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白樾把水雲間的很多東西都搬到了白楚攸的新房間裏,顧不上自己不能勞累的身體,又馬不停蹄去煎藥,末了在湯藥裏混上許多糖,自己嘗了一口,确定沒有苦味兒後再給白楚攸送去。

還沒到房間,就聽見從裏面傳來一串悠揚的笑聲,白樾斂着臉進去,看見剛從外面回來的小八正圍着白楚攸殷勤地給他捏肩,剛才的笑聲就是從小八嘴裏發出來的。

“怎麽不休息?”白樾将托盤放在一邊,端着湯藥要喂給白楚攸。小八好奇問了一句:“這是什麽?聞着這麽甜。”

白樾言簡意赅:“湯。”

小八眉開眼笑道:“還有嗎大師兄?我也想喝!”

“沒有。”白樾拿着湯勺,感覺有些燙手,幸好白楚攸自覺地拿過小碗自己喝了起來,不然白樾實在不知道要怎麽喂他。

“怎麽不休息?”白樾又問了一遍。

“休息了,醒了。”白楚攸很快喝完,老老實實回答白樾的問題。

小八給白楚攸作證:“阿楚真的休息了,他起來給我開門的時候眼睛都還睜不開,迷迷糊糊的。”

白樾進去看了一眼自己的床,整潔如新,根本沒有動過。再出來看那兩人,小八正給白楚攸揉捏肩頭,而白楚攸很是無奈,一如既往地争不過小八,便由他去。

看這樣子,八成是小八一回來就沖來這裏,把白楚攸吵醒了都不知道。白樾在心裏嘆氣,轉頭吩咐道:“日後沒我允許誰都不可以來這裏。”

小八和白楚攸同時愣住。

白楚攸眼睜睜看着小八被趕走,自己被帶去新的房間,裏面的設施和水雲間的一樣,進去時師兄還把咪咪一并塞了進去,然後房間外來了好幾個逶迤山弟子,排成兩列守在門外。

咪咪正在水雲間曬太陽,猝不及防就被抓了帶去沐浴,然後送來這個陌生的地方,被迫跟白楚攸待在一塊兒,氣得它朝着門口大聲“喵嗚”好幾聲以洩不滿。

咪咪已經老了,精力不如從前,也就只能這樣發洩幾聲,然後妥協。白楚攸彎腰把它抱進懷裏安撫,咪咪本想掙紮,看了看白楚攸熟悉的臉龐後,不動了,幾聲哀聲過後,順從地待在白楚攸懷裏不再亂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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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楚攸有種自己被囚禁的錯覺。

師兄不讓他出去,別人來看他也得挑着時間來,他到晌午必須休息一會兒,醒來後師兄已經端着湯等着他。

他有問過師兄那是什麽湯,師兄只回答他一個字:“湯。”

咪咪也被束縛在這裏不讓出去,一日三餐有人按時送,咪咪本來打算魚死網破,無論如何都要去水雲間曬太陽,去衣冠冢前陪陪他十年前的小主人,但是臨出逃時回頭看見白楚攸一個人坐在屋裏發呆,又心生不忍,放棄出逃。

白楚攸搬了椅子去外面曬太陽,咪咪舒服地縮在他懷裏一起曬,半道醒來還以為自己是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年輕時候,興奮地在白楚攸懷裏上竄下跳,一會兒踩上他的肩,又從他後背滑下來,抓着他手臂來到腿上開心跳躍,蹦啊蹦,一不小心就意識恍惚,好像真的看見小主人回來了。

跳着跳着有些疲憊,一回神,盯着白楚攸的臉龐看了又看,一陣恍惚,分不清小主人有沒有回來。

不,小主人沒有回來。小主人的衣冠冢在水雲間的溪流對岸上,沒有人照看。

咪咪跳不動了,像是猛然想起時間已經過去十年,它已經成了老貓,它的小主人離開十年都沒人能找到他。

咪咪突然發出悲傷的嗚咽,眼睛朝着水雲間的方向,叫聲一聲比一聲凄涼悲哀。

白楚攸順着它背後橘黃相間的毛,安慰它:“沒關系,可以繼續跳。”

