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姜知遠嘴角的一抹冷笑長時間地凝在嘴角,眉目都是冷冷的。因為醉酒,眼神有些虛浮。他手裏還攥着姜衍的領帶,有一搭沒一搭地擦着那枚翡翠蛋面,動作卻一下重過一下。
在滴滴答答的水聲重,粗陋的鑲嵌工藝終于不堪重負,“吧嗒”一聲脆響,陽綠色的石頭和銅托分崩離析,從姜知遠手中滾落,發出令人心驚的碎裂聲。
“小心!”
姜衍下意識想去接,大理石瓷磚光滑的表面星星點點的水漬蜿蜒成流,他身體前傾,失去平衡,跪倒在地,膝蓋骨撞擊地面,發出令人牙酸的嘎達一聲。
姜知遠終于從那種游離的醉态重清醒過來,很快彎下腰,撿起那枚石頭。
它并沒有完全破碎。
然而在明亮的白色燈光中,從石頭內部向外皲裂的裂縫也無處遁形。
姜衍哼了一聲,正要從地上爬起來,衛生間的門被推開。
他聽見聲音,回頭去看。
沈承簪站在那兒。
純黑色的無尾禮服剪裁得當,身形流暢,沒有任何顯眼的logo,然而門襟左側四英寸處那枚極易被忽略的深灰色星形刺繡,不露聲色地昭示此紳裝裁自意大利某個享有百年盛名的工匠世家之手。
姜衍的視線從沈承簪腳上那雙黑色皮鞋一路向上,才晃悠悠地落在他冰冷冷的眼睛裏。
然而他的嘴角仍然帶着笑意。
沈承簪說:“姜知遠,婚禮取消。”
姜衍以為自己聽錯了,他扶着洗手臺顫悠悠站起來,錯愕地聽着沈承簪沒什麽語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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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麽?”姜知遠似乎也沒料到沈承簪會在這種時候說出這句話。
在婚宴即将結束、賓客盡興而歸的檔口,說出婚禮取消這樣的話。
姜知遠向前一步,攥着那枚即将從內裏分崩離析的翡翠,盯着沈承簪的眼睛,他好像在逼問,又接近于懇求:“你說什麽?!”
沈承簪只是這樣冷冷的看着他,笑了笑。
姜衍扶着洗手臺站着。洗手間裏太過明亮的光線晃人眼睛,于是沈承簪周身那種近乎傲慢的雍容淡漠便淋漓盡致地展現。
“知遠,承簪,你們在這兒呢......小衍也在啊......婚宴還沒結束,怎麽都聚在這兒,客人還沒走呢......”
“伯父,”沈承簪對姍姍來遲的姜賀點頭致意。
“沒什麽事兒就都回去吧,”姜賀點點頭,“還有幾桌客人沒走,去打個招呼。”
沈承簪:“伯父,我和知遠還沒有領證——之後也不會領了。這場婚宴,就當作普通的商務宴請。”
姜賀一頭霧水:“什麽意思?嗯,我怎麽沒聽懂?”
沈承簪說:“我的意思是,我和知遠的婚禮取消。”
“什麽?”姜賀愕然站在原地,“這是什麽意思?好端端的,這是怎麽了?承簪,開什麽玩笑?”
趙晨晨也出現在衛生間的門口:“這是怎麽了,怎麽都圍在這兒?知遠,傻站在幹什麽呢?”
姜賀皺着眉頭沒有出聲,看向姜知遠:“知遠,到底怎麽回事?”
姜知遠原本就修長的身形在此刻全然繃緊,在貼合腰身的西裝包裹之下,顯出一種蓄勢待發的鋒芒,他盯着沈承簪,嘴唇微微顫抖:“沈承簪,你什麽意思?”
沈承簪說:“我的意思是,除了我之外,你有的是選擇。”
趙晨晨這時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出這樣劍拔弩張的氛圍,她不明原委,只能強撐着笑臉打起圓場:“這怎麽了?這才新婚第一天,怎麽就鬧別扭了?承簪,你大他幾歲,知遠不懂事,別跟他計較。”
她看着面色慘白的姜知遠,使着眼色:“小遠,鬧脾氣也要分場合,有什麽事等回家再說!”
沈承簪打斷她:“伯母,不必。”
他的眼神波瀾不驚地流連過在場幾人的臉,淡聲道:“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哎哎哎!承簪!這是怎麽了?”趙晨晨慌慌張張地要去拉沈承簪,僅剩的修養又逼得她尴尬地收回手,轉而急匆匆地沖着姜知遠說,“小遠,你做錯什麽事了?到底怎麽了!”
姜知遠沒吭聲,僵直着站在那兒,垂落身側的手緊攥成拳,掌心冰冷圓潤的觸感不斷侵蝕他的理智和尊嚴。
再次和沈承簪四目相接的一瞬間,他近乎失态地咬牙切齒道:“為了一塊破石頭,沈承簪,至于嗎?!”
姜知遠高舉手臂,将緊攥掌心的那塊石頭砸向地面。
“......哥!”
