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
第 22 章
衛醫生一眼看上去大概不超過三十歲,戴無框眼鏡,五官很漂亮,即使和沈承簪站在一起,也毫不遜色。這樣的五官對于一名男性來說,似乎有些過于秾豔了,然而他冷淡的表情和行雲流水的動作舉止間,都流露出屬于高級知識分子的端肅感,将秀麗的五官生生壓了下去。
他身上的白大褂洗得很幹淨,可能是因為多次漿洗,白的有些失色,讓人遠遠看過去,仿佛能聞到他身上飄過來的消毒水的味道。
“衛醫生,”沈承簪沖衛醫生點頭,側身讓開路,“他醒了。”
同在一個病房內,衛醫生當然完全聽見沈承簪的話了。但他卻好像沒聽見似的,沒有給沈承簪任何回應,只是走到姜衍的病床邊,彎下腰,對姜衍進行一番檢查之後,問:“感覺還好嗎?”
雖然感覺身體各處都在發痛,但是姜衍心裏清楚這應該屬于正常範疇內的疼痛,于是輕微地點點頭。
站在衛醫生身後的沈承簪說:“衛醫生,他嗓子痛。”
衛醫生沒有回頭,皺着眉頭,伸手扶住姜衍的下颌,輕輕左右轉動他的頭部,目光落在他頸間的傷口。随後冷冷道:“死不了。”
“......”姜衍默默地移開視線。很明顯,這位衛醫生脾氣不太好。但是——雖然沒什麽根據,姜衍卻從他輕柔的動作之中感覺到,衛醫生的壞脾氣并不是沖着他來的。
沈承簪點點頭,對于衛清渠略帶譏諷的話語似乎毫不見怪,只是追問道:“那他可以吃東西嗎?”
衛清渠瞥他一眼:“不吃東西難道餓死嗎?”
“......”姜衍瞟了一眼沈承簪的臉色,看上去倒是仍然很平靜。
沈承簪說:“好的,謝謝衛醫生。”
衛清渠:“醫院大門口右拐兩百米,有一家粥店,做的不錯。”
沈承簪:“我現在去。”
衛清渠喊住他:“等等。”他轉身看向姜衍:“想喝鹹的還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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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等姜衍回答,衛清渠已經接上了後半句:“嗓子痛喝白粥吧。”
沈承簪:“好。我馬上回來。”
病房裏就只剩下衛清渠和床上躺着的姜衍。
衛清渠拉過床頭的椅子坐下,視線落在姜衍臉上。
雖然姜衍并沒有從衛清渠的身上感受到敵意,但被這樣盯着,難免覺得不舒服,于是他努力扯開嘴角,試圖向自己的主治醫生展露一點笑意。
衛清渠皺着眉頭,扭頭瞟了一眼門外。
姜衍順着衛清渠的視線,落在虛掩着的病房門上。
衛清渠收回視線,定定地看向姜衍:“需要報警嗎?”
“......”雖然行動之間仍有很大的困難,姜衍仍然盡力搖搖頭。
“沈承簪幹的?”衛清渠看着姜衍脖頸上的傷口問。
“......”姜衍再次搖頭。
但很明顯,從衛清渠冷冷地盯着他的視線中,姜衍知道他對于自己說的話,一個字也沒信。
“一個兩個,都沒把人當人。”衛清渠說。
姜衍不清楚衛清渠在說誰——似乎是因為誤會而暗指沈承簪,但仔細分辨他話裏的含義,又似乎沈承簪只是順帶着罵的,他的這句話,指向的另有其人。
因為脖子上的傷,姜衍也無從替沈承簪辯駁,只能安靜地聽着這位衛醫生諷刺的話語。
“需要幫助的話,及時告訴我。”
衛醫生給姜衍留下了這句話,就自顧自地走出了病房。
等沈承簪回來,病房裏只剩下了姜衍一人。
沈承簪按下床頭的按鈕,将病床升得更高一點,又彎腰将桌板移到姜衍面前,随後把剛剛打包好的粥放在桌板上,遞給姜衍一只勺子,說:“先墊兩口,沈姨過會兒就來。”
姜衍點點頭。
身體各處都已經完全恢複了知覺,姜衍再次擡了擡手臂,已經沒有剛才那種鑽心的疼痛了。
他接過沈承簪手中的勺子,晃晃蕩蕩地舀了一勺白粥,慢慢地送進嘴裏。
沈承簪沉默地看着他喝了小半碗白粥,才從他的手裏收掉勺子,說:“不餓就不吃了,晚點沈姨煮了粥帶過來。”
姜衍乖覺地放下勺子,身體向後靠在升起的病床上。
喝過一點熱乎的白粥,困意就泛上來,即使嗓子和踝關節仍在隐隐作痛,姜衍還是覺得眼皮有些沉。他等着沈承簪按下按鈕将病床放平。
然而沈承簪只是将他吃剩的碗筷收拾幹淨,扔進垃圾箱,坐回椅子上,然後安靜地注視着他。
姜衍不明所以地和他對視。
“抱歉。”沈承簪說。
“......”
