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三天前。
耳畔的鳥鳴喚醒沉睡中的生靈,晨曦破曉,天際溫暖的柔光透過雲層洩了滿地的生機。
白楚攸睜眼,看見滿目的春意與陌生,分辨不出身在何處。
身邊是狂浪一樣的綠草,随風擺着各種形狀,風是自由的,草是自由的,這裏的一切都很完美,美到窒息。
他恍惚聽見有人在叫他回家。
“阿楚睡好久……”
“阿楚回家吧……”
誰在叫他?
聲音好像來自很遠很遠的地方,很熟悉的溫柔聲,他一時想不起這溫柔的呼喚屬于誰,只記得來自記憶深處,仿佛跨越數十年時光,重新呼喚他。
身下的草地柔軟舒服,一只蝴蝶在白楚攸鼻尖停歇,白楚攸沒有動,迷茫地看着眼前陌生的天空發呆。
他聽見遠方的聲音一直在風裏回蕩,聲音裏漸漸帶了祈求意味,然後是哽咽聲,有人在哭。
白楚攸指尖微動,無聲張了張嘴,眼裏終于有了一絲清明。
“阿楚乖……”
“……”
寂靜山谷裏無限回蕩着這聲帶着微弱希望又略顯絕望的“阿楚乖”。白楚攸垂下眼眸,沉默片刻,妥協似的呢喃出聲:“……我乖。”
Advertisement
這一聲過後,風聲成了悲鳴,綠草折了腰,遠山不再蒼翠,天地開始崩塌。
身下的泥土軟成泥沙,混着流水一起流浪,不知飄向何方。
白楚攸頭很暈,像被人推進海裏,随着浪花起伏在洶湧的大海裏沉浮。
再睜眼時是在屋內,身邊圍了七八個人影,各個眼睛紅腫,臉上的眼淚怎麽也擦不幹淨。
守在最前面的一個哭聲最為悲傷的女孩子見他睜眼,當即止住了哭聲,顫着聲道:“阿楚醒了?”
白楚攸循着聲音歪頭看了看女孩兒,有些迷茫的點了點頭。
周圍聲音立即繁雜起來:“真的是阿楚!阿楚回來了!”
“師父怎麽還沒來!大師兄呢?大師兄也沒來?”
“太好了,小師弟終于回來了!我就說嘛,小師弟肯定沒死!”
“阿楚可有哪裏不舒服?師父應該快到了,阿楚乖,不要害怕。”
白楚攸沒有哪裏不舒服,頂多是身體沒力,使不上勁,但他聽着七嘴八舌的吵鬧聲,覺得被吵得頭有點暈。
眩暈感還沒過去,忽然感覺胸膛上覆上一個腦袋,女孩兒把頭枕在他身上抱着他放聲大哭,哭聲悲痛。三師兄立即沉聲呵道:“柯昭起來!阿楚身體能經住你這麽壓嗎?”
四師兄勸道:“師兄別氣,柯昭已經不是小孩子,心裏有數。”
三師兄還是不放心,想扯着柯昭後脖領叫她起來,五師兄攔住了他,“柯昭是心疼阿楚。”
師兄弟一門,誰不心疼白楚攸呢?柯昭自然有數,只是把頭輕輕靠在白楚攸胸膛,她當然知道再激動也不能放肆,她只是太想念阿楚,想抱抱他而已。
沒人再攔她,所有人一時間都陷入沉默,總覺得這樣的場景不真實,擔心是所有人做了同一場美夢。
直到白楚攸指尖動了動,擡手摸上柯昭後腦,“師姐別哭……”
……
據山中門童所說,柯昭一行人是在水雲間的小溪裏把白楚攸撿回來的。
這個說法顯然有些荒謬,白楚攸不信,并且覺得掌門和其他長老也不會信。
現在情況就是,門中所有的內門師兄弟全都彙聚在六淨堂,跟着白楚攸一起跪在堂下,憂心忡忡地看着掌門和自家師父。而掌門與長老高坐,看向白楚攸的目光意味不明,神色複雜。
高坐左邊那位是最為年長的知節長老,有禮有節,性情溫良,深受逶迤山弟子愛戴;右邊那位元霜長老嚴肅死板,認死理,逶迤山弟子沒少被他罰過,看見他都繞道走。
掌門是坐中間看起來最年輕的那個,沒人知道他活了多久,也沒人了解他的過去,逶迤山是他一手複興的,但平時都是其他長老在管,鮮少有人能見到掌門,沒人知道他每天都在想些什麽。
這麽多年掌門的容貌一直沒有變過,長相妖魅,俊美地不像話,模樣年輕,看起來跟這些個師兄們差不多的年紀,是整個逶迤山模樣最為妖魅好看的人。
此刻他正用手撐着下巴,盯着白楚攸的臉龐有些失神。
掌門一生中就收過兩個徒弟,白楚攸是其中一個。他收白楚攸的時間不早不晚,但因為白楚攸年紀小,大家都把他當小師弟一樣寵。
此刻六淨堂安靜得可怕,掌門和兩位長老目光都在白楚攸身上,沒人發話,白楚攸就認認真真跪着,任他們打量個徹底。
白楚攸不急,他的師兄師姐們倒是急了,一個個可憐巴巴地看着自家師父,生怕有人出聲否認。
末了,掌門唇角上揚,發出一聲輕笑,“的确是阿楚沒錯。”
白楚攸身後跟着他一起跪着的師姐和師兄們這才松了一口氣,緊繃着的身體逐漸放松下來,白楚攸卻感到心情一陣沉重,不知所措的低下頭,緘默不語。
掌門笑着來到白楚攸面前蹲下,擡起白楚攸下巴與他對視,笑裏帶着溫柔寵溺,是發自內心的微笑,“阿楚既然回來了,也該重新商議住所。阿楚想住哪裏?”
