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章
第 58 章
又過兩天，已經是農歷大年三十了。
衛臨仍然潛逃倫敦，大概是真不打算回來過年了。衛老爺子給姜衍也打了電話，詢問孫子的下落，姜衍只好推說不知道，轉頭又給衛臨打電話，但衛臨正跟幾個同學玩兒得樂不思蜀，對于姜衍讓他給衛老爺子報個平安的叮囑，滿口答應，轉頭又忘得一幹二淨。
姜衍只好又旁敲側擊地暗示衛老爺子，衛臨只是出去玩兒了，目前很安全。
沈承簪忙過了前幾天之後，也終于空閑了幾天。
那天姜衍十點多從床上爬起來，就聽見一樓傳來的琴聲。他穿着一身睡衣，牙也沒刷臉也沒洗地下樓，看見沈承簪正坐在客廳那架三角鋼琴前，專心地彈奏樂曲。
之前居住的沈家老宅，一樓客廳的角落裏也擺放着一架三角鋼琴。姜衍原來以為那只是擺設。
畢竟他和沈承簪結婚以來，并沒有看沈承簪彈過。那架鋼琴的琴面上，始終蓋着一層薄薄的白色防塵罩。
姜衍扶着欄杆，站在旋轉樓梯的中段，向下俯視正在彈琴的沈承簪。
沈承簪一身天藍色絲綢睡衣，覆在寬肩窄腰的軀幹上，輕柔的綢緞在他擡手敲擊琴鍵的起落間，從他的小臂滑落，露出具有力量感的肌肉線條。
他面容沉靜，彈奏的樂曲卻是歡快又生機勃勃的。在深冬季的京津，和外面這樣蕭瑟的景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姜衍慢騰騰地挪動腳步，往下走。
在樂音的掩蓋下，他的腳步聲幾乎聽不見。
可沈承簪卻突然擡起頭，視線準确而輕巧地掃過他。
“過來。”
姜衍晃了晃神，被透過巨大落地窗照進客廳的陽光晃了眼，聽見沈承簪喊他，很低地應了一聲，仍然慢慢地往下走，一直走到鋼琴的旁邊。
“過來坐。”
姜衍猶豫了一會兒，思考沈承簪話裏的意思。如果自己沒理解錯的話，沈承簪似乎是讓他坐在身邊，一起坐在窄小的琴凳上。
“在想什麽？”
“......沒有。”姜衍安靜地答，見沈承簪沒有要解釋的意思，于是猶豫着，蹭着琴凳的邊緣坐下。
“會彈嗎？”
“......”姜衍搖了搖頭，又點點頭，說：“學過，但學得不好。”
“彈個和弦。”沈承簪慢慢停下跳躍的手指，在姜衍面前的音區彈了一小節簡單的和弦，說：“試試看。”
姜衍點點頭，擡起手，照着沈承簪的樣子，心裏默念着剛剛的旋律，由慢到快彈出他示範的和弦。
“好，很對，”沈承簪說，“我來彈主旋律，你彈和弦。”
“好。”姜衍點頭。
姜衍彈得并不太熟，沈承簪似乎是為了照顧他，将節奏放得很慢，一首歡快的樂曲，在這個悠閑慵懶的午後，倒流淌出安逸閑适的意蘊。
兩人的琴聲慢慢合拍、進入正軌的時候，門鈴聲響了。
幾乎是一瞬間，姜衍彈奏和弦的手指像是被低溫凍僵了一般僵直了，小指關節一連磕到好幾個琴鍵，發出刺耳的噪音。
“怕什麽？”沈承簪說。
姜衍沒說話，只是倏地蜷起手指。臨近年關，這種時候，外面敲門的人——姜衍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一位。
“......沒有。”姜衍搖頭，盡量顯得鎮定些。
“我去開門。”沈承簪說。
姜衍跟着他站起來，沈承簪往門口走。姜衍沒跟上，面朝着門口，但是伫立在原地，靜默地注視着沈承簪走去開門的身影。
姜衍以為會看到沈芩的臉。
然後門口出現的，卻是另外一位。
一位不認識的中年婦女。
姜衍剛剛抽離的神智瞬間回來了大半，不由自主地朝着門口走了兩步，将來人看得更清楚一點。
女人大概四十多歲的年紀，一頭燙得有些炸毛的金黃色卷發，眉毛大概是紋的，很濃很粗，眼周一圈皺紋很深，嘴唇塗成了深紅色，身上穿着一條很厚的紫色羽絨服，手上還拎着一個印有巨大logo的奢侈品包——姜衍對此不太懂行，不知真假。
“您好，哪位？”沈承簪說。
“？”姜衍聽到沈承簪的話，皺着眉頭走過去，這才看到這位女士身後還跟着小區的安保人員。
保安大哥朝沈承簪打了個招呼說：“您好，沈先生。是這樣的，這位女士說，前兩天她在路口丢了一只貓，然後被您的車撿回來了，看見您進了小區。本來我們也不想打擾您的，但是這位女士對您的車牌號以及您和另一位住戶姜先生的相貌特征描述，都對上了，然後聲稱要報警。我們考慮到報警可能會跟您造成更大的不便，所以來問問，看看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哎哎哎，注意點兒，怎麽說話呢？”女人皺着眉頭不悅道，“什麽叫‘我聲稱要報警’，那我東西丢了難道不應該報警嗎？怎麽，你東西丢了你不報警嗎？”
“不是的，女士......您......”
“謝謝，”沈承簪打斷保安，對女人說，“您跟我談吧。”
“哎對，就是你！”女人振振有詞道，“把我的貓還給我。”
“什麽貓？”沈承簪皺眉道。
“那天在海興路口，晚上五點多的時候，就是你......”女人又越過沈承簪的肩膀瞥了一眼姜衍，“哎對，還有你，我記得是你拿的！”
“......”
