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章
第 34 章
一直到考試周結束,所有科目的成績都公布,陳陽也沒再來聯系姜衍。
考完試的當天,就意味着正式進入寒假了。
沈承簪出差了,家裏就只剩下姜衍一個人。
姜衍家裏無所事事地睡了兩天,總算把考試周透支的睡眠補上來一點兒。早上姜衍從睡夢中醒來時,迷迷糊糊睜開眼,就看見窗外透亮的天光和漫天洋洋灑灑的白雪。
他窩在被子裏,怔怔地看了好一會兒,才從床上爬起來,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
衛臨:[你真的不來嗎?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衛臨:[圖片]
衛臨:[圖片]
姜衍簡單回複了一句:[下次]
再往下翻,他看到沈承簪的消息:[看天氣預報說京洲市下雪了,出門當心。]
沈承簪:[微信回複不及時,有事打電話]
姜衍握着手機,想了想,回複道:[好,謝謝您。注意安全。]
他睡意惺忪地下樓,順着旋轉樓梯往下走,看見貫通一二樓的巨大落地窗外,白茫茫模糊了一切邊際的大雪。
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
姜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将考試周這些天以來的郁結疲累盡數吐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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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悠悠地走下樓,心不在焉地吃了沈姨留的早飯,再次望向窗外的漫天大雪。
大約是室內這樣舒适的溫度使人很容易忘記冰雪的刺骨寒冷,姜衍注視着窗外飄揚似乎永無盡頭的雪花,生出了出去走走的想法。
他三步作兩步爬上樓,換了件厚毛衣,又套了一件加厚的羽絨服,從衣架上撂了條羔羊絨的圍巾,将脖子連同下巴盡數包裹住,拎了把傘走出門。
打開門的一瞬間,窗外的冷風頗有威懾性地灌進來,吹得厚重的鐵門微微晃動。
姜衍擡手把圍巾拉緊一些,打開傘,走進雪地裏。
其實他也并沒什麽地方去。
雖然在沈家住了有一些時日了,但姜衍的生活軌跡幾乎只是學校到沈家兩點一線,對于周邊的設施也并不熟悉。
好在這裏位于市中心,姜衍踩着松軟的雪花走了沒多遠,就看見街邊的一家便利店。
他沒什麽目的地,走進去買了一杯熱可可,捧在手裏,坐在窗邊,望着窗外的雪出神。
元旦已經過了,再往下就是新年。整條街上的店鋪幾乎都在門頭上挂了喜慶的裝飾物,現下被茫茫雪花蓋住了,斑駁地露出一塊鮮紅的色彩,很是醒目。
坐了一會兒,熱可可喝了一半,姜衍走出便利店,撐着傘,往家的方向走。
約摸是因為大雪天的緣故,小區裏平時推着孩子遛彎的阿姨也不見蹤影,目之所及都是一片銀裝素裹,姜衍慢騰騰地走着,安靜地聽着鞋底和松軟的雪花輕飄飄的摩擦的聲音。
他這麽出神地走着,一直走到家門口,擡起頭,才怔怔地看見沈家的庭院裏停着的車。
黑色的加長慕尚。
是沈芩的車。
姜衍右手握着盛着半杯熱可可的紙杯,左手舉着傘,站在沈家的大門口,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看見他出現在雪地裏,沈芩從車裏走出來,徑直朝他走過來。
姜衍花了很大力氣,才迫使自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等着沈芩走到了他的面前。
“怎麽不跑?”沈芩問。
雖然是這樣寒冷的天氣,沈芩仍然是一身看起來很是單薄的商務西裝,只是西裝外面,套了一條青灰色的羊絨大衣,看起來也只有很薄的一層,一粒扣子也沒扣,就這麽敞開着。沈家父子倆的穿衣風格如出一轍,冷清的沒什麽溫度的商務穿搭,在這樣的下雪天裏,使人心生畏怯。
姜衍站在原地,維持着一手舉傘一手握着杯子的姿勢說:“沒有......”
沈承簪問:“沒有是什麽意思?”
“......沒有想跑,沈總。”姜衍說。
“不怕嗎?”
姜衍搖搖頭。
他聽見沈芩笑了一聲。
冷風從袖口和領口那一絲絲縫隙中鑽入,侵蝕皮膚的暖意,很快姜衍就感覺到除了握着熱可可的那只右手之外,渾身上下都流出一種起雞皮疙瘩的涼意。
姜衍說:“沈總.......沈......承簪出差了,您有什麽事嗎?”
“不找他,找你。”沈芩說。
他伸出手,手掌突然覆住姜衍握着熱可可的那只手上。
突如其來的冰冷觸感使他難以自控地戰栗。
“不請我進去坐坐嗎?”沈芩問。
“......”姜衍沉默着。
他想起沈承簪無數次向他重複的話。
沈承簪說,你是我的合法伴侶,在沈家,你和我享有同樣平等的權利。
天氣太冷了,從西北方向刮過來的風,吹進傘沿下,撲朔在姜衍臉上,使他感覺到從耳廓到臉頰處的皮膚,因為寒冷而開始微微發熱。
姜衍不動聲色地退後一步,努力維持住平穩的聲線:“抱歉......沈總,我恰好要去學校,可能不方便。”
“嗯?”沈芩從他的手裏接過那杯熱可可,慢條斯理地送到嘴邊,似乎絲毫沒有意識到任何不妥地呷了一口,然後微笑道,“我送你去?”