咪咪只是悲哀嗚咽,把自己蜷成一團不再擡頭。

白楚攸有些失落,順着咪咪的毛,目光看向好遠的地方,不知在想什麽。

門口的守衛見他無聊,主動與他聊天,“小師弟在看什麽?要不要進屋看?咪咪好像曬得不舒服。”

白楚攸收回視線,看着蜷在他懷裏快要睡着的咪咪,小聲道:“它只是想它十年前的主人了。”

然後沒有下文。

白楚攸不想說話,他們也不好多說什麽,認認真真守着門外。

困意來襲,白楚攸曬着太陽入睡,醒來發現身邊站着白樾,揉揉眼睛,看見白樾手裏握着一柄竹傘,正給他遮陽,不知這樣站了多久。

見他困惑擡頭,白樾解釋道:“一直曬着,眼睛不舒服。”

白楚攸還沒反應過來,白樾已經把傘交到他手裏離開,不一會兒,小八和師姐嬉皮笑臉出現在偏殿門口。

“阿楚睡醒了?”小八一溜煙進來,吓跑了咪咪也不以為然,沖着白楚攸龇牙咧嘴笑,“阿楚今天睡好久,我和師姐腳都等麻了。”

柯昭一拳打上小八後背,也沖白楚攸龇牙樂,“沒有的事,我倆剛來。”

白楚攸卻始終看着咪咪離去的方向,眼眸裏盛滿叫人看不懂的複雜神色。小八納了悶:“咪咪怎麽回事,它以前很黏阿楚,阿楚生着病都會抱它。”

師姐也很不解,“阿楚就在這裏,咪咪怎麽還老想着去水雲間?”

白楚攸收了傘往裏走,安慰師姐道:“沒關系,咪咪想我了會回來的。”咪咪跟他還不熟悉,熟悉後應該會好一點。

白楚攸随口又問:“怎麽不見我師父?”

這裏是掌門寝殿的偏殿,師兄們他都見了好幾次,本應出現在這裏的掌門卻沒出現過,只有六淨堂短暫相見,再沒遇到過。

師姐先進了屋,打量着屋內和水雲間一模一樣的擺設道:“掌門下山去了,好像有要事,走的挺急,估計快回來了。”

小八更是對屋內的陳設贊不絕口,“還是大師兄想的周全。”又彎腰把玩着桌上的茶具,“怎麽沒茶?”

因為白楚攸沒心情煮。

……

林焉離開盛天府,來到府外一處隐蔽的宅院,看着角落一隅的木樨失了神。

從聽到白楚攸死而複生的消息後他就一直恍惚,注意力很難集中。他聽見身邊的人在問:“主人,那小孩兒說的是真的嗎?”

死去的記憶瘋狂複蘇,封存好久的回憶如同雜草般在心裏瘋長,肆意橫行,每一寸回憶,每一個聲音,都在叫嚣着同一個名字。

青澀,婉轉,高昂,激烈,最後撕心裂肺,以至于無數次夢醒時分無限悵然的,都是同一個名字。

林焉回神,冷冷吐出兩個字:“假的。”

“這……”

林焉折斷一枝木樨舉過頭頂,對着陽光看了又看,又重複一遍:“當然是假的。”

看過了木樨花開,林焉閉眼,狠狠嗅着味道不怎麽濃郁的淡淡花香,輕聲叫了一聲:“白樂樂……”

而後眼底帶了狠色,“召集盛天府所有兵力,明日一早,随我去逶迤山。”

……

白楚攸枕着自己胳膊趴床幾上昏昏欲睡,咪咪坐在床幾的另外一端仔細端詳他的面容,舍不得眨眼。

這只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午後,它只需要靜靜等待他的小主人醒來,然後歡快地撲進他懷裏,在他肩膀上玩鬧。

小主人怎麽還不醒,送藥的人怎麽還沒到。咪咪等地有些不耐煩,舔舔爪子,動動尾巴,想跳到小主人肩背上把他叫醒,一聲很輕的“喵”聲過後,腦海裏不斷回響着水雲間寒夜裏斷斷續續的咳嗽聲,刻意疏離又忍不住擁它入溫暖被窩的不經意的動作……

“啊嗚……”

咪咪輕聲喚着,垂頭喪氣地往門邊走,想去水雲間嗅一嗅還未停歇的木樨香。

很輕的響動過後,門開了,卻不是它扒拉開的。白樾抱起咪咪送還到白楚攸身邊,本想悄聲進屋不打擾到他,誰知白楚攸在咪咪離開的剎那就已經醒來,現在看見白樾進來,尚有些昏沉的腦子在瞬間清醒。

