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拉開車門之前,姜衍沒想到車裏還有人。因為早上沈承簪送他到校門口的時候交代了,晚上司機闫懷會來接他。
因此姜衍理所當然地認為,沈承簪不會在車上。
“......”因為快速的奔跑,即使在這樣十月末北方秋季的夜裏,姜衍的額頭仍然布滿一層薄汗,打開車門的時候,胸膛起伏不定地喘息。
“......沈總。”
姜衍擡起頭看見合眼坐在車裏的沈承簪,微微有些詫異。他輕手輕腳地關上車門,在沈承簪對面坐下。
車裏打着溫度适宜的暖氣。北方晝夜溫差大,十月份的夜裏外出已經需要套上一條厚厚的外套。姜衍上半身穿了一件深灰色的羊絨大衣,裏頭一件款式簡單的米色毛衣,下身穿着普普通通的牛仔褲,手裏還捧着一本課本和平板,額前被一點汗水打濕的發梢遮住眉眼,眉目和順,全然一副學生模樣。
他坐在那裏,書和平板安靜地擱在腿上,依然伸手撩開一點窗簾,目光投向窗外。
“尤教授身體好嗎?”沈承簪突然問。
姜衍很明顯被他的問題弄得有些措不及防,愣了愣,斟酌道:“看上去精神頭很好......但是頭發全都白了。”
沈承簪點頭,又問:“用的課本呢?”
姜衍從腿上拿起教材遞過去。
沈承簪接了,翻開扉頁,一眼就看見簽在書頁上的尤教授的大名。
他笑了笑,繼續翻着:“尤老還是喜歡給學生簽名?”
“......對。”姜衍點頭,解釋道,“之前參加一個科創比賽,指導教師是尤教授。項目結束之後他給組裏的學生都送了一本親筆簽名的教材。”
沈承簪點頭,翻着姜衍的教材點評道:“上課挺用心的。學習吃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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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衍又愣了愣。
就現在的關系來說,法律上,他和沈承簪是合法婚姻;實質上來說,他們是互惠互利的商業
聯姻。姜衍本以為,沈承簪和他之間的話題導向,應該集中于沈、姜兩家的關系和之後的生意往來。
再或者,關于在這段關系中,姜衍需要履行的義務。
但如今他們面對面坐着,沈承簪問他,教授身體如何。
再之,學習如何。
這樣的對話,倒像是長輩對于後輩的諄諄關愛。
于是姜衍稍稍有些錯神,擡起頭,看見沈承簪的視線仍然落在他的課本上,回過神,答:“挺好的......聽得懂。”
沈承簪擡頭看他:“有筆嗎?”
姜衍從羊絨大衣的口袋裏摸出一支黑色中性筆,稍稍有些尴尬地解釋道:“只帶了一支筆......我做筆記用平板更多一點。”
“理解,”沈承簪接過筆,撥開筆蓋,“過來看。”
姜衍和沈承簪是面對面坐着的,聽到沈承簪喊他,姜衍起身坐到沈承簪旁邊,兩人中間空了一個拳頭的距離。
沈承簪提筆,筆尖落在姜衍在教材空白處的筆記,說:“這裏錯了。”
姜衍湊得近一點,視線越過沈承簪骼骨分明的手背,落在書頁上。
沈承簪點了點姜衍畫得略顯潦草的圖示,在右側空白處利落地拉了直角坐标系,重新畫了一副利率政策對于彙率變化影響的圖示,解釋道:“畫錯了,應該是向右平移,而不是向上。”
姜衍湊得更近一點。他稍微有些近視,但是還沒有到需要戴眼鏡的地步,因此上課的時候坐得都會離講臺近一點。
但車裏的燈光有些暗,他和沈承簪之間坐得又着實有些遠,只好上半身傾斜探過去,微微眯起眼。
沈承簪語氣平和,邊解釋邊在空白處寫寫畫畫,分析鞭辟入裏,深入淺出,倒真有一點為人師表的氣場。
姜衍輕輕地“啊”了一聲,點點頭:“明白了。”
沈承簪将教材和手裏的筆遞回給他:“挺好,上課挺認真的。”
“......嗯。”姜衍說,“謝謝沈總。”
沈承簪不再答話,仍然阖上眼睛,靠在椅背上,架着腿,眼角流露出疲态。
姜衍想坐回對面的位置,又覺得似乎有些刻意,便忍了忍,仍然坐在沈承簪旁邊,側過頭,視線掃過沈承簪的臉。
平常時候顯得過于狹長的眼廓合攏,那種淩冽冷漠的氣質便斂起來,只是下颌線仍然緊繃着,在微茫的燈光中,臉廓的線條仍顯出一股子令人難以親近的清貴氣質。
姜衍收回視線,輕不可聞地舒了口氣。
“幾歲了?”沈承簪說。
姜衍答:“二十二。”
你昨天已經問過了。姜衍心道。
車裏靜默得聽不見一點聲響,透過剛剛拉開的那一角窗簾,姜衍才能判斷車輛還在平穩行駛。光怪陸離的夜色在那一角黑暗中飛速變幻輪廓,勾勒出一點城市的溫度。
