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章

第 55 章

姜衍并沒有等他問完這句話。

先開始只是感覺到輕微的一點胃脹,又緩慢過渡到尖銳的胃痛,然後在他強打精神給沈承簪去送衣服的途中,被人推下了泳池,摔得暈頭轉向。到現在沖了澡換了幹淨衣服,在溫暖舒适的房間裏待了有一會兒之後,再次看到明黃色的某外賣軟件專門送藥的外賣袋時,姜衍終于感覺到剛剛在社交場合強行撐起的精神狀态徹底崩潰。

他跌跌撞撞地沖向洗手間,路過轉角處的時候因為視線模糊而重重撞上電視櫃。沉重堅硬的木制電視櫃甚至被撞得移了位,和地板摩擦發出刺耳尖利的吱呀一聲。

“姜衍!?”沈承簪扔掉外賣袋,擡腳就要去扶他。

沒想到姜衍只是哼了一聲,在這麽重重一幢之後,甚至沒有稍作停留,扶住門框,沖進洗手間,幾乎是向前撲倒在洗手臺面上。

姜衍“哇”地一聲,吐了半個水池。

他晚飯本來就沒吃什麽,吐得都是中午吃的已經消化了一半的流食狀的食物殘渣。

在吐出來的一瞬間,姜衍感覺整個胃部都輕了一段,一直堵塞在食管甚至喉口的那種滞悶感也消失了大半,但那種尖銳的一陣陣的痛覺,卻仍然沒有緩解。

“姜衍?!”

沈承簪緊跟着姜衍的步子沖進了洗手間。

“......沒事......”

姜衍單手撐着洗手臺面,空出一只手迅速打開了水龍頭。他幾乎沒經過思考,強打精神扭過頭,對沖過來的沈承簪說:“沈總......沒事,您先出去。”

沈承簪有潔癖。

“怎麽回事?”

沈承簪權當沒聽見他的話,已經快步走到了他身後,一只手握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摸上他的脊背,隔着薄薄的棉質睡衣,順着一節一節的脊椎骨向下捋。

“......還想吐嗎?”沈承簪低聲問,“現在好一些了嗎?”

“......”

姜衍實際上并沒什麽力氣說話了,他撐着洗手臺,張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以期通過強行規律的呼吸,把堵在喉頭的那種惡心感壓下去。

見他沒回答,沈承簪也不再問,只是一下一下規律地捋着他的脊背。

有很長一段時間裏,房間裏只能聽見持續作響的空調聲,和姜衍誇張的、令人牙酸的呼吸聲。

好一會兒,久到姜衍其實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感覺到整個胃部連同食管再到喉頭那種想吐但又吐不出的酸脹感逐漸緩解了。

“......我沒事......”

姜衍仍然撐着洗手臺臺面,始終低垂的頭慢慢擡起來,一眼就看見鏡中兩人的影像。

他看起來整個人都泛着淡粉的水色。剛剛洗好的頭發還在向下滴水,下巴颏上也沾了水,連眼角和臉頰都是帶着因為嘔吐引起的漲紅的顏色。

沈承簪站在他身後和他對視,眉峰緊皺,從鼻梁開始一直到下颌再到肩頸處裸露在白色浴袍外的肌肉線條,都讓姜衍清晰地感覺到他整個人都是緊繃的。

雖然并不合适,但這樣的情形,無可避免地帶上一點晦暗不明的qing//色//意味。

“......真沒事......”

姜衍避開鏡中沈承簪徑直落在他臉上的目光,雙手放在水龍頭下,在冰冷的水流下長時間地沖洗。

“去醫院。”沈承簪說。

“......”

姜衍關掉水龍頭。

沈承簪從洗手臺旁邊的架子上抽了塊毛巾遞給姜衍。

“謝謝......”姜衍接過,仿佛沒聽到沈承簪剛剛的提議。

沈承簪看着他把手擦幹淨,重複道:“去醫院。”

姜衍這才無奈道:“沈總,真沒事兒......估計就是中午吃多了直接睡午覺的緣故,下午就感覺胃有點不舒服。”

姜衍解釋道:“現在吐過了,已經好多了。”

“下午為什麽不說?”沈承簪問。

“......下午沒有很難受,”姜衍說,“我以為馬上就好了。”

“去醫院。”沈承簪再次重複道。

“......沈總,”姜衍聲音放得更低一些,語氣很溫和,“我今天很累了......太晚了,明天可以嗎?現在先睡覺?”

“......”