“沈芩......”沈承簪頓了頓,說,“再給我一點時間。”
“......”
姜衍不太清楚沈承簪在表達什麽。
那句抱歉,在姜衍看來也沒有必要。傷他的是沈芩,和沈承簪無關。甚至于,姜衍隐隐約約地感覺到,如果不是沈承簪的話,沈芩能做出來的事遠不止于此。
而之後沈承簪說的,再給他一點時間,姜衍也不太明白他具體在指什麽——是那筆承諾付給姜越的款項,還是說,是指沈承簪和沈芩父子之間的權力鬥争。
姜衍不太清楚。
于是姜衍只是輕輕地點點頭,随後,又搖搖頭。
沈承簪看着他說:“家裏的密碼已經改掉了——231028.”
沈承簪說:“以後沒人能進去了。”
“......”之前家裏的密碼是140326.姜衍查過這串數字,也偷偷問過一嘴沈姨沈承簪的生日是幾月幾號。因為140326這串數字,看上去是指2014年3月26日。2014年沈承簪正好18歲,很容易使人聯想到這是沈承簪成年的日子。
然而并不是,沈承簪的生日是1996年2月12日。
姜衍不太清楚這串數字對于沈承簪來說有什麽含義,但是一定有特殊的紀念意義。
而現在沈承簪說密碼修改為了231028.
2023年10月28日。
姜衍和沈承簪的結婚紀念日。
姜衍不認為他和沈承簪的關系已經進展到需要沈承簪将門鎖密碼改為結婚紀念日的地步。
他不自覺地皺了皺眉,有些訝異地看着沈承簪。
沈承簪說:“需要兩個人都能記住的數字——所以改成了這個。”
“......”姜衍不覺得這是一個很合理的解釋,但他不想繼續追問了,以免兩個人都陷入尴尬的境地。
于是姜衍只是配合地點點頭。
兩人均沉默了一會兒,沈承簪才緩緩開口,繼續道:“你父親手裏,有多少成恩化工集團的股份?”
聽到沈承簪的問題的一瞬間,姜衍有些愣神。可能是因為現在二人都身處病房的緣故,姜衍沒想到沈承簪會突然詢問關于姜氏集團的問題。
沈承簪補充道:“間接持股不算,你父親在成恩化工的直接持股有多少?”
姜衍認真地思索了一會兒,斟酌着開口,謹慎道:“沒算錯的話,應該是17%左右。”
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這個數據僅僅憑借姜衍平日裏聽姜家幾人在餐桌上談話推算來的。姜家在商業上的事務,一概沒有讓姜衍涉足。
沈承簪點點頭。
姜衍看向沈承簪,有些忐忑:“怎麽了?”
沈承簪沉默了一會兒,垂下眼,他的視線似乎落在了潔白的被面上。過了一會兒,沈承簪才重新擡眼,和姜衍對視,淡淡笑道:“沒事。”
病房裏的空調溫度調的很高,暖意融融的風吹着,姜衍感覺到一點困意,他很想睡一會兒,但腳踝處的疼痛感卻越來越強烈。
沈承簪已經替他将病床放平,潔淨的被褥蓋到他的肩膀,散發出一點消毒藥水的味道,很淡的味道,并不刺鼻。
姜衍閉着眼睛,因為疼痛而無法入睡。
沈承簪坐在床尾的沙發上,腿上擺着電腦,重新投入到工作中去。
在靜谧柔和的氛圍中,姜衍躺在病床上,始終迷迷瞪瞪的,處于入睡和清醒的邊緣。
不知道過了多久,病房裏又一次響起腳步聲。
姜衍似睡非睡的,隐隐約約聽到一些動靜。
有人走進病房。姜衍沒睜眼。但是從腳步聲可以聽出來,進入病房的應該不是剛剛那位衛醫生或者有着裝規範的護士。
來人不客氣地拉過床邊的椅子,大大咧咧地叉開腿坐下。
姜衍慢悠悠地醒過來,微微睜開眼,卻因為困倦而又垂下了眼皮,只隐約看見來人是個不超過三十歲的男性,和沈承簪一樣,一身黑色西裝,配了一條花枝招展的粉色領帶。
姜衍閉着眼睛,聽見他說:“喲,沈承簪,幾天不見,本事見長。”
“......”
