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昶安的春日來了,他回來赴一場久別重逢的宴會。”

——

新的一天清晨,陽光正好,春風拂面。

盛天府迎來了今日的第一位客人,是個年紀不大的嚣張少年,神采飛揚,從進門開始嘴就沒停歇過,滔滔不絕講述他的滿腹牢騷。

林焉在墨色隔簾後面聽倦了,不動聲色抿了口濃茶,眼眸微動。

很快,就有兩個人上前要請那少年出去。

“幹嘛?你們幹嘛?”

少年強忍着慌亂強裝鎮定,推開身邊人的拉扯,站在墨色隔簾面前,朝着裏面大喊道:“你們要趕人?還做不做生意了?”

少年其實有些慫,他猜測這簾子後面若隐若現的人影就是盛天府偌大分支幕後最大的主人,以殘忍的手段幫人尋仇著稱,是個地獄厲鬼一樣瘋魔冷血的存在。

若不是有求于他,少年也不會來。

盛天府是大宗門,門下分支衆多,其中之一便是收人錢財,幫人辦事,辦的事裏有溫情,也有血腥。林焉今日只是巧合來這裏看看,就遇到這個難纏的小鬼。

少年解釋着:“就殺個人而已,對你們來說很容易,我帶了五千靈石過來!”

立即有人笑話他:“這麽點錢也好意思找我們盛天府,走走走,去隔壁。”

哪兒有什麽隔壁呀,少年知道這人打發他呢,當即急了,沖着簾子後面的人大喊:“喂!我有很多靈石,不止五千,我外公是昶安的首富,只要你們幫我,靈石要多少有多少!”

昶安首富的外孫?那倒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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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杯被輕放在桌面上,随後林焉指節有一搭沒一搭扣着桌面,似乎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林焉需要靈石,很多很多的靈石,用靈石去買各路靈器,還要請人修建地宮陵墓。

“那你說,你要殺誰?”林焉語氣漫不經心,聲音泛着冷意。

若這個少年當真富有,這個活是一定要接的,到時候找上昶安首富去,還擔心天下各路靈器要不來嗎?

少年唇瓣一張一合,林焉聽見他一字一句道:“白楚攸。”

突然死一樣的寂靜。

許久,少年聽見那黑簾子後面的人聲音似乎更冷了,問道:“你說……誰?”

“白楚攸,逶迤山的白楚攸。”少年以為林焉答應了,慌忙報上那個名字來,“就是那個死了十年的白楚攸,他死而複生了!”

……白楚攸啊。

林焉腦海裏頓時浮現出一個薄情的長相來。

那人生前常年一個人住在空曠安靜的水雲間,沒人敢去打擾。皎如玉樹臨風前——林焉又想起這半句詩來,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白楚攸時的感受。

修長白皙的手指,好看的劍花,清冷低沉的嗓音,以及小小年紀就稍微顯露出來的、薄情的長相……頭發高高束在腦後,練劍的動作行雲流水,看向你的目光永遠透着涼薄疏離,可他背脊看着又實在單薄寂寥 ……

他像雪一樣白淨,也像雪一樣冰涼,少有人能走進他心裏,圍觀木樨一樣香濃的甜。

傳言都說他師父心疼他,特意讓他一個人住在水雲間養身體,在林焉看來,那卻是另一種方式的囚禁。

以一種為他好的方式,将他終生囚禁,為了某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林焉記得水雲間有條清澈見底的溪流,溪水潺潺不知流往何處,林焉曾說若他死了,就叫白楚攸把他葬在溪流對岸,不至于死後曝屍荒野沒人管,連孤墳都沒有。

現在水雲間的溪流對岸上,立的是白楚攸的衣冠冢。

許是林焉思考有點久,少年不耐煩起來,着急問道:“你接不接啊?我很急!”

林焉還在想。

那人寫得一手漂亮的行書,林焉曾玩心大發,拿了他的字賣錢,事後被知道也只是一陣無聲的沉默,并無責罰。

水雲間的衣冠冢上的字很好看,但遠比不上他。

他知道他的衣冠冢前處處是木樨落花嗎?