長時間的僵持過後,姜衍聽到沈承簪沉悶的、像是重感冒病人的嗓音,又像是沒睡醒一樣,輕聲說:“明天去醫院。”

姜衍的臉上浮現出一點淺淺的幾乎看不見的微笑:“謝謝沈總。”說話的時候,牽扯到嘴角,感覺到一點明顯的痛意。口腔右側的內壁,也傳來一點尖銳的痛感,可能是剛剛嘔吐的時候,不小心被牙齒咬傷了。

姜衍幾乎已經沒什麽心力關注這些細小的傷口,他低下頭,打開水龍頭,用涼水漱口,然後安靜地走過沈承簪的身旁,走出洗手間,在靠窗的那側床沿上坐下。

沈承簪擡了擡手,作出想要扶他的姿勢,見他腳步很穩,每一步都在地板上慢慢踩實了,就沉默着放下手,跟着他走出洗手間。

如果是出于禮貌的需要,姜衍現在應當先和沈承簪道謝,然後去洗手間把頭發吹幹,再然後倒一杯溫水,把剛剛外賣送到的藥吃了再睡。睡覺之前還要設個鬧鐘。

但是疼痛之後那種頭腦混沌和倦怠的感覺迫使他只是安靜地在床沿坐了一會兒,似乎是在發呆。然後轉身上了床,仰面躺下,甚至沒再朝還站在床尾處的沈承簪看一眼,就這麽閉上眼睛。

頭發還是濕的......藥也沒吃......鬧鐘也沒設......姜衍倦得睜不開眼,腦海裏飄過無數代辦事項,樁樁件件催促他起身,先別睡,很快的,只需要二十分鐘吹頭的時間。然而像是被重物壓着一般,始終起不了身。

人真是一種意志力薄弱的生物。姜衍迷迷糊糊想。

“......翻個身......”耳邊傳來沈承簪的聲音。

姜衍以為自己聽錯了,仍然平躺着,一動不動。胃部還在隐隐約約地作痛,他再次想起被突然推入泳池中的場景。

與其說是恐懼,不如說無措和茫然的情緒來得更多。

很明顯,那位高總在公司裏也是說得上話的角色,姜衍不太清楚沈承簪與他之間的利益糾葛、明争暗鬥,但既然這幾位高管吃喝玩樂還需沈承簪作陪,想必手裏必定有沈承簪需要倚靠的資源和地位。

于是姜衍說,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

“姜衍......”他聽見沈承簪說。

“嗯......”雖然不太清楚是在夢中還是現實,但應一聲總歸是沒錯的。

姜衍仍然閉着眼睛,含含糊糊道。

“翻個身......”

“......困......”姜衍皺眉。

“那我自己動手了?”

“......”

沈承簪沒等到姜衍的回答。

因為疲倦和疼痛的雙重作用,姜衍與其說是睡着了,更不如說是精神過于疲憊之後的無力。他恍恍惚惚的,感覺到沈承簪的手托住他的腰背,稍微用了點力氣,将他翻了個身。

姜衍睜開眼,皺着眉頭,清醒過來,但大腦處于疲倦之後的麻痹狀态,他擡起雙臂,伏在枕頭上,側着頭趴着,去看沈承簪:“沈總......困......”

“等等再睡,”沈承簪說。

姜衍趴在枕頭上,大腦停止思考,整張臉都埋進柔軟的面料中。

沈承簪轉過身,姜衍甚至懶得轉頭,只是聽見吧嗒吧嗒的腳步聲。進門到現在,沈承簪還沒換拖鞋。

姜衍想了一會兒,這樣趴在床上的姿勢使他産生了不好的聯想。在熱氣蒸騰的泳池中沈承簪貼近他的那個意味不明的親吻再次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他閉上眼睛,感覺到腦子像是一個被吹足了氣、處于爆炸邊緣的氣球一樣。

姜衍又聽見吧嗒吧嗒的腳步聲。在他的床頭邊停下。

沈承簪又回來了。

他沒睜眼,聽覺就變得靈敏一些,床頭有窸窸窣窣的動靜,似乎是沈承簪在翻找什麽。

姜衍再次想到熱浪翻飛卻間或有冬季的冷風窸窣吹過的泳池中,沈承簪突如其來的親吻。

于是他閉着眼睛,聲音很平和地說:“沈總......要不明天吧?”

窸窸窣窣的動靜停下了,沈承簪的聲音響起:“......什麽?”

姜衍說:“明天再做。”

“......做什麽?”

“......”

姜衍不知道怎麽回答,他睜開眼睛,看到沈承簪手裏拿着的吹風機,正在撥開床頭亂七八糟的一些雜物,正要插吹風機的插頭。

“......”

