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章

第 35 章

雪越下越大了。姜衍坐在車裏,看見車窗外漫天大雪猶如進入了另一個世界裏,潔白得晃人眼睛。

腿上的疼痛緩和了不少。姜衍嘗試輕微挪動右腿,雖然還是感覺到尖銳地疼痛仿佛骨頭在往皮肉裏紮,但實際上應該并沒有什麽大礙。姜衍想。

沈承簪在車上的時候不喜歡拉開窗簾,姜衍有時坐在他對面,會側過臉稍稍拉開一點窗簾看窗外飄逝而過的街景。每當這種時候,沈承簪就會擡眼,安靜地借着姜衍拉開窗簾的那一隅車窗,和姜衍一樣,漫無目的地注視窗外的景色。

但是沈芩不同。

雖然車窗上也挂了厚重的酒紅色絲絨窗簾,然而卻都大開着。沈芩微微側着臉,視線落在車外。

白雪漫天,水霧蒙蒙的冬日裏,窗外的光線顯得格外清亮。

似乎是感知到姜衍投向他的目光,沈芩轉過頭,深褐色的瞳孔在這樣透亮的天光中,呈現一種玻璃質感。

和沈承簪如出一轍的眉眼。姜衍想。

沈芩微微一笑:“不怕嗎?”

姜衍搖頭,又點點頭。

“怕什麽?”沈承簪問。

“.......沒有的。”姜衍說。

他一直認為,在承受着無法痛苦的同時,又承受着他人的愛,這才是最悲傷的事情——因為痛苦會使人生出想結束一切的勇氣,而愛,又消磨這樣決絕的試圖兩敗俱傷的勇氣。

可能是因為姜衍并沒有什麽親密關系的緣故,因此沈芩對他的傷害,只作用于他一人身上。

并不會有人因為他的受傷掉眼淚——這樣的眼淚對于受害者來說,更像是二次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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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事已至此,姜衍并沒有覺得害怕。

他只是覺得仍然很痛,生理上的痛覺緩慢而持續地影響大腦,窗外一閃而過的街景,映在視網膜上,逐漸變得模糊不清。

車在盤山公路的盡頭停下。

司機将車輛停穩,下車打開了後座的車門,俯身道:“沈總,到了。”

沈芩邁出車門。

雪仍然在下。

姜衍透過車窗望出去,看見漫山遍野的青翠掩埋在白雪之下,沒了顏色。

他們的車停在山腰處。視線遠眺,姜衍看見山腳下呈水滴型的巨大湖泊。

雪下得很密,然而天氣卻似乎還沒到結冰的溫度,湖面泛起粼粼波光,漫天大雪落入深綠色的湖中,不見蹤跡。

“下車。”

沈芩站在原地,司機為他撐開傘,他低下頭,抖了抖衣襟上沾着的雪。

因為右腿受傷的緣故,姜衍只能慢騰騰地挪動着下了車,雖然已經盡量保持住身體的平衡,把重心都放在了左腿上,但是踩下去的時候,還是感覺到一股鑽心的疼痛從右腳膝蓋處迅速蔓延。

“走吧。”沈芩說。

姜衍一瘸一拐地跟在沈芩身後。

雪下得太大了,他走得慢,很快身上就濕漉漉的,肩膀和頭發上都沾了晶瑩的雪。

沈芩停下來,回過頭看他,沒有要幫忙的意思,卻也沒有要催促的意思,只是帶着一絲微笑,平靜地看着他。

別墅坐落就坐落在半山腰上,往下看就是被成為京市明珠的綠色湖泊,因為形似一粒水滴型的珍珠,因而得名。山下的一片其實都是京市旅游景區,山腰再往上,以前似乎是作為公立療養院的存在,後來落入了私人買家手中,重新修建成了別墅。

姜衍慢騰騰地踱着步子,邊走邊想,真漂亮,這樣的雪景。

他跟在沈芩身後,穿過高大的黑色纏花鐵門,又走過一片庭院,站在需要擡頭才能望得到最高一級的臺階前。

雪落在他的睫毛上,受熱融化成雪水,順着他溫熱的眼角往下流。

沈芩停駐在樓梯前,直到姜衍終于拖着那條受傷的右腿,艱難地和他并排站在了一起。

沈芩側過臉看他,看見他臉上融化的雪水,說:“哭了?”

“......”姜衍搖頭,平靜道,“沒有。”

這幾十級臺階,姜衍走了将近二十分鐘。

沈芩看着他發抖的蒼白的臉,微笑着示意門口的服務生開門。

是一場酒會。

門向外拉開,沈芩颔首,邁進如春的室內。

暖風在姜衍冰冷的臉上,使他一時間有些恍惚。

貫通二層的巨大枝型水晶燈伸展枝葉,千萬片懸挂着的水晶吊墜微微晃動,燈光四射,絢爛奪目。酒紅色的地毯從門口一直向上延申,鋪滿通向二樓的臺階。大堂左邊鋪設一塊圓形地毯,厚重的三角鋼琴在琴師的手下流淌歡快的樂章。

很多人。

站立着的,坐在沙發上的,在喝茶的,在交談的,在微笑的,很多陌生的臉,在此刻都轉向他。

姜衍怔怔地站在原地。

沈芩側過臉,說:“跟着我。”

