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第 9 章
房門拉開的一瞬間，姜衍擡起頭，對上沈承簪的眼睛。
不同于白天的是，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無框眼鏡，脫去西裝革履，只是穿着一套尋常樣式的睡衣。
雖然是他敲響了姜衍的房門，但是在很長時間裏，沈承簪都沒有說話，倒像是在等姜衍先說點什麽。
姜衍的手還扶在門把手上，站在沈承簪面前，比他矮了半個頭。姜衍稍顯慌亂地移開視線，故作鎮定地低下頭，看見自己甚至沒穿拖鞋，穿着襪子踩在淺灰色的橡木地板上，一種輕微而莫名的羞恥情緒在心頭蔓延。
姜衍忍受着耳廓逐漸升高的溫度，讷讷道：“抱歉......沈先生，小組成員臨時要開個會......抱歉......是不是有點吵？”
“沒有。”
“啊？”姜衍啞口。
“我可以聽一下嗎？”
“......啊？”姜衍扶着門把手，稍作猶豫，他并不明白始終對他表現得十分冷淡的這位沈少爺，在深夜敲開他的房門，是要做什麽。
但他迅速作出決斷。
姜衍并沒有選擇的餘地。甚至于他的猶豫都顯得有些不知好歹。
于是他迅速讓開空間，将房門徹底拉開，盡量笑起來：“可以的。”
沈承簪颔首，跟着姜衍走進房間，環視一圈，看見他擺在床沿的筆記本和被他拽到床邊的地毯，聲音很淡地問：“坐在地上嗎？”
“對.....”姜衍有些尴尬地和沈承簪一塊兒看着被他扯得有些皺巴巴的純手工羊毛地毯，低聲說，“......抱歉。”
沈承簪打斷他：“怎麽不坐椅子上，有桌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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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椅子有點矮，坐着不舒服，”姜衍說，“平時也比較習慣坐在床上寫作業......有床上桌的。”
沈承簪沒再追問。出乎姜衍意料的是，雖然他明顯得對于姜衍席地而坐的習慣有些不滿，卻也學着姜衍的樣子，盤腿坐在了地毯上。
姜衍站在原處，錯愕地看着這位沈少爺一氣呵成的連貫動作。
“做完了嗎？”沈承簪回過頭問他。
“......沒有，”姜衍向前挪動了兩步，猶豫之間腳步又頓在原地，停留了兩秒，呼出一口氣，坐到了沈承簪旁邊。
沈承簪問：“會開完了？”他說話的時候，并沒有看向身邊坐着的姜衍，視線停留在姜衍筆記本屏幕上寫到一半的文稿。看起來，他深夜敲開姜衍的房門，似乎真的是對姜衍的課程pre很感興趣。
姜衍點點頭：“嗯，剛開完會......因為之前小組裏有一位同學期中退課了，之前分配給他的內容要重新做一下分工。”
沈承簪點頭，擡手握住姜衍擱在床沿的鼠标，流暢地滑動，視線快速浏覽word文稿。
客房裏的燈并不亮堂。說起來，整個沈家洋樓的燈，似乎都不是那種明亮到刺眼的光線，而是更接近于初秋光景裏黃昏時分的斜陽，被昏黃光線照亮的透明空氣，渲染成一種暖黃色的色調。
在這樣冷冷的秋末初冬的夜裏，讓人感受到一點暖意。
姜衍從側面看向沈承簪，眼鏡片并不厚，但長時間架在鼻梁上，使他的眉眼間流露出一點倦态。這樣看起來，他也許和姜衍一樣，從家宴結束之後就一直工作到現在。