姜衍覺得很不舒服。雖然沈承簪和他的對話并沒有任何冒犯和侵略性,但是因為一點點輕微的社交恐懼,加上這層莫名其妙的婚姻關系,即使就這樣安靜地坐在沈承簪身邊,也讓他覺得有些難捱。
幸而沈承簪并沒有再問什麽。一直到車輛平穩地駛入沈家的庭院,他也始終閉着眼睛。
他看上去也很累。看上去比連着上了三節大課的姜衍還累。姜衍想。
“沈總,”車窗被敲響,“到家了。”
闫懷沒有來拉車門,只是輕輕叩了叩窗戶。
姜衍看不出沈承簪是在閉目養神還是真的睡着了,于是坐在座位上,沒有應聲。
下一秒,沈承簪睜開眼,沒什麽表情地“嗯”了一聲。他看見姜衍還坐在那兒沒動彈,說:“姜衍,下車。”
姜衍點頭應了一聲。
闫懷把車停進地下車庫,姜衍跟在沈承簪身後往裏走。
沈家的庭院裏種滿了白玉蘭。
這個季節并不是玉蘭的開花季,目之所及只是大片的綠色葉片,橢圓形的葉片顯得有些肥厚粗壯,在黑黝黝的夜裏,并沒有什麽美感,但仍然綻放出一點獨特的生命的鈍重感。且大片大片的種植,風影綽綽,倒也別有意趣。
靠着圍牆的角落裏,還種着幾叢了無生趣的月季,看上去蔫頭耷腦的,雖然也綻了幾朵花,但很明顯,枯瘦的枝幹支撐這樣的花朵,有些力不從心了,花朵也彎下腰,頭低向深厚大地。
怎麽這樣疏于打理。姜衍心裏這樣想着,跟着沈承簪走進大門。
“密碼是021017.”沈承簪輸入密碼,對跟在身後的姜衍說。
“......嗯。”姜衍應下。
他跟着沈承簪走進屋內。沈承簪從櫃子中取出一雙拖鞋,放在地上:“穿這雙。”
“好的。”姜衍說。
姜衍低頭看了眼自己腳上的拖鞋,又瞥了一眼沈承簪腳上的那雙,很明顯,是同一款式,甚至似乎大小也完全一致,穿在姜衍腳上,稍微大了一點。
這是一幢三層小洋樓,從外面看起來并不太起眼,跟周圍幾戶人家相比并無而致,是偏西式的裝修風格,精致華麗,雍容富貴。
然而裏頭卻是另外一副景象。
別墅內部的裝修,完全看不出這裏的樓盤是均價十萬以上的地界,姜衍放眼望過去,牆面通體白色,從客廳到餐廳的清一色白色瓷磚,白色大理石鋪設的茶幾,淺灰色布藝沙發,牆角、餐桌以及茶幾等地都沒有擺放任何裝飾品。
只有茶色玻璃酒櫃上零散擺着的幾支姜衍不太認識的紅酒,落地窗邊的三角鋼琴下鋪就的酒紅色絲絨地毯,以及沙發上兩個亮眼的橘色靠枕,在這個黑白灰風格的家裏,勉強裝點一抹跳躍的色彩。
“吃過晚飯了?”沈承簪問。
姜衍的視線還停留在那兩個靠枕上,聞言回過頭來,點頭:“吃過了。”
“還要吃什麽嗎?”
“不用了。”姜衍搖頭。
“那上來吧,”沈承簪走上樓梯。
姜衍跟着他上了樓。
“下午高沫去了趟你家,沈夫人收拾了你的衣物和一些日常用品,”沈承簪說,“如果不齊的話,再去取。”
“行的。”姜衍點頭。
“你睡這間。”沈承簪站在一間房門外,按下門把手,推開房門。
姜衍站在沈承簪旁邊,也站在房門外,安靜地點頭。
沈承簪說:“沒什麽事就睡吧,明天上午上課之前,闫懷會來接你。”
姜衍說:“謝謝沈總。
沈承簪點頭。
姜衍走進房間,沈承簪已經轉身走了。
他想了想,手按在門把手上,還是關上了門。
很明顯,沈承簪對他毫無興趣,言談舉止間似乎更多地将他視為後輩。即使他們之間并沒有相差太多歲,但沈承簪已經在商海沉浮多年,而他姜衍還是個在校念書的大學生,何況因為姜衍在姜家的低存在感,姜衍在從政經商、人情往來等各方面都毫無涉獵,這樣一想,兩人之間的差別不可謂不大。
所以,沈承簪到底是出于什麽目的,才選擇和姜家聯姻?
姜衍嘆了口氣,從冰涼涼的門把手上收回手,一時間也并沒有什麽頭緒,索性不再細想,橫豎現在婚也結了,證也領了,沈承簪對他又沒什麽想法,應當還能過幾天安生日子。
他這樣想着,坐到床沿,将闫懷從姜家提來的行李箱打開,收拾了一陣,洗漱過後便早早爬上床,正準備要睡,擱在床頭的手機響起來。
姜衍拿過手機,點進微信,鮮豔了一排小紅點蹦入眼簾。
姜衍立時有些頭大,皺着眉頭,一一點開。
媽:[明天中午回家吃飯。]
哥:[明天有空?回家一趟。]
衛臨:[你結婚了??你結婚了??]
衛臨:[不是你哥結婚嗎?我瘋了還是我爸瘋了還是你瘋了?你們家都瘋了??我爸說你結婚了?!他是不是老年癡呆了??]
衛臨:[語音通話]
衛臨:[接電話!]
衛臨:[不接明天殺到你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