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白楚攸靜靜看着遠方失神，柯昭也靜靜看着他，覺得心裏很不是滋味。

失落地問：“阿楚不喜歡師姐了嗎？”

白楚攸以前很信任柯昭，特別是生病後，或是剛喝完藥不舒服時，房間裏不允許除了師姐以外的任何人在。師姐也是真心疼他，一發現他不高興，立馬偷了大師兄的小貓去陪他玩。

現在似乎……阿楚沒有以前那樣信任她了。

柯昭一陣失落。

白楚攸微微蹙起眉頭，心中疑雲未解，心思游離在逶迤山之外，仿佛失去方向，滿臉的困惑，“師姐，我好像忘了許多事。”

柯昭打起精神來仔細聽着。

白楚攸說：“我知道我早就死了，但不記得怎麽死的。”

總覺得還有什麽牽挂，放心不下什麽人。

師姐笑着回應：“忘了便忘了，別記起來，現在這樣就好，阿楚還在我們身邊就好。”

真的，現在這樣就挺好。

一只白黃相間、背脊還有隐隐橘黑色的貓咪長聲叫着，邁着慵懶傲慢的步伐路過門口，卻在不經意間往裏望去看見熟悉的身影時，一副見了鬼的神情，只愣了一瞬，而後“喵嗚”一聲，猛地往裏撲去。

白楚攸被貓撲了個滿懷，一時沒反應過來，緩了一瞬才想起這是他養在水雲間的小貓。小貓長大就變成了老貓。

“咪咪……”他柔聲叫着，抓抓咪咪腦袋。

咪咪都長這麽大了。他記得後來他把咪咪給了師姐照看，怎麽現在到了大師兄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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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看穿他的疑問，師姐解釋道：“咪咪太調皮，三天兩頭回水雲間找你，找不到就不吃飯，我管不住它。大師兄說咪咪本是他的貓，就把咪咪帶走，養到現在。”

咪咪确實不好管，也就大師兄總有辦法讓調皮的小貓聽話。

白楚攸舉着咪咪看了又看，終于露出開心的笑容，他是真沒想到還能見到咪咪。

真好，師兄在替他養小貓。

“咪奧嗚～”咪咪不斷發出開心的叫聲，像以前一樣，腦袋在白楚攸胸口處不斷蹭蹭，蹭着蹭着，忽然覺得不對勁，擡頭看看白楚攸，鼻尖微動，又把腦袋埋過去繼續蹭。

“咪咪過來。”師姐搶過咪咪，滿臉嚴肅擔憂，“咪咪沒有沐浴，不可以靠阿楚太近！”

咪咪像是能聽懂她的話，蜷在她懷裏不再動彈，黝黑的眼珠一動不動注視着白楚攸，像是看它失蹤好久的小主人。

白楚攸滿懷歉意地朝咪咪笑笑，不知道該說什麽安慰它。

晌午時刻陽光烈了些，偏殿外面正值烈日當頭，有風一吹，屋檐下的鈴铛叮當作響，帶來溫柔的春風拂面。

風裏該有花香，白楚攸看見不遠處的一樹桃花被風吹動，咪咪在師姐懷裏撲棱一下，身體不怎麽靈活地一路跳躍到桃樹下，經過樹下時回頭，看向白楚攸的目光有些不舍。

“咪咪……”師姐不舍地叫着，眼神瑟縮，小心翼翼觀察白楚攸的反應。

咪咪走了，阿楚會難過。

咪咪在原地駐足，盯着白楚攸看了又看，目光不曾轉移。末了回頭繼續往前走，一步三回頭，不舍離去，更不舍不離去，像有更重要的事在前方等着他。

咪咪還是走遠了。

師姐說它每天這個時候都要去水雲間轉轉，這麽多年已經形成習慣。

白楚攸只是呆呆地凝視咪咪遠去的方向，眉目間隐着淡淡憂傷，若有所思。

師姐怕他難過，安慰道：“阿楚不要失望，咪咪只是太久沒見你，一時不習慣而已。”白楚攸以前很喜歡自己煮茶喝，師姐拿了白樾的茶想給他倒一杯，轉移他注意力，卻聽白楚攸說：“師姐，我想回水雲間。”

白楚攸想回水雲間，他不想住這裏，哪怕隔壁就是他小時候住過的房間。

這是是掌門寝宮的偏殿，白樾也一直在這裏休息，白楚攸想和白樾一起住，但絕不是住在這裏。

師姐轉轉眼眸，想了想，說：“水雲間好久沒人居住，很多地方都不複從前，那裏的偏殿都被拆了，亂糟糟的。”

白楚攸收回視線，問：“為何要拆？”

師姐就閃爍其辭，轉移話題道：“阿楚不知道啊，你門口那棵萬年木樨沒人管，愈發凋零，若不是師兄們輪番去看管，早不在了。”

……原來木樨也半死。

白楚攸想着。

他不在了，木樨也沒人管。

木樨不該沒人管。他隐隐記得，他不是一個人住在水雲間，那裏還有其他人涉足。

師姐說：“以前師兄們都閑，老愛往水雲間跑，尤其是小八，一有空就去煩你。現在大家都有各自的責任，都沒時間去水雲間，小八更是一直在外面忙碌，很少回來。”

不過已經給小八傳信告知他白楚攸回來的消息，估計他很快就會回逶迤山。

師姐不怎麽會泡茶，倒出來的茶水自己先嘗了嘗，覺得味道有些古怪，苦得她吐吐舌頭，眉頭緊縮。

“阿楚別回水雲間了，一個人住未免太過孤單。”師姐不知想到了什麽，忽然激動起來，“小八要回來了，阿楚跟小八一起住怎麽樣？他沒心沒肺的，不會讓你感到無聊！”

