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意識回籠,眼前還是一片霧蒙蒙,天還沒亮。
林焉剛擊退一個試圖阻攔他上山的人,揚揚手,示意後面的人跟上,今天,他非要不管不顧再一次闖進逶迤山,為了一個偶然得到的假消息。
一個逶迤山弟子攔在他面前,下一刻刀劍不長眼,眼看那個弟子要被林焉帶去的人一劍抹了脖子,林焉連忙攔住,一腳踢開自己帶去的人,朝着盛天府的人怒道:“滾!”反被逶迤山的人刺傷手臂也不在乎。
每一次來之前他都要千叮咛萬囑咐,饒是如此,仍有不長耳的人聽不見他的囑咐,差點傷到逶迤山的人。
他倒不是心疼這些人的性命,白樂樂死了,他恨不得要全天下的人陪葬,可是白樂樂在意這些人,他若不管不顧發瘋,白樂樂回來了會怎樣想他?
該是會怨他。
白樂樂會失望。
他不想讓白樂樂對他失望。
……
十二年前,跟白楚攸的第二次見面是在木樨巨樹下。
掌門親自帶林焉來水雲間時,白楚攸正站在樹下接朝露水,地上有一層厚厚的落花,起風時能聞到馥郁的木樨花香。上次來時沒有特別注意這棵樹,現在白楚攸站在樹下,林焉不免打量起這棵萬年老樹來。
密密層層的枝葉交相輝映,炎炎烈日投入繁花間,在地面留下斑駁花影。老樹的根很粗很多,盤根錯節紮根地底,人類站在樹下只剩渺小。
“阿楚。”掌門叫了一聲。
白楚攸應聲回頭,仍是淡淡的、沒有波瀾的語調:“師父。”
又看一眼跟在掌門身後趾高氣昂的人,白楚攸認出他是昨天來過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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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門點點頭,笑道:“師父給阿楚覓得一個徒兒,叫林焉,帶他來見見你。”
“原來你叫阿楚。”林焉從掌門背後探出頭來,嬉皮笑臉,得意洋洋地哼哼兩聲,意思很明顯:“小徒弟,沒騙你吧,真是你師父叫我來的。”
白楚攸看都不看林焉,“師父,我不想收徒。”
……很好,再一次被拒,掌門都來了這小徒弟還拒絕!
林焉深感憤怒,顧不上要找能救他之人,揚言道:“你必須要收我!”他想的是先讓白楚攸松口要收他,然後也拒絕白楚攸一次,如此才算平等。
他沒想到的是,後來白楚攸終于松了口,但是他似乎也沒法拒絕了,掌門下令把他交給白楚攸,不準他再拜其他人為師。
白楚攸原本不想收他,那會兒白楚攸自己也才剛滿十六歲,自知不配收徒,誰知林焉得了掌門許可,日日跑去水雲間煩他,他無可奈何去找掌門,希望掌門給林焉另尋一個師父。
掌門得知他的來意,勸道:“人生苦短,阿楚又不愛湊熱鬧,我看林焉挺能鬧騰,就收入你門下,也好讓水雲間熱鬧點。”
白楚攸還是不願意,“師父,為何我一定要收他?師兄們都沒到收徒的時間,偏就我開了先。”想起林焉頑劣的性子,絲毫沒把他當師父,不分場合的讓他難堪,白楚攸偏過頭去,小聲道:“弟子不想收徒。”
掌門還是勸:“阿楚啊,那孩子挺可憐的,在盛天府沒人照顧他,這麽些年什麽也沒學到,若非性子頑劣,又豈能活到現在?”
