪微微颔首,沖他點點頭,嘴唇翕動似乎說了什麽,只是姜衍坐的位置有些遠了,沒能聽清。
姜知遠臉上的笑容未變,輕輕點了點頭,側身和沈承簪并排而行,挽住他的手臂。
婚宴的主角來得遲了一些,但好在并沒有耽誤什麽,按部就班地過起了流程。
姜衍的視線和筷子全程沒離開過席面。
只有沈承簪挽着姜知遠來到他這桌寒暄時,他才戀戀不舍地放下了手裏的筷子。相比于人際交往或者應酬,大概不如美食對姜衍更有吸引力一些。
他坐的位置正好位于外側,沈承簪幾乎就站在他身邊。
因為離得太近了,沈承簪微微俯身的動作之間,純黑色無尾禮服的衣擺輕掃過姜衍的後背。
姜衍下意識地挺直了脊背,往前瑟縮了一點兒。
沈承簪頓了頓,似乎注意到姜衍一瞬間的僵硬姿态,得體地微笑着:“這位是?”
姜知遠忙道:“是我弟弟,姜衍。”
“嗯,”沈承簪遞過酒杯說,“妻子的弟弟......小舅子。”
“......”如此陌生的稱呼聽得姜衍有些尴尬,連忙站起身,雙手端起酒杯,“您好......哥......沈總。”他一時間無法确定,對于哥哥的同性伴侶,應該使用怎樣的稱謂。
沈承簪點頭致意,對他到底使用哪個稱呼似乎并不在意。
姜衍面紅耳赤,仰頭将杯子裏剩餘的酒液一飲而盡。他之前幾乎沒有任何飲酒的習慣,即使是低度的白葡萄酒,整整半杯囫囵倒進嗓子眼裏,也激得他喉頭一痛,擡手捂住嘴,低下頭壓抑着低聲地咳嗽,憋得臉通紅。
沈承簪沒再說什麽,挽着姜知遠走向另一桌。
“哥哥!”
姜衍正漫無目的地聽着旁邊的一位女士胡謅一些空穴來風的豪門八卦,突然被一個小小的人從桌下抱住了雙腿。
“哥!”
小女孩兒從潔白柔軟的桌布下探出頭。
她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在腦後高高挽起,露出光潔的額頭,發髻旁別着一個鑲滿珍珠的小皇冠,在燈光下閃閃發光。睫毛濃密,撲朔間便露出一雙水靈靈的眼睛,很是漂亮。
看上去也不過八九歲的年紀,此刻仰起臉沖他咧嘴笑,露出一嘴上下都缺了口的牙。
“哥哥哥哥!我剛剛找你好久!你怎麽才過來!”
“露露乖,來,起來,怎麽鑽桌子下去了?先坐好。”
姜衍失笑,把姜露從桌子下面拉出來,坐在旁邊的空椅子上,說:“你......怎麽一個人來的?誰送你過來的?”
姜露是他二叔姜越的女兒。
但姜越還沒結婚,甚至于,在外界看來,姜越身邊,似乎連女伴都沒有。
姜露是他的私生女。
姜露媽媽的身份,姜衍也不太清楚。只是前兩年二叔姜越頭一次帶姜露回到姜家老宅時,爺爺姜為政重重嘆了口氣,說:“孩子可以帶回來,她媽媽,這輩子不會出現在我面前的。你明白的。”
于是從那之後,姜露便時常出現姜家,寒暑假也會在姜家小住一段時間。
因為姜家其他人都忙于公司事務,偌大一個姜家,常常只有尚在念大學的姜衍在家。
姜衍又是個極好脾氣的性格,這樣一來,小姑娘便總是粘着她這個溫柔又好說話的堂哥了。
“我爸爸讓劉叔去接我的!聽爸爸說今天知遠哥哥結婚,我也想來看看!”
姜衍點點頭:“那你就坐這裏,別亂跑,跟我一起坐吧。”
姜露的性格和姜衍完全是兩個極端,加上這個年紀的孩子所共有的那種跳脫好奇的天性,行事作風古靈精怪、漫無邊際。
今天這樣的場合,姜衍難免擔心。
小姑娘似乎聽出他話語間鄭重其事的語氣,乖覺地點頭。
沒想到,宴會進行到中途的時候,姜露就不見了蹤影。
姜衍只是彎下腰替她撿起掉在地上的珍珠手串的工夫,再一轉身,小姑娘已經跑得見不着人影了。
姜衍将珍珠手串順手塞進西服外側的口袋,起身快速地掃了一圈。
宴會廳的面積太大了。
光影錯落,裝修富麗堂皇,到處都點綴着鮮花和絲質綢緞,晃人眼睛。還有不少賓客都帶着孩子,此時也踩着潔白的羊毛地毯成群結隊地連跑帶跳,根本看不清人影。
“先生,怎麽了?”