一個人住會孤單無聊嗎？

哦對，以前師兄們會輪番去水雲間看他，給他送藥，所以他不覺得孤獨。

可是他的木樨沒人管，他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好像一部分記憶被人帶走，一部分情緒也随之消失。

他垂下眼眸，開口道：“師姐，我想回去看看。”

師姐想了想，剛想說“師姐陪你一起去。”這時白樾踏門而入，一改往日冷漠疏離模樣，提着食盒進來時眉宇間居然有幾分連他自己都感到不自在的溫和，“就在這裏住下便可，現今逶迤山處處是結界，你還不熟，哪裏也不許去。”

話裏處處是規矩束縛，師姐這才想起什麽來似的，貼近白楚攸耳朵悄聲告訴他：“大師兄現在是逶迤山第五位長老，跟元霜長老一樣，對外門弟子不近人情。”

也就他們這些內門弟子不怕大師兄，還跟往常一樣大師兄大師兄的叫。

但是既然白楚攸說了想回去看看，師姐就想為他辯駁。讓他回自己住處看看怎麽了？掌門都不管。

剛要張嘴，收到白樾帶有警告意味的眼神，心底一驚，便道：“那阿楚便在大師兄這裏住下吧，你不知道這些年大師兄有多想你。”

白楚攸擡頭看向白樾，語氣仍是平淡道：“師兄有想過我嗎？”

白樾躲開他的目光望向別處，“房間收拾好了，什麽時候搬去都可以，缺什麽都跟我說，想要以前水雲間的東西也跟我說。”

末了還補充一句：“不是你小時候住的那間。”

白樾打開食盒，擺出裏面剛做好的還熱乎着的飯菜，吩咐道：“不餓也要吃，吃好了去裏面休息，乖乖在這裏等我回來，不可以亂跑。”

白楚攸有些失望地“哦”了一聲，看起來不怎麽高興。

白樾立即冷了臉，本就跟白楚攸一樣白皙的臉龐此刻看來居然有些蒼白。他用一貫冷漠清冷的語氣道：“柯昭送完衣服就回去，讓他吃飯好好休息，不要總來打擾他。”

白楚攸驚愕的目光望着白樾，看了兩眼又垂下頭顱不敢再看，垂頭喪氣地去摸碗筷。

師兄好像不高興了，不讓師姐來看他。

白楚攸忘了，現在不能叫師兄，該叫長老。

……

柯昭合上房間的門，追着白樾步伐出去，“師兄為什麽不讓我來看阿楚？你沒看見他不高興了嗎？”

白樾冷漠道：“他身體狀況如何你知道，你一來他就不休息，你說我為什麽不讓你來。”

……好像是這樣。

以前她去水雲間，白楚攸再累都會陪着她打發時間，不怎麽休息。

柯昭癟起嘴沒法反駁。

很快柯昭又有新的疑惑：“大師兄，水雲間裏屋明明每天有人打掃，幹淨得很，為何不讓阿楚住回那裏？他一直住那兒，在這裏恐怕不會習慣。”

白樾繃着臉不想回她，柯昭也不悅，“師兄不告訴我原因我就偷偷帶阿楚回去。”

白樾駐足，回頭望了一眼白楚攸緊閉的門，沉聲道：“你希望他回去每天面對他的衣冠冢嗎。”

十年前白楚攸死後，逶迤山替他在水雲間的溪對岸立了衣冠冢，正對着木樨巨樹的方向。

柯昭皺着眉，“現在阿楚都回來了，為何不廢了那衣冠冢？還放那兒擺着多晦氣。”

“不廢。”白樾繼續往外走去，話語裏盡是一如既往的冷漠，“命人看着，不準他靠近水雲間半步。”

柯昭還是不服氣，攥着拳跟上去，“那是他以前住過的地方，為什麽不能靠近？”

白樾沒有再理她。

……

白楚攸吃不了多少東西，幾筷子過後便不願再吃，但他記得師兄說過的話，讓他在這裏乖乖等着，不要亂跑。

其實師兄不說他也不會亂跑，他現在仍舊很茫然，理不清思緒。有時候會突然想起水雲間的溪流，想起溪流之上有處瀑布……還有翠綠的竹，明黃的花，以及無數個夜裏吵鬧的呼喚。

水雲間裏有個聲音不停地在叫他名字，開心了叫他，生氣了叫他，疼痛時叫他，求幫忙時叫他，無緣無故也會叫他。

可他想不起來那是怎樣的場景，那些呼喚似乎是十年沉睡的夢境，水雲間沒有其他人，只有他自己，除了他還是他。

師兄還沒回來，白楚攸也不敢亂動，這是師兄的房間，師兄很讨厭別人進入他的房間，尤其是白楚攸。

白楚攸收拾好食盒，靜坐着等了好久，有些犯困。師兄房間有琴，立在角落裏，很舊，但很幹淨，一塵不染，白楚攸枕着左手趴在桌上看了一會兒，隔得遠遠的伸手想碰碰，想起白樾不近人情的冷漠時又悻悻收回手，垂了眼睫無聊的打量自己的手，以此來打發時間。

他回想師兄提着食盒進來時的那抹溫和，朦胧地想：是因為他死過一次，所以師兄對他比較關照。

師兄其實是個很好的人，對其他師兄弟們都很好，師兄以前并不總是拒人于千裏之外，白楚攸偷偷見過他對別人笑。

剛剛師兄差點就對他笑了，師兄準許他進入這個房間，還關心他有沒有哪裏不舒服，餓不餓。這些在其他師兄弟們身上很習以為常的關心，白楚攸死過一次後才得到。

即便如此，他已經感到很滿足。

可他閉上眼，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好像還有什麽沒有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