“文字部分太繁瑣了，”沈承簪說。
“啊？”姜衍從一種無意識的注視中回過神，飄散的思緒一瞬間被拉回來，“什麽？”
“這兩張表的數據，是從哪裏找的？”
“我看一下。”
修長的鏡腳在暖黃色的光線作用下在沈承簪的側臉輪廓上打下模糊錯落的光線，他的臉上表現出一種極其認真專注的神情，以至于姜衍也迅速從神游的狀态中抽離出來，快速将注意力集中在文稿撰寫上。
他快速地從浏覽記錄中翻出一個網址：“這裏。”
“不是很準，”沈承簪從姜衍的手裏接過鼠标，熟練地在搜索欄輸入一串網址，點開新的業面，快速地在網頁紛繁複雜的內容板塊中點擊一個鏈接，輸入年份、國家等必要信息。
頁面迅速跳轉，清晰完整的信息呈現在屏幕上。
“官網的數據比較準确，”沈承簪說，“點這裏，可以下載excel格式。”
“這樣......”姜衍眼睛都不眨地盯着沈承簪行雲流水的動作，生怕漏掉哪一個重要步驟。
沈承簪繼續說：“而且這部分關于年份和國家的數據，表格不夠直觀......用折線圖吧。”
姜衍點頭：“明白。”
沈承簪點點頭，不再說話，繼續往下浏覽。
“這裏，建個模型......面板數據......”沈承簪瞥了一眼旁邊目不轉睛的姜衍，“會用嗎？”
“......會的，之前跟着尤教授做項目的時候用過的。”
沈承簪點頭：“那你之後加上，關注一下拟合度......我不确定模型一定顯著。”
姜衍問：“不顯著的話要怎麽調？”
“擴大數據量，再加幾個控制變量試試，”沈承簪頓了頓，“不會的話，再來問我。”
“好。”姜衍點頭。
接下來的半個多小時裏，沈承簪對他的這份小組pre進行了全方位的詳細剖析，并又提出了一系列修改意見。
等到徹底分析完，姜衍瞥見屏幕右下角的時間，已經是晚上11：42了。
沈承簪滑動鼠标，頁面重新回到開頭，他最後掃了一眼文稿的題目，再次建議道：“不需要副标題的，把副标題删掉，定語加到主标題。”
姜衍沒應聲，将主标題和副标題默念了兩遍，琢磨了一會兒，點頭說：“好，标題我再看看。”
“嗯，”沈承簪放下鼠标，站起身。
姜衍連忙跟着他站起身。
沈承簪說：“有什麽不會的，也可以來問我。”
“好，”姜衍點頭如搗蒜，“謝謝沈總。”
停頓了一會兒，沈承簪說：“不用叫我沈總。”
很難得的，這次姜衍沒有點頭。他猶豫片刻，默不作聲地微微低頭，沒有作出任何回答。
“叫我沈承簪吧。”
他說完這句話就走出了房門，似乎是看出了姜衍的為難，也并不勉強。
房間內重歸安靜，姜衍站在原地，感覺渾身的筋骨都松懈下來，從胸膛裏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說起來，他在和沈承簪的相處過程中，沈承簪完全沒有表現出任何威脅的、壓迫的或高高在上的态度，甚至于更接近一位稍顯嚴肅實則溫和的年長者，而且也沒有任何逾矩之舉，沈承簪對于姜衍的關切，似乎全部集中在學業方面。
這樣說來，他像是姜衍的家庭教師。
姜衍莫名其妙地被自己這樣荒誕不經的想法逗樂了，等回過神，又想到自己和沈承簪之間的那層婚約關系，思緒跳躍間腦海中又想到剛剛自己穿着一雙白襪子踩在橡木地板上、無措地站在沈承簪面前的場景，耳廓又不受控制地熱起來。
所以沈承簪，這樣意味不明的行為舉止，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姜衍細想一番，仍然不得要領，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一直到天光熹微之際，才堪堪入睡。