香飄十裏,卻無人踏足。

白楚攸的水雲間什麽都還有,唯獨少了白楚攸。

林焉隔着簾子看了少年一會兒,聽他充滿少年意氣的嗓音隔着墨色隔簾清晰傳入耳中,忽地低頭盯着桌面上飄香的濃茶,茶香濃郁久久不散,宛若刻進骨子裏洗不掉的味道。

林焉聽見自己問:“你多大?”

少年驕傲答道:“十六!”

十六歲,真是個很美的年紀。

林焉第一次見到白楚攸時就正好是白楚攸的十六歲。

寡淡的,孤寂的,寧靜惬意、安閑自得的十六歲。

後來吵鬧的,心煩的,麻煩衆多、雞飛狗跳的十六歲。

剛長大,就離去。

死在十八歲的前夜,死在世人口中他那糟心徒弟最恨他的那一年,死得不明不白。

“喂!你又想什麽呢?”少年臉上浮現幾絲煩躁無奈。

林焉被少年的聲音拉回現實,少年似乎真的很急,甚至想撩開簾子闖進去跟他說話,可惜被人伸手攔住。

他很急躁地問:“到底接不接啊?再不接我就要死了!”

“是嗎。”林焉掀了掀眼皮,從聽到白楚攸名字開始,眼底就浮現意味不明的恨意,凝着臉問少年,“你跟白楚攸什麽關系?”

少年說:“我是他徒弟。”

未曾謀面的。

隔着簾子,林焉擡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可我也是他徒弟。”

‘相看兩厭’的。

少年不知道這人與白楚攸還有這麽一層關系,頓時有些緊張,本想說:“他都有你了,為什麽還要收我?”一開口,話就成了:“他為什麽要收你?”

本以為林焉會生氣,沒想到他只是淡淡重複道:“是啊,為什麽要收我……”說這話時神情恍惚,思緒不知飄向何處。

都說白楚攸一生中最大的敗筆就是耗費兩年光陰養出一個弑師的好徒弟。

共處兩年,白楚攸教他徒弟練功修習,他徒弟把他一步步逼上絕路。

更何況傳聞裏白楚攸的徒弟是個精神不太正常、性情極其不穩定的瘋狗,微笑的面具下掩蓋的是一個陰郁偏執的瘋子,那個瘋子十歲那年就想過毀掉身邊所有人,試過毒害養他長大的父母,失敗後更是殘忍地虐殺乳母和管家,手段殘忍,無法直視……如此心狠手辣,偏偏在白楚攸面前裝得一副好人樣,三言兩語把自己僞裝成楚楚可憐的受害者,騙得白楚攸庇護,再反目成仇,逼死白楚攸。

又聽說白楚攸死得離奇,沒人知道他究竟因何而死,死後屍體又去了哪裏,逶迤山将所有消息封鎖,至今無人知曉白楚攸死後肉身所在何處,也有人說他是神魂俱滅,所以逶迤山給他立的只有衣冠冢。

他死的那天林焉也在,因為是林焉把他逼出去的。林焉至今記得那日的天有多陰沉,狂風掀起滔天巨浪,水裏有着未知的恐懼,他仰頭看着白楚攸,看不見白楚攸的臉,但是他的手正被白楚攸死命抓着不放,自上而下滴落的血浸到他眼睛裏,那是白楚攸的血,很燙。

林焉把手放上自己左眼,時隔十年似乎依然能感受到當時的熱度,燙到能灼傷人眼眶。

“你真是他徒弟?”少年是外地人,第一次來昶安,很多事情都沒打聽到位,來的時候沒打聽到盛天府的主人居然就是當年殺害白楚攸的逆徒。眼前這個人,連他師父都敢逼死,少年開始回想自己剛才說話聲音是不是大了點,他想不到自己若是不小心惹到林焉會有什麽後果。

少年咽了咽口水,沒了來時的嚣張,一步步往後退。

輕聲問:“……所以?”

林焉微笑道:“不要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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