那人見沈承簪沒答,興致不減地湊上來。
姜衍朦朦胧胧地看見一張五官張揚的臉,好奇地打量着自己脖頸間的傷口。
他說:“真有你的,人跟你結婚才幾天,直接整進醫院了?”
沈承簪終于開口:“噤聲,他在睡覺。”
“嗯?還睡得着呢?都被你搞醫院來了,還能睡得不知死活的,心也挺大的。”
“......”
可能是見沈承簪面色不好,這位不速之客的語氣才逐漸正經了一些:“到底怎麽回事兒?”
“......”沈承簪依然沒作答。
“沈芩?”
“......嗯。”沈承簪終于淡聲應下。
“真有你的啊沈承簪!”來人從椅子上站起來,提高了一點聲量,諷刺道,“老婆被人打了你還看熱鬧呢是吧?”
沈承簪打斷他:“你手上有多少流動資金?”
“......過兩天能拿到一筆尾款——大概五千萬。”
沈承簪搖了搖頭:“不夠。”
“......差多少?”
“差很多。”
“......很缺錢?急用的話,我車庫裏還有兩輛車,但是脫手需要時間,估計能再湊個四千萬。”
沈承簪再次重複:“差很多。”
“......不是,大哥,你幹什麽去了?怎麽?賭球去了?輸了多少?”
沈承簪點點頭:“對——4.3億。”
“......”
還在昏昏欲睡的姜衍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數字,他慢悠悠地半睜開眼,眼神沒什麽焦點地落在這位來訪者身上。
見姜衍醒過來,這位客人沖他打了個響指,勾起笑容:“喲呵,醒了。”
姜衍不知所以然地點點頭,臉上的神情依然懵懵懂懂的。
“姜衍是吧?”他走到姜衍床頭,從擺在櫃子上的果籃中揀了個蘋果,抽了張紙巾随意擦拭了幾下,張嘴脆生生地咬了一口,朝姜衍招呼道,“祁商陸。”
記憶中姜衍并不認識這位祁商陸,于是只是禮貌性地點頭。
祁商陸倒很是自來熟的性格,幾口啃完一個蘋果,熱熱乎乎地湊過來跟姜衍唠起來:“怎麽樣?哪兒受傷了?還痛嗎?”
姜衍搖頭,笑了笑,像是回答祁商陸的問題,又像是對沈承簪說的:“沒什麽事,不痛。”
祁商陸點點頭,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姜衍,目光裏飽含着探究的意味:“你......”
他還沒問出口,沈承簪站起身,直直截了當地打斷他:“祁商陸,他還要休息。”
祁商陸聽到沈承簪這樣明顯帶有逐客意味的話語也絲毫不惱,反倒将椅子拉得更靠近姜衍一點,湊過來,用一種頗為神秘的語氣對姜衍道:“你小心點。”
姜衍:“?”
祁商陸一本正經道:“沈承簪——你的合法伴侶,不知道什麽時候染上了賭球的惡習,快把身家賠完了。”
“......”
祁商陸繼續道:“剛剛還問我借錢了,開口就是4.3億。你小心哪天他把你都賠出去了。”
“......”
沈承簪對于這人信口胡诹的言語終于忍無可忍,他徑直走到祁商陸身邊,動手拽着祁商陸戴着的那條花裏胡哨的粉紅色領帶往外拖。
祁商陸連連求饒:“行行行了,沈大少爺,錯了錯了,不逗你的小嬌妻了,哎哎哎錯了錯了!”
沈承簪放開他。祁商陸低頭正了正領帶,沒好臉地瞪了沈承簪一眼,然後環視病房,一眼瞥見了床尾對着的那個小茶幾上擺着的花束。
他朝姜衍露出一個明朗的笑容,不客氣地彎腰從那束花中抽出一支臉盤子最大的向日葵,拿在手裏朝姜衍揮了揮:“花借我一支。”
“......”姜衍點點頭,勉強發出一點破碎幹澀的聲音,“好。”
祁商陸就這麽頂着一身從頭到腳西裝西褲加皮鞋的裝扮,手裏提着一支金燦燦的向日葵,走出病房,帶上病房門之前還不忘探出頭,朝沈承簪揚了揚下巴:“到底缺多少錢,給個數字,我幫你湊一湊。”
沈承簪站在床尾,冷冷瞥他一眼:“4.3億。”
祁商陸:“那算了,你還是賣老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