人群重又恢複了交談,但是身為主人的沈芩進來,自然吸引了在場大部分的目光。

姜衍走得很慢,不再将重心都放在左腿上,而是試圖像正常人一樣行走。

很痛。

每走一步,就好像有人用生鏽的破刀子試圖切割他膝蓋骨下方的皮肉。

他走得大汗淋漓。

沈芩從服務生那裏取了兩杯酒,漫不經心地遞給姜衍一杯,視線卻落在沙發上的一位年輕人身上。

“君銘,玩得盡興。”沈芩在這位年輕人的身邊坐下,朝他舉了舉杯。

姜衍沉默着,端着酒杯,在沈芩旁邊坐下。

這位被沈芩稱為君銘的年輕人,看上去不過三十來歲,比沈承簪年長不了幾歲。和沈氏父子一樣,他也有一張頗為漂亮的臉。

但沈承簪和沈芩的眉眼走向都是偏狹長立體的,皺眉的時候,注視的時候,帶有很強的侵略性。

這位不一樣。

這位君銘,眉眼周正溫和,鼻梁上架着一副金邊眼鏡,嘴角帶着一點微笑,和煦道:“沈叔,勞您費心。”

他的目光落在沈芩旁邊的姜衍身上,問:“這位是?”

“姜衍。”沈芩說。

“姜衍......”君銘咀嚼着這個在交際圈中并不耳熟的名字,忽而笑了笑,“是沈承簪的......伴侶。”

沈芩點頭:“是。”

“他怎麽看起來......不舒服嗎,姜衍?”君銘關切道。

自己現在這樣,大概看起來真的不太好。姜衍想。他低下頭,看見白色的羽絨服前襟沾染的一塊泥漬,以及袖口肩頭逐漸滲透進來的雪水的痕跡,都看起來很是狼狽。

姜衍搖搖頭:“沒事......不小心摔了一跤。”

君銘點頭,視線飄了飄:“确實,雪下得大。”

沈芩和君銘的攀談之間,姜衍模模糊糊地辨析出,君銘在銀行做事,且權限極高。

他想起在來之前,沈芩跟他說的話——沈承簪試圖申請一筆巨額貸款,但是被沈芩攔下了。

——那麽現在沈芩的意思,是跟眼前這位君銘有關嗎?

姜衍不太清楚沈芩意欲何為。

故意攔下沈承簪的貸款申請,轉頭卻又把姜衍帶到了銀行負責人的面前,談笑風生。

沈芩想做什麽?

示威?炫耀?

——憑姜衍對沈芩些微的感知,他似乎不是這樣無所事事的人。

——那麽是什麽?

他姜衍也并不是什麽很重要的人,沈芩為什麽又要三番兩次地将矛頭對準姜衍呢?

在姜衍晃神的片刻,沈芩突然碰了碰他手中的酒杯,眼神落在姜衍杯子裏一點都沒少的酒上:“姜衍?”

姜衍回過神,舉起杯子,笑了笑,送進嘴裏,抿了一口。

君銘的視線落到他被雪水浸濕的袖口,微笑地注視他:“小衍,衣服濕了,讓服務生給你拿件幹淨的換一換?”

“......”姜衍正想開口拒絕,沈芩接過話:“穿太多了,外套脫掉吧。”

“......”

他們的語氣親和關切,像是唠家常的長輩,室內暖風徐徐,姜衍稍作猶豫,點點頭,放下手裏的酒杯,脫掉袖口濕漉漉的羽絨服,取下脖子上系着的圍巾,擱在一旁。

姜衍的羽絨服裏面穿了一件米白色的高領毛衣,細膩的羊絨材質襯得他的下巴看起來更尖一些。

君銘問:“還在念書?”

姜衍點頭:“......對。”

“念大幾?”

姜衍答:“大三。”

他突然想起和沈承簪剛剛見面的時候,沈承簪也這樣問他。

——還在念書嗎?

——念大幾?

......

君銘又問:“在B大?”

姜衍答:“是。”

“那你和承簪也算半個校友,”他笑了笑,“蠻有意思。”

在這樣的場合下聽到沈承簪的名字,姜衍有些恍惚,即使時機并不合适,他也仍然開口問道:“沈......承簪是在B大念的書?”

沒記錯的話,姜衍在搜索引擎上看到的那零星半點的資料顯示,沈承簪高中畢業之後就出國了,是在國外念的大學和研究生。但憑借着沈承簪對于B大和B大教授的熟識程度,姜衍确實覺得沈承簪是在B大念的書這個猜想更加真實。

“也不算吧,”君銘笑了笑,“所以算半個。”

他并沒有繼續向下說的意思,姜衍張了張嘴,咽下了他想問出口的話。

“不喝酒嗎?”他的視線從姜衍的臉上轉移到了姜衍手中拿着的酒杯上,頓了頓,笑起來,“沒喝過?”

“......會喝的,”姜衍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擡起頭,看見沈承簪以及君銘二人的視線沒有移開,仍然含笑注視着他。姜衍只好仰頭,将杯子裏的酒喝了幹淨。

沈承簪颔首,對君銘說:“我去挑一支酒。”

君銘點頭:“有勞。”

沈承簪起身離開,沙發上只剩下姜衍和君銘兩人了。

雖然不太清楚君銘的具體職務,但是從沈承簪的态度中,姜衍也很明顯地辨析出君銘手中權力的分量之重。

沈承簪前腳剛離開,就有人端着酒過來和君銘攀談。

君銘擡了擡酒杯,抿了一口,笑道:“抱歉......我這邊有朋友。”

君銘和那人的視線同時落在姜衍身上。

那人很快離去。

君銘仍然含着笑,酒杯輕輕擱在臺階上,緩緩流淌的樂音震蕩玻璃杯中鮮紅的酒液,泛起微光。

在帶着醉意的目光中,君銘打量着姜衍漂亮的眉眼,以及從軟糯的毛衣中露出的一截清白的手腕,低聲問:“和沈承簪上過床了嗎?”

姜衍突然有些明白了,沈芩那些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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