姜衍正扶着洗手臺,忍着膝蓋的鈍痛,無所适從地站在那兒,被姜知遠突如其來的動作吓了一跳,下意識又要去攔,腳下一滑,再一次滑倒在地,雙手撐在瓷磚上,膝蓋磕在地上,痛得他倒吸冷氣。
這一次,翡翠蛋面徹底四分五裂,碎碴子濺成飛沫狀,散開在狼藉的白色瓷磚上,有一種慘淡的美感。
姜衍揀起幾塊最大的碎片,擡起胳膊抓着旁邊的洗手臺,趔趔趄趄地站起身。
他攤開掌心,将碎碴子展現在衆人面前,低聲說:“......應該還能粘起來?”
周圍幾人神情各異,卻無一不流露出一點肅殺的冷意。
“......”
于是姜衍又五指收攏,往旁邊退了一步,不再說話。
“怎麽了?”
在場幾人齊齊看向門外。
沈芩邁着輕快的步子,帶着一點寬厚的微笑,闖入視野中。
“沈總,您來了啊!”
姜賀迎上去,擡手抹了把額頭上并不存在的汗,臉上的神情松懈了不少,似乎定了定心:“你看這事兒鬧的......我們家小遠不懂事,這不知道是怎麽了,鬧得承簪也不高興了......您說這客人還沒走呢,這......”
“承簪,怎麽回事?”
沈芩站在那裏,穿着和沈承簪同一款式的禮服,只是沈承簪外套上的手巾袋中裝飾有和領帶一色的手帕,而沈芩則在翻領的花眼中扣了一小朵淡藍色的矢車菊。
看起來,沈芩倒更像是婚宴的裝束;沈承簪,卻更接近于參加一場正式的商務酒會。
“爸,”沈承簪向沈芩微微颔首,“我和知遠并不合适。結婚——就算了吧。”
“哎哎哎!承簪啊,”姜賀着急忙慌地說,“這......你和小遠才見幾面啊,這還沒相處呢,怎麽就知道不合适了!年輕人鬧點小矛盾很正常的嘛......”
姜賀目光裏流露出一點哀求和膽戰心驚的慌亂,看着沈芩像是等待宣判:“沈總......您說是吧?”
沈芩沒有回答姜賀的問題,而是面帶微笑,盯着和他身量別無二致的長子:“承簪,你說是嗎?”
沈承簪波瀾不驚道:“我和姜知遠,并不合适。”
“但是沈氏集團和姜家的聯姻勢在必行。”沈芩說。
在幾乎令在場幾人心驚肉跳的沉默僵持中,沈承簪擡眼,移開和他的生父對峙的目光,靜靜地落在角落裏的姜衍身上。
沈承簪說:“那就換他吧......姜......姜衍。”
沈承簪問:“是叫姜衍嗎?小舅子?”
“......”有好一會兒,姜衍才遲鈍地意識到沈承簪是在問他,他怔怔地點頭,“嗯,姜衍。”
“那就姜衍吧,”沈承簪對沈芩說,“姓姜就行,是嗎?”
沈芩微笑着說:“當然。随你喜歡。”
于是沈承簪點點頭,目光重新落在姜衍的眼睛:“沒問題吧?”
沈家父子這樣毫無章法、視規矩倫理為無物的兒戲态度幾乎剝奪了姜賀和趙晨晨的所有理智,夫妻二人呆滞地站在原地,好一會兒,都沒能作出什麽反應。
“......什麽?”姜衍結結巴巴地說。
沈承簪說:“跟我結婚,姜衍,沒問題吧?”
姜賀終于反應過來,從震驚中抽回一點神智,慌亂又不可置信地攔在沈承簪面前,滿頭大汗:“什麽?承簪......開什麽玩笑?!”
沈承簪颔首:“伯父,您有選擇的權利。”
“當然不行!婚宴都辦了!上百雙眼睛都看着呢!你現在說不跟小遠結婚,換成姜衍?你瘋了嗎?”姜賀惱火道,“你們沈家把這場聯姻當兒戲是嗎?外人會怎麽看?我們姜家的面子往哪兒放?!”
他說着話,一把将姜知遠拽過來,硬生生往前推了幾步:“小遠,到底怎麽回事!”
姜知遠被姜賀拉了個趔趄,似乎因為過于緊張的久站,關節咯咯作響,猶如提線木偶般僵硬。
他慘白一張臉,唇線緊抿,喉結微微發抖,之前的憤怒看起來已經完全被慌亂和無措取代。
他扯起笑,聲線顫抖:“......承簪......”
沈承簪打斷他:“姜家有選擇的權利。”
“——我會跟姜衍結婚。”
“——或者,姜氏集團旗下的那個子公司——”沈承簪笑了笑,“沒記錯的話,是叫成恩化工是嗎?伯父,您也可以選擇自行補上那筆虧空。”
沈承簪說:“彙豐銀行亞太區負責人的聯系方式您需要嗎?以姜家的信譽,應該可以借貸到一筆可觀的款項。”
姜賀接連倒退了幾步,被身後的長子托住了手臂,才堪堪撐住癱軟的身體。
沈芩似笑非笑,安靜地默許沈承簪的非道德行徑。從他雲淡風輕的神色中,很難說清他對于長子的此番作為是贊許還是反對。
在一片死海的靜默中,姜衍向前一步,定定地看向比他高出一頭的沈承簪:“沈總,我沒問題。”
沈承簪點點頭。
“姜衍!”姜賀借着長子的力氣穩住身形,由于長時間的緊張情緒而逐漸體力不支,大口大口地喘氣。
他還要說什麽,姜衍平靜篤定道:“爸,趕在今年審計報告出來之前——還來得及。您缺的那筆錢,一定得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