接下來的兩天正好是周六周日，姜衍不用去學校，就一直留在沈家。
事實上對于姜衍來說，待在沈家和待在姜家，并沒有什麽差別，姜衍都是一個人在房間裏待着，除了吃飯的時間點外，他幾乎不會踏出房門。
倒不是說有人限制他的行動，但是因為輕微社恐的姜衍來說，獨處是一件非常享受的事。
但這兩天姜衍一個人待在沈家的客房裏，忙得一個頭兩個大。
那天沈承簪給他的小組pre提的意見，姜衍一一列下，一條一條參照着改，足足兩天的時間，小到主副标題的合并，大到數據建模，幾乎是将整篇文章打散又重寫了一遍。
修改完最後的格式的時候，姜衍心中一塊大石落地，謹慎地點擊了屏幕左上角的保存按鈕，長舒一口氣，合上電腦，對着白晃晃的牆壁放空了五分鐘，才徹底緩過來。
事實上，對于一篇小組pre來說，或許不用花費如此大的心力。姜衍在建立模型的過程中，計量結果一直無法顯著，他握着鼠标的手在删除鍵上作了長時間的猶豫，腦海裏無端端想起那天夜裏沈承簪光影重疊的側臉，便嘆了口氣，繼續任勞任怨地提高數據廣度和精度了。
好容易忙完了pre，姜衍看了看時間已經中午十一點了，便伸着懶腰打開了房門。
他走到樓下，看到餐廳上擺開的菜肴，扶着廚房的玻璃移門，看向仍圍着竈臺忙碌的廚娘沈菁喊了一聲：“沈姨。”
沈菁是沈家不知哪門子的遠房親戚，姜衍聽她說似乎是沈芩安排進沈家、負責沈承簪一日三餐的。她年紀不大，不過五十歲，因為要做飯，所以頭發總是高高挽起，在後腦勺挽成一個圓圓的發髻，臉有些方，五官比例很大，特別是一雙厚雙眼皮的大眼睛，眼角飛揚，使她在五十歲的年紀，也很有一番青春的活力。
姜衍這幾天和她相處下來，發現這位沈姨的性格給人的感受也和外表基本一致，手腳勤快麻利，說話率直親切，整天似乎都有使不完的勁兒。
沈菁聽見身後姜衍的聲音，仍舊揮舞着鍋鏟，只偏過頭來瞧他一眼，笑盈盈說：“哎，小衍啊，馬上好了，你先坐着吧！”
姜衍應了一聲，要去取碗筷。他拿了一個碗，稍作猶豫，問：“沈姨......沈總回來吃飯嗎？”
算起來，沈承簪已經連續兩天沒在家裏吃飯了。
每天早上姜衍起床吃早飯的時候，沈承簪已經出門了。昨天晚上姜衍迷迷糊糊要入睡之際，才聽到房門外的響動，聽聲音，是沈承簪才回到家。
“啊？沈總啊，今兒也不回來，這幾天忙，沈總都在公司吃......沈總沒跟你說嗎？”
廚房裏抽油煙機持續運作，發出的噪聲掩蓋了姜衍嗫嚅不清的回答。
他和沈承簪，甚至于到目前為止都沒有添加聯系方式。
遑論告訴他今天回不回家吃飯這樣親近的事。
沈菁将鍋裏的菜盛出，擺在桌上，解下圍裙，瞥見姜衍坐在餐桌前，神情有些愣愣的，笑盈盈道：“怎麽了這是？”
姜衍抿了抿唇，拿起筷子，笑着回答：“沒事，走神了。”
沈菁又打量他幾眼，臉上浮現出一點心領神會的笑容，溫聲安慰道：“沈總的性子......就那樣......看着冷冷的，實際上啊——心裏熱。”
“......”姜衍低下頭夾菜，“明白。”
“叮咚。”
說話間，從客廳傳來的門鈴聲，突兀地打破寧靜的清晨。
姜衍和沈菁齊齊擡頭。
沈菁擦了擦手往外走：“哎？要麽是沈總回來了？不應當呀，怎麽還按門鈴呢？”
姜衍放下筷子，跟着走向客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