住所嗎?白楚攸不知道。
他的住所從來不是由他決定,剛來逶迤山那會兒他太小了,住掌門寝殿,由掌門親自帶着,一時風光無限,後來大了些,就聽從吩咐搬去僻靜的水雲間養身體,風光仍舊不減。他好像從來都是聽從掌門安排,不會拒絕。
師姐說:“阿楚去我那兒吧,我那裏寬敞,住着舒服。”
整個逶迤山只有師姐一個女孩子,她的住所必然寬敞明亮,住着舒心。
五師兄反駁師姐說:“你一個女孩子,阿楚住你那裏多不方便,阿楚跟我走,我那裏也寬敞!”
一向沉穩的三師兄忍不住開口:“你們怎麽都毛毛躁躁的,別吓着阿楚。”
掌門似乎也有了主意:“阿楚回師父寝殿吧,你小時候住過的房間還在。”
白楚攸有些不解,這麽多人,怎麽沒一人提起水雲間。
殿內光線似乎變暗了一些,一個人自殿外走來,帶來一陣清涼的風,輕盈衣袍随風而動,遮擋住一部分光,他馬不停蹄趕來,在掌門的話音剛落時便不容拒絕道:“他住我那兒。”
來人不顧禮數周全,徑直來到白楚攸身邊,彎腰拉住他細痩的手腕,于衆目睽睽之下帶他出走,白楚攸沒有防備,就這麽被他拉出六淨堂,回頭時看見一衆人等驚訝又習以為常很快平息的目光。
直到被拉到偏殿裏,被人按着肩膀坐在蒲團上,白楚攸這才回過神來,看着眼前熟悉的臉,輕聲喚了一聲:“師兄。”
好久不見。
白樾凝着臉看他,仔仔細細看了好幾遍才讓自己直起身子,板着臉問:“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白楚攸搖搖頭。
白樾又問:“餓不餓?”
白楚攸還是搖頭。
白樾似乎還想說什麽,張了張嘴,什麽話也說不出。
兩人便陷入沉默,氣氛逐漸尴尬。
“大師兄,我來給阿楚送衣服。”
師姐的到來打破尴尬的沉默,白樾點了點頭,趁機離開。
師姐抱着一大摞衣服走近,走起路來古靈精怪,在白楚攸身邊坐下,開心道:“阿楚看看師姐給你做的衣服,師姐現在手藝可好了。”
柯昭是知節長老唯一的女兒,是整個逶迤山唯一的女孩子,大家都敬她寵她,自是不需要她親自動手做什麽,衣衫什麽的也有專門的弟子負責。但是白楚攸那時候經常生病,瘦得可憐,負責逶迤山弟子衣衫的人拿不定他尺寸,送去的衣服經常不合身。
柯昭就是從那時起開始學做衣裳,但她手法笨,往往十根手指頭都被紮了洞也繡不好一塊布料,白楚攸直到身死都沒能穿上她做的衣裳。
“這些都是你的,我房間裏還有很多沒拿過來,阿楚慢慢挑,不可以嫌棄師姐手藝不好。”柯昭把帶過來的衣裳往白楚攸懷裏一放,笑着笑着,笑容裏漸漸帶了苦澀。
這十年間她給白楚攸做了好多好多衣裳,多到數不過來,日日盼着有朝一日白楚攸回家能穿上合身的衣裳。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總也盼不回來。
“阿楚看看喜歡嗎?都是你以前喜歡的素靜淡雅的顏色。”柯昭雙手撐在膝蓋上,托着下巴看白楚攸,“我家阿楚真好看,穿什麽都好看,穿喜服也好看。”
白楚攸愣了一瞬。
柯昭立即緊張起來,“怎麽了?不喜歡這些衣裳嗎?”
白楚攸搖頭。
柯昭又松了一口氣,臉上重新換上笑容。
雖說她是白楚攸師姐,年紀比白楚攸大,但是兩人看着年齡差不多,很多時候遇到危險甚至都是白楚攸站在她面前保護她,白楚攸說過,師姐多大都是小女孩兒。
不管多大,遇到危險時白楚攸都會站在她面前保護她,從前是,現在也是。
柯昭手撐下巴撐累了,換成一只手撐着,看白楚攸盯着懷裏的衣服發呆,不禁問道:“阿楚不開心嗎?從見面到現在,師姐都沒見你笑過。”
白楚攸看着她,眼神裏逐漸染上迷茫神色。
“我……應該笑嗎?”
師姐整個人瞬間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