白楚攸有些動搖,但仍舊不想收。
“還有,你可知最重要的一點是什麽?”掌門忽然斂了笑意,“他所說的古怪病症,不是病。”而能治林焉的方法,掌門教過白楚攸,唯一只教過他。
白楚攸眼裏染上迷茫。掌門随手為他盛一杯自己煮的香茶,這是別的長老都不曾有過的待遇,在白楚攸這裏卻習以為常,“盛天府故人于逶迤山有恩,阿楚,別讓林焉死。”
白楚攸終于遲疑地點頭,算是答應。
“既收他為弟子,便應好好教導。”這話是當初收白楚攸時,白樾跟掌門講的,現在掌門把這話講給白楚攸聽。
“師父,弟子明白了。”白楚攸明白,師父讓他收徒不僅僅是因為要保林焉性命,更是想讓他提前體驗師兄們以後的人生,讓他不留遺憾。
他會不留遺憾,也會力保林焉性命,“我會好好教他。”
回去路上遇上林焉,林焉已經聽到白楚攸要收他的消息,趁機又是一頓冷嘲熱諷,“胳膊這麽細,劍都扛不起吧,能不能教啊?”
表哥咬着牙默默提醒道:“人家當然能扛動,忘了你回去後一天誇三回的劍花了?”
林焉表情有些不自然,“他那就是水幻成的劍,又不是真正的劍。”話雖這樣說,又不免對白楚攸的劍感到好奇,“小徒弟,我問你,你劍呢?給我瞧瞧呗。”
白楚攸好脾氣地回答他:“沒有佩劍。”
林焉笑嘻嘻的,“佩劍都沒有就想收徒,是不配佩劍,還是不配佩劍呀?”
白楚攸認真看着他。
原以為師父叫他收的起碼是個尊師重道之人,沒成想如此頑劣暴躁,他不想拜,自己還不想收呢。
“我不想收徒,更不想收你。”他還沒林焉大,自己都沒活明白,收徒弟幹嘛?給自己找罪受。
許是白楚攸冷清話語裏含着的幾分薄情深深刺痛到林焉本就敏感的自尊心,林焉震驚不已,感到難堪,難以置信道:“你不是真心想收我?”
“是。”白楚攸語氣平淡,說出的話卻像刀子一樣讓林焉難受,“是師父叫我管你,不然随便你死哪兒去我都不管。”
林焉氣得手抖,呼吸不暢似的靠在表哥身上,指着白楚攸說不出反駁的話來,捂着心髒,看着白楚攸的背影一度憋屈得慌。
……
天似乎亮了,林焉也闖進逶迤山的重重結界,終于見到掌門一行人。
他盯着面容稍顯疲态的掌門,不怎麽友好地問道:“我師父呢?”
掌門不怒反笑,“你師父在哪兒,你不是知道嗎?”
掌門指的是水雲間的衣冠冢,每次林焉得了消息來要人,掌門都把林焉往衣冠冢那裏領。
林焉對掌門這樣故意為之的話置之不理。
“有個小鬼說我師父死而複生,還要收徒。”林焉掃視一遍面前熟悉的師叔們,略過大師叔白樾,眸光停在掌門身上,“我倒要看看,誰敢給他收徒。”
三師叔不悅道:“林焉!你不要無理取鬧,就算掌門要給阿楚收徒也不關你的事,你早被逐出阿楚師門,他愛收便收,與你無關!”
“他沒親自逐我,我就還是他徒弟。”林焉一字一句道。
末了苦笑一下,又道:“看樣子這回消息是真的,我師父真的在逶迤山。”
“沒有!”不知是誰斬釘截鐵否定回去。
鬧了一晚,天都亮了,這麽大動靜白楚攸還是沒出來,林焉有些心累,又不甘心就這麽回去,只能看向白樾,疲憊道:“師叔,阿楚在哪兒?”