海興路口，晚上五點。
地點時間都對上了，所以，女人口中她丢失的貓，是指那天姜衍和沈承簪在馬路上撿到的小橘？
但是那天周圍并沒有其他什麽人，而且他們是在冰雪消融、泥水流淌的馬路上，撿到的這只瀕死的小貓。
沈承簪側過臉，餘光裏和姜衍對視。
就這麽幾秒鐘的沉默，面前的女人突然暴躁地踢了一腳沈家的大門：“怎麽？想賴賬？那是我的貓！監控都拍下來了！你們要不還，我就報警！住在這種地方，怎麽着，還偷別人東西嗎？”
“......”沈承簪平靜道：“沒這個意思，這位女士。”
“那快點！貓還我！要麽給錢！賣給你也行！”
“怎麽證明是你的貓？”姜衍走上前問。
“我的貓我還能不認識嗎？！怎麽，你們懷疑我是騙子？我還懷疑你們是小偷呢！”女人聲音擡高了一個八度，在靜谧的小區裏，顯得分外刺耳。
保安連忙阻止道：“女士，您小聲點兒。我們這兒有分貝檢測儀，等會兒萬一被其他住戶舉報了就麻煩了！”
“跟我有什麽關系？”女人推了一把試圖擋在她和兩位住戶之間的保安，繼續機關槍似的對沈承簪輸出：“就是我的貓！全身都是白的，頭上有點橘！那天我本來就在那個路口等着晚上擺攤兒的，回頭收拾東西的一陣兒，那貓我就順手放那兒了，它自己往出爬，爬路上去了，這不就被你倆順手拿走了！”
“......”
“哎哎哎你們自己看！”女人從那個印有誇張logo的棕色手提包中拿出手機，打開相冊，高舉起來，差點怼到姜衍和沈承簪臉上，“自己看！這是不是就是你們撿到的那只貓！這是我的貓！”
手機屏幕裏的那只小貓，渾身雪白，頭上帶一點橘色，睡在一個鋪着毛巾的紙箱子裏，閉着眼睛，确實和兩人撿回來的小橘，長得一模一樣。
所以，到目前為止，這位素不相識的女士口中所描述的時間、地點以及小貓的外貌特征都和姜衍他們撿到的這只小橘完全一致。
甚至她的手機裏，還有小貓的照片。
姜衍很輕地嘆了口氣，正要開口和她交涉，沈承簪已經搶先一步說：“所以你現在想怎麽處理？”
那位女士聽到沈承簪間接承認這小貓是屬于她的之後，剛剛那種劍拔弩張的嚣張氣勢緩和下來，但紋得過深的兩道眉毛依舊高高挑起，看起來并不太好說話。
她看了一眼沈承簪，又瞥了一眼站在旁邊的姜衍，然後朝剛剛阻攔她的保安冷哼了一聲，最後，視線落在沈承簪和姜衍身後的小洋樓上。
她又扭來扭脖子，環視了一圈小區的環境，最後才慢騰騰地收回視線，和沈承簪對視，說：“你們想怎麽辦？”
“......”沈承簪面色如常，沒什麽表情地說，“小貓現在就在樓上，我去拿下來。”
說完不等女人回答，沈承簪轉身就要進屋。
“哎哎哎！”看見沈承簪這樣冷漠的行為舉止，女人連聲喊住他。
沈承簪轉過身：“還有事嗎？”
那女人正要開口說話，視線的餘光裏，卻看見姜衍臉上不經意間流露出的一點猶豫不決的、擔憂的神情，蹦到嘴邊的話立刻吞了下去，眯起眼睛擺擺手：“行！我的貓，你給我拿下來。”
沈承簪點點頭，轉身就要進門。
“我去拿吧。”姜衍說。
“好。”沈承簪的目光落在姜衍的臉上，看着他有些落寞的、欲言又止的神情，但只是淡聲點點頭。
姜衍沒和他對視，轉身進了屋，往樓上走。
小貓是昨晚祁商陸給他們送回來的，祁商陸走之前又纏着姜衍磋磨半天，說是養了一個星期已經養出感情來了，求着姜衍把小貓留給他。
那個時候沈承簪正坐在沙發上按着電視遙控器，聽到祁商陸的話，隔了老遠扔過來一個冷冷的眼神，電視換了臺，沈承簪說：“應該是衛醫生喜歡，不是你喜歡吧祁總？”
激得祁商陸抓過小貓兜頭兜腦地親了好幾口，才戀戀不舍地塞回姜衍懷裏。
姜衍邊往樓上走邊想，剛撿到小橘的時候，還以為沈承簪不會同意把它帶回家。
結果沈承簪說，我們養。
等到現在，姜衍以為沈承簪至少會有一點點喜歡它的時候，沈承簪說，小貓就在樓上，你拿走吧。
姜衍走到房間，打開房門，就看見角落裏的貓窩裏睡着很小的一團。
因為它月份還是很小，大部分時間都蜷在窩裏睡覺，不會吃東西，要每隔幾個小時用嬰兒奶瓶喂适量的沖泡羊奶粉。
這些都是剛撿回來的時候，寵物醫院的護士姐姐教給姜衍的。
他原本以為小橘活不了多久，甚至護士姐姐也說，存活的幾率并不大。
沒想到它還挺頑強，狀态一天比一天好了，逐漸地睜開眼睛，叫聲一天比一天有力氣，四肢也慢慢協調起來。
但是現在要還給別人了。
它本來就是撿來的。
不是姜衍的，當然也不是沈承簪的。
姜衍突然想到，它甚至到現在為止，連名字都沒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