姜衍仍然維持着平和的笑容:“不麻煩您了沈總。”
“嗯?”沈芩笑了笑,随手将剩下的半杯熱可可連同那個紙杯丢進了雪地裏。褐色的液體迅速滲進白色的雪花中,染出一塊斑駁的污漬。
沈芩再次擡起手,手掌覆在姜衍握着傘柄的左手上。
沈芩從姜衍手中把傘接了過去。
姜衍微微怔了怔,松開手。
黑色的長柄雨傘來到了沈芩的手中。
姜衍兩手空空地站在原地。
他上身穿着一件雪白的羽絨服,下身是一件卡其色長褲,一條淺咖色的圍巾遮住一點下巴,因為考試周而沒能抽出空去理發店修剪的頭發,已經有些長了,額頭前的碎發,遮住一點眉眼。
他站在白茫茫的雪地裏,怔怔地看着一身黑色西裝的沈芩。
雪下得越發密了,大朵大朵的雪花落在他的頭發和肩膀上。
北方的雪不同于南方那樣水汽濕重的雪,而是幹燥的,落在身上衣服上,也不會很快融化,因此姜衍的頭發和肩膀上,很快綴滿了白色的雪。
有幾瓣雪花沾在了姜衍的睫毛上,濡濕他的眼眶。
沈芩拎着長長的傘柄,慢條斯理地收起傘。
然後,右手握住傘柄,擡起來一點,在姜衍完全沒有任何反應的情況下,猛地揮向他的小腿。
“.......啊......”
姜衍甚至沒來得及發出任何聲響,向另一側跌倒,重重跌進雪地裏。
他整張臉幾乎都埋進了冰冷刺骨的雪地裏,膝蓋下方的小腿處迸裂出的痛感像瞬間蔓延的荊棘一樣順着血管蔓延全身,痛得他完全失聲,視野一片空白,生理性的眼淚從鼻腔深處湧上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眼前不斷跳動的星點逐漸消失,視野才再次恢複。
他恍恍惚惚地仰起頭,看見沈芩西裝革履地站在他的面前。
沈芩順手将黑色的長柄雨傘擲進了雪地裏,在柔軟的雪上,砸出一道深坑。
他緩緩蹲下身,直至整張臉都出現在姜衍的視線範圍內,仍然面帶微笑:“沈承簪跟你說什麽了?”
“——讓你有膽子,跟我說這種話?”
有很長一會兒,姜衍聽不清沈芩在說什麽。他伏在雪地裏,渾身冰冷,但又覺得右腿燒起來了。
因此他只是怔怔地仰着頭,恍恍惚惚地看着沈芩。
見他沒什麽反應,沈芩繼續道:“姜衍,他說的沒錯——你有得選。”
沈芩說:“所以這次我讓你自己選——沈承簪現在自顧不暇,那麽你的路你自己選。沈承簪應該沒告訴過你吧?他上個月向彙豐申請了一筆巨額貸款,幾乎占了他名下慈康集團明年貸款額度的40%,你猜猜,他要幹什麽?”
沈芩說:“為了你——姜衍,寶貝兒,為了你的好父親,我倒是沒看出來,沈承簪是這樣的人。”
沈芩說:“當然,我認為這很不明智,畢竟沈承簪手裏還有不少沈氏集團的股權,你知道的,我并不想看他進去坐牢。所以——這筆正在走流程的貸款,被我攔下了。”
“當然,”沈芩微笑着,伸出手,從身旁抓了一把雪,握在手心中,慢慢碾碎,受熱融化的雪水順着他的掌心和手腕滴落,甚至打濕了一點他西裝外套的袖口,他說:“我也不想看見你父親坐牢,所以——你可以自己選。現在你想去學校,想回家,或者去醫院,還是,跟我走?”
沈芩攤開手,在姜衍眼前展露出手心裏最後一點還沒有完全融化的白雪,因為受外力擠壓,它呈現出一種近乎透明的冰狀。
下一秒,沈芩将這點雪渣子,揉搓在姜衍臉上。
“姜衍,你自己選。”
姜衍不太弄得清,他在地上趴了多久。
即使穿着厚重的羽絨服,但身上的體溫仍然向外散熱,很快就融化了周遭的雪水。冰冷的水流浸濕衣物,攫取他全身僅存的那點熱度。
姜衍覺得很冷,并且這種寒冷在逐漸從觸覺轉化為痛覺。好像渾身都很痛。
他聽見沈芩低下頭,湊在他的耳邊問:“姜衍——你自己選。”
好在短暫的劇烈痛感慢慢緩和了一些,轉為一種針紮般的持續痛感。
等到腿上的疼痛和緩到可接受範圍內的時候,姜衍緩慢地擡了擡手,雙手像樹木的根系一樣深深插進雪裏,撐着厚厚的雪層下方埋藏的堅實土地,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