白樾并未開口,林焉繼續咄咄逼人道:“師叔不要騙我,阿楚回來一定會找你。”誰都可以不知道,白樾不可能不知道。
可白樾薄唇輕啓,吐出來的字不輕不重,卻剛好能砸得林焉本就傷痕累累的心窩,更加血肉模糊。
白樾說:“林宗主莫不是忘了,我白樾從前,最讨厭白楚攸。”
……
白楚攸正在安慰師姐,師姐無論如何都不讓他出去,門外又被白樾布下層層結界,白楚攸沒法,靜坐着失神。
他想起剛要帶林焉回水雲間那會兒,兩人之間并不太平。
師父說以後林焉就跟他一起住在水雲間,那麽大的水雲間,住下兩個人還綽綽有餘,所以他沒法反駁。
“我住水雲間。”回去路上,他告訴林焉。
林焉冷哼一聲,扭頭不看他。
白楚攸又道:“你要不想住那兒也行,前面左轉五百米處有座橋,那底下沒人跟你争。”
林焉屁颠跟上。
走着走着,白楚攸突然停下,林焉沒有注意到,一下子撞上他後背,下巴剛好磕到白楚攸的後腦。
一陣清列的藥香味兒撲進鼻中,林焉沒忍住又吸了幾口,莫名覺得好聞。他被白楚攸身上的藥香味兒吸引,忽略下巴的疼,忘了發狂。
他知道白楚攸為什麽突然停下了,前面來了一堆人,領頭的是一個一看就修為很高的人,白衣翩翩,渾身透着生人勿近的氣息。
在靠近時,白楚攸小聲又恭敬地喚那個人,“師兄。”
那人冷漠地“嗯”了一聲,目光看向白楚攸身後的人,白楚攸解釋道:“師父說替我收了個徒弟。”解釋完,扯扯林焉衣角,“叫師叔。”
林焉打量眼前這個比自己還高的人,是比白楚攸還矜貴的存在,他和白楚攸有點像,又不太像,都是清冷矜貴少言寡語,但是白楚攸脾氣好,林焉還敢和他拌拌嘴,這人卻莫名讓人有種壓迫感,讓人見了他不敢說話。
但是別說師叔了,林焉連師父都不會叫,誰讓逶迤山欺負人,給他個乳臭未幹的小子糊弄他,關鍵是這乳臭未幹的小子也看不起他,居然不想收他。
他高昂着腦袋,與師兄對視,就是不叫人。
師兄身後有個弟子說了句:“掌門真是疼愛小師弟到極點,這才什麽時候啊,徒弟都替他收好了。”
白楚攸預感師兄肯定要生氣,正要解釋,師兄已經開口。
“閉嘴。”果不其然,師兄只看了林焉一眼,還是不高興了。
但這一切在林焉眼裏就是權威的象征,這個人看起來挺厲害的,也有威嚴,當他師父好像還勉勉強強湊合。
“嘿!我看你還不錯,你當我師父怎麽樣?”林焉道。
聞言,白樾卻是皺起了眉。
白楚攸也皺了皺眉頭,藏在袖子裏的手動了動,在他身後的林焉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手腳都跟不受控制一樣,腰也彎了下去,嘴巴不由自主說出:“見過師叔,師叔好。”
白樾還是不喜,看向白楚攸時多了不滿:“少用點你那些讨好的招數,下次再見到繞路走。”
說完拂袖而去,白楚攸微笑着拱手相送,眼底彌着一層不易察覺的失落。林焉控制不了自己跟着轉了個方向,恭送師叔。
身體動不了,嘴裏也說不出話,林焉渾身難受,又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覺得壓抑難受委屈得很。
“師兄不喜收徒,尤其是跟我有關的,你既要拜我,他對你自是不喜,在他面前不要再提。”耳畔傳來白楚攸的聲音,如潺潺溪流,靜谧輕柔,林焉回了一聲懶洋洋的“哦”,忽然發現自己能開口說話,身體也能動了。
林焉跟着白楚攸回水雲間,半道上經過開滿野花的小道,磨着後槽牙提腳踩上去無差別攻擊,瞬間滿地狼籍。
他得意洋洋地看向白楚攸,誰知後者連眼神都懶得分過來一個,對這一切視若無睹,冷漠至極。
林焉忽然打了個劇烈的噴嚏,猛吸鼻子,一擡頭,發現已經到了木樨巨樹下,正是水雲間的入口處。
這該死的樹,這麽香,都要香迷糊了!
林焉正要一腳踢上去,剛提腿,發現自己瞬間變得不能動彈,整個人都僵住。
白楚攸不帶感情的有些冷冰冰的話語從正前方傳來:“你敢動這樹,我就打斷你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