沈承簪見他睜開眼睛,臉色倒是很平靜,稍微彎了點腰問:“做什麽?”

“......做家務......”姜衍看着床頭櫃上的雜物喃喃道,“明天再收拾好了......”

“......”沈承簪點點頭,露出了然的表情,插好吹風機的插頭,左手摸上他濕漉漉的頭發,說:“行的,先把你的頭發收拾了。”

于是姜衍乖乖躺好,伏在床上,本來就有些長的頭發被水打濕了,愈發顯得長,垂在額頭前面,讓他的樣子看起來像是個趁課間十分鐘趴在課桌上午睡的高中學生,神态稚拙懵懂。

吹風機的聲音在房間裏響了十分鐘不到,沈承簪輕輕拍了一下姜衍的後腦勺:“好了。”

他拔掉吹風機的插頭,卷起線。

姜衍慢慢翻了個身,像是剛剛從冬眠中蘇醒的動物,動作遲鈍又笨重。

“等等睡。”沈承簪說。

姜衍不明所以地睜開眼睛,怔怔地看着沈承簪。

沈承簪将手裏的吹風機放在小茶幾上,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商陸,”電話那端很快接通,沈承簪開口道,“衛醫生在你旁邊嗎?”

祁商陸不知道說什麽,沈承簪沒開免提,離得有些遠,姜衍聽不太清楚。

只是聽沈承簪的語氣,電話那邊應該是換了個人:“嗯,對,他......就是突然胃痛,然後吐了......沒吃什麽,我們都是一起吃的。中飯他吃得有點多,然後直接睡午覺了,下午就有點不舒服......晚飯沒吃什麽,就剛剛吐了一會兒,吐完說好一點了......對......”

沈承簪朝姜衍瞥了一眼,繼續道:“對,他經常不吃早飯......有一頓沒一頓的。”

“......”

“好,他剛剛買了一些藥,我拍給你看一眼。今天太晚了,明天去醫院。”

沈承簪挂斷電話,打開剛剛送來的外賣袋,把姜衍剛剛随手買的幾種胃藥一一拍照發送,然後等了一會兒,從裏面拿出衛清渠選的那一種,走到床頭放下,又轉頭要去倒水。

水杯裏沒有水了,連冷水都沒有。

姜衍看見他轉身去拿燒水壺,突然從床上坐起來。

沈承簪聽見身後的動靜,回過頭瞥他一眼,看見他臉上的表情,安撫道:“......稍微等一小會兒,我燒水,很快。”

沒成想,姜衍直接爬下床,順手抓起床頭的藥片,拆開藥盒掰了兩粒,仰頭塞進嘴裏。

“姜衍......”沈承簪放下水壺,皺眉朝他走過來。

這藥片買得不好。姜衍痛苦得五官皺在一起,愣是沒咽下去,堵在嗓子眼,黏黏膩膩像是粘住了,苦味迅速蔓延開。

“姜衍?”

沈承簪擡手想扶他,被姜衍一把推開,赤着腳幾步走到茶幾前,拿起剛剛沈承簪放下的水杯,見裏面沒有水,他又幾步走進洗手間,打開水龍頭,雙手掬了一捧冷水送到嘴裏,仰頭就咽。

“姜衍?!”

姜衍連着吞了好幾口冷水,然後低着頭,盯着雪白的洗漱臺和緩緩流動的清水發怔。

沈承簪大步走到他身後,伸手握住他的後脖頸,是聲音流露出隐而不發的憤怒:“姜衍、你幹什麽?!”

姜衍沒吭聲,低着頭,頭腦有些恍惚。他感覺得到握在他後頸的手是用了幾分力氣的,前兩天他将在牆角亂尿的小貓撿回窩裏時,也是這樣拎着它的後頸皮,沒費幾分力氣地扔進窩裏。

姜衍沒什麽力氣說話,甚至連頭都懶得擡,就這麽一動不動地撐着洗手臺,陷入長時間的靜默中。

“......還難受麽?”沈承簪問。

沈承簪的聲音明顯的軟化下來。搭在他後脖頸的手,輕微地揉了揉。

姜衍擡起臉,搖了搖頭,動作遲鈍地推開他,然後走回床沿坐下。

沈承簪又喊了一句姜衍。

姜衍轉過身,靜默地注視他,等着他說接下來的話。

大概是姜衍今晚這樣沉默抗拒的态度使沈承簪沒想到姜衍會轉過身看他,兩人同樣沉默地對視了一會兒,沈承簪嘆了口氣,說:“沒事了,睡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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