經過姜衍身邊的一位端着酒水的侍應生停下腳步:“您需要什麽?”
“沒事,不用。”
姜衍擺擺手,壓下心裏焦躁不安的情緒,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不需要。”
他站起身,腳步飛快地在整個宴會廳轉了一遭,仍然沒有找到姜露的身影。
“麻煩,請問廁所往哪裏走?”
“這邊。”侍應生指了指左前方的标志,“需要我帶您去嗎?”
“不用。”
姜衍甚至連謝謝都忘了說,小跑着往廁所走。
“露露?你在嗎?”
姜衍站在女廁門口,稍作猶豫,擡手輕輕叩門:“露露?在的話答應哥哥一聲?”
衛生間的門猛然被推開,略帶潮濕、稍顯濃郁的熏香味道絲絲縷縷飄出來。
姜衍接連後退了好幾步,“抱歉......”
“找人嗎?”一位挎着手提包的年輕女孩兒從衛生間走出來,上下打量了一番姜衍。
“對......請問,有沒有這麽高一個小女孩兒?穿白色蓬蓬裙?”
“裏面沒有人。”
“好......謝謝。”
姜衍轉身,擡腳就要走,心裏的那股子煩躁的情緒逐漸擰上眉頭。
旁邊的男廁中傳來不小的動靜。
姜衍放慢腳步。
“嘔——”
姜衍稍微猶豫了幾秒,還是推開了男廁的門。
穿着一身白色西裝的青年,雙手扶着洗手池的邊緣,腰彎成瀕死的蝦狀,正在劇烈地嘔吐。
洗手臺面上的水,滴滴噠噠地掉在光滑白淨的大理石地磚上,流淌出不成形的透明紋理。
“哥?”
姜衍快步走上前,伸手想扶姜知遠,又收回手,只是在離姜知遠兩步遠的地方站定,說:“哥,需要幫忙嗎?”
有三五秒的時間,姜知遠只是扶着洗手池,仿佛靜止了一般。
緊接着,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嘔吐,聽得姜衍都喉頭一緊。
“......沒事。”
姜知遠終于擡起頭,似乎緩過勁兒來,但嗓音喑啞,近乎失聲。
他又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峭立的眉峰顯得愈發難以接近,也難掩疲憊:“沒事。”
“......嗯。”姜衍識趣地又往後退了一步。
印象中他這位哥哥,似乎并不怎麽喜歡很近的社交距離。
當然,姜衍不确定這是否僅針對他。
“......有紙巾嗎?”姜知遠問。
“啊......”
姜衍連忙去翻口袋,從外套的口袋到褲兜,除了剛剛放進去的那串珍珠手鏈,什麽也沒摸到。
“......沒有,我去拿,等我一下行嗎?”
“......算了。”姜知遠眉心蹙起,低頭看了一眼前胸。
姜衍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這才注意到姜知遠胸前的白色襯衣連帶着西服外套上那一塊微微泛黃的酒漬。
“被人撞到了。”姜知遠擡手将領口向內扯了扯。
青果領的剪裁簡約流暢,西裝外套純白色的厚重面料和內裏的白色襯衫在燈光下呈現出完全不一樣的質地,很有參差錯落的設計感。
胸口的一枚翡翠胸針,煥發盈盈的水潤綠光,色彩分明,很是惹眼。這是沈家在昨天,婚宴前夕,特地差人送到沈家的禮物。
姜知遠皺着眉頭,擡手取下胸針。
姜衍這才意識到翡翠這樣亮眼的顏色也不全是因為它本身的水潤熒光,還有部分原因,是因為胸針也被酒液潑濕了。
姜知遠右手捏着胸針,左手伸向口袋,似乎是想找紙巾,但什麽也沒摸到。
姜衍說:“拿這個擦吧。”
他解下領帶,遞給姜知遠。
姜知遠似乎有些詫異,擡眼瞥他一眼,但沒什麽表情,淡聲道:“謝謝。”
他接過領帶,擦拭着胸針上沾染的酒漬,突然冷笑了一聲:“好看嗎?”
姜衍不明所以地點頭,視線落在這枚散發熒熒幽光的深綠色石頭上,誠懇道:“挺好看的。”
“很好看嗎?”姜知遠說,“比十幾位高定設計師花了兩個多月磨合出來的作品,還要好看嗎?”
“......”姜衍見過那枚胸針——原本為今天的婚宴特地定制的胸針。
很漂亮。一半是楓葉,一半是蝴蝶,将兩種美麗事物巧妙地設計融合,線條靈動飄逸,通體點綴淨度達到FL級別的白鑽,在燈光下,仿佛要翩然起舞。
而現在躺在姜知遠手中的這枚胸針,主體是這枚深綠色的翡翠裸石,成色不錯。但鑲嵌的工藝和材質,都太過簡約了。對于沈家來說,送出手的這份禮物,難免讓人覺得沒什麽誠意。
“......都很漂亮。”姜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