白樾把咪咪放回他懷裏,道:“伸手。”

白楚攸便伸出手去。

白樾把手搭在白楚攸的脈搏處探了探,溫柔的靈流過後,好看清秀的眉頭漸漸擰緊,越擰越緊。

“有什麽問題嗎?”白楚攸放下袖子問白樾。

白樾欲言又止。

好半天,才道:“好好吃飯。”

白楚攸一臉懵地看着他。

咪咪在這時尋到機會偷跑出去,一溜煙跑去水雲間,中途未曾停歇。

白樾眉頭擰得更緊,“再瘦下去,柯昭做的衣服都不合身。”

白楚攸低頭看看自己,心想他不一直這樣嗎?沒瘦啊?

那會兒在水雲間,師兄們隔三差五給他送藥去吊命,能活着就好了,哪裏在乎過他是胖是瘦。

不過白樾現在好像很在意,“不想吃也要吃,晚上我親自看着你吃。”

不一會兒有人送來晚飯,沒有熟悉的“湯”,白樾也難得的陪他一起吃飯。

白楚攸捧着碗,看白樾一直給他夾菜,總感覺這樣的場景不真實,這是夢裏才會有的場景。悶頭吃了幾口,忽然想起每餐都要喝的“湯”還沒喝,以為師兄忘了,提醒道:“師兄,湯呢?”

白樾正給他從瓦罐裏舀着白嫩鮮香的魚湯,放到他面前,頭也不擡道:“魚湯。”

今晚喝魚湯。

白楚攸還愣着,白樾接着道:“補補腦子,都要十八歲了,別再被人騙了。”

白楚攸一時想不起來有誰騙過他,但是師兄說有,那必然是真的有。于是喝了好幾口魚湯,給自己補補腦子。

喝完魚湯後突然意識到:“不對師兄,我該是二十八歲。”

白樾給他布菜的手輕顫一下,不肯承認道:“十八歲,阿楚今年十八歲。”

好的,師兄說是多少就是多少。

……

夜裏白楚攸一個人想着:現在就是最幸福的時光吧,師兄讓他住在這裏,離他很近,師姐和小八經常來看他,給他帶好吃的好玩的,這樣好像就挺好了。

可總覺得還有什麽沒想起來。

白楚攸摸着自己的心,裏面好像還是空了一部分。

夜間睡得迷迷糊糊時感覺有人給他拉了拉被子,是白樾。白樾看着熟悉的睡顏,無聲嘆息,輕輕合上房間的門,又叫了些人守在門外,再輕手輕腳離開。

晨間白楚攸醒了一次,但他記得師兄說的話,多躺會兒,不要起太早。等到實在躺不下想起床時,剛穿衣起來束好發,一推門,看見師姐雙眼紅腫的坐在門檻上發呆,眼睛濕漉漉,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師姐……”白楚攸開口道,“怎麽了?”

“沒……沒事……”柯昭吓了一跳,把他往門裏推,自己也進去後把門合上,堵在門口強撐着笑意,“真的沒事,阿楚不要擔心。”

白楚攸比她高出好幾個頭,她得仰頭才能看到白楚攸的臉,這樣看眼好酸,柯昭眼裏不知何時聚滿了淚水。

饒是這樣,還堅持道:“師姐來的路上被風迷了眼,阿楚去裏屋休息,別看師姐笑話。”

白楚攸一言不發地幫她抹去眼淚,聲色沉沉道:“師姐說謊其實很明顯。”

很多時候白楚攸比柯昭更像大人。

柯昭扯出一抹苦笑,“哪裏,師姐不騙人。”

一低頭,心想阿楚不是最好騙嗎?怎麽到了她這兒就騙不過了?

“師姐別哭,我出去看看。”白楚攸擡手要開門出去,被柯昭推回。

“不行!”柯昭心一急,眯着眼哭了起來,眼睫上全是淚珠,顫着聲道,“阿楚不能出去,林焉來了!”

白楚攸瞬間怔住,愣道:“……林……焉?”

随後忽然心底一顫,腦中閃過晴天霹靂。

他想起來了,十年前,師父給他收過一個徒弟,叫林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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