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第 9 章
白楚攸稍微清醒過來,清亮的眸子循着聲音的主人望過去,看見林焉原本白淨的脖子間在流血,不知道傷口在哪兒。
“是方才受的傷嗎?”
林焉模樣有些委屈,“是啊,方才師父心裏只有你的師兄弟們,都不看看徒弟有沒有受傷,哪兒有你這樣當人家師父的,一點都不關心徒弟。”
“……”白楚攸微微怔住,側目望過去,“傷哪兒了?我看看。”
林焉乖巧的把頭湊過去,露出脖子上一道小指長的傷痕。
新鮮的,還隐隐流着血,一看就是剛劃開的傷口。
白楚攸:“……”
默默收回視線,語氣不輕不重道:“你的傷并不重,沒有大礙。”
“是嗎?可是很疼。”林焉又湊近了點,不要臉的看着白楚攸,“師父幫我吹吹。”
白楚攸用一只手指推開眼前不斷放大的臉,眉頭緊擰,道:“不用吹,慢慢會好。”
“要吹的。”林焉堅持道。
他靠的好近,一些不必要的回憶湧現腦海,白楚攸驀地心驚,換了個遠離林焉的方向坐着,沉聲道:“不吹。”
林焉總是這樣,都說了讓他保持距離,非要靠那麽近,白楚攸拿他沒辦法,十年前也是,到最後居然能忍受跟他共同躺在一張床上……實在是荒唐。
怎麽會這樣呢……
白楚攸攥緊了衣角,有些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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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焉想坐近些,“師父……”
“你……不要離我這麽近。”白楚攸提醒道。
林焉不信邪,非要靠過去。
“放肆。”白楚攸冷着臉目不斜視。
他這個人,連生氣時都是溫柔的,林焉知道,白楚攸不會真的生他的氣,否則語氣不會這麽漫不經心。
林焉縮了回去。
“師父是在生我氣嗎?”林焉語氣有些可憐,“可是他們都欺負我,我想殺了他們,又想起你說你在逶迤山長大,不知道誰是家人,就把逶迤山的師兄師姐當家人。”
白楚攸陷入沉思。
他深知林焉即使當了盛天府的宗主也不至于用權力濫殺無辜,或許他曾經的确說過那樣的話,但林焉決定放過他們,絕不是因為他。
目光上移,停在林焉眼眸,見林焉立即心虛般地移開目光,白楚攸也只是無奈點頭,沒有打算揭穿他。
林焉現在怎麽變得這麽容易心虛?
好歹十年過去,他應該成長不少,作為盛天府的宗主,重整門風,也該放下執念好好生活。
白楚攸想着想着,一不小心入了神,沒發覺林焉眼眸變化,原本沉寂的眼神又重新恢複殺氣,目光灼灼盯着他看。
白楚攸還在想,當年到底哪裏出了問題,讓林焉這麽偏執,十年了都還不肯放過他?
林焉眸色晦暗不明,忽然笑道:“師父,我還在這兒呢,又在想着要收哪個徒弟?”
當他死了嗎?
還是說真的不要他了,當真要将他逐出師門?
林焉笑容并不友善,加之十年前在水雲間相處的日子,白楚攸很輕易就解讀出他的意思。
他在說:“白楚攸,你敢!”
白楚攸微皺眉頭,感到不明所以,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這麽問,等送去疑惑的目光時那人卻移開視線,像是不敢跟他對視。
突然湧上一陣疲憊,自回來後白楚攸很容易疲乏,也因此白樾一直強迫他每天白天也要休息。想起白樾,又想起白樾讓他喝的那些湯,黑乎乎的,嘗不出味道,看樣子是湯藥,又沒有苦味兒,也不知是做什麽用的。
此刻居然有些惦記白樾熬的湯,那些湯能讓他白天的時候保持意識清醒,精神不那麽緊繃。
馬車走得很慢,很安穩,讓人想閉眼休息。
林焉糾結好久,終究壓不住心底好奇,也執着于想要一個答案,不問出個結果就不死心。
他藏好眼底的陰暗,笑得無辜陽光,宛若剛才沒有感情的質問不是他發出的,“師父還要收徒嗎?”
白楚攸聲音還帶着疲憊:“誰說的?”
“昨日一個人找到我,說要拜你為師,我這才知道師父瞞着我回來了。”他沒說那個人想殺白楚攸的事,“師父,你是不是不想見我,故意藏起來的?”
白楚攸艱難道,“……不是。”
林焉點點頭,“那就好,原以為師父還像從前一樣躲我,寧願把自己關起來一輩子也不想見我,非得我拿人命逼你才出來。”
“……”
林焉突然起身換了位置,坐到白楚攸身旁,屁股往右挪挪,挪到離白楚攸很近很近的地方,扯着他袖子輕輕晃着,語氣像是撒嬌,“師父,我錯了,我不該說那些混賬話惹你生氣,不該逼你出來……不過師父,你不會再收其他徒弟了吧?”
“……”白楚攸有瞬間的失神,“我沒想過要收徒弟,我教不了什麽。”收徒只是平白耽擱別人。
他從來不願收徒,當初收下林焉不過是因為信了師父的話,覺得自己能教好他,早知後來如此,白楚攸絕不會答應師父收徒。
“那就好,師父只能有我一個徒弟。”林焉聽他說出那些話很難受,自己也很難受,心裏悶得慌,于是把頭輕輕靠上他肩窩,不敢用力,只發絲一點觸碰,輕聲道,“阿楚是世界上最好的師父,是我一個人的師父。”
白楚攸腦子混沌,張張嘴,竟不知該如何反駁。
平心而論,白楚攸是個好師父,他把自己會的都教給林焉了,不會的就請教師兄,請教掌門,也不在乎林焉跟其他師叔走得近,他真真正正盡到了為人師父的責任,他不喜熱鬧,看似寡言,形單影只的身影經常讓人感到孤寂。
林焉在逶迤山的第一個月什麽也沒學到,白楚攸每天不是叫他喝朝露,便是不斷泡藥澡修身養性,但對他也是包容到極點。
他愛玩鬧,白楚攸說別把水雲間拆了就行,他要報仇,白楚攸便為他與盛天府一戰,他犯了錯,白楚攸與他一同擔責,他去闖禍,白楚攸沉默着跟在後面收拾殘局。
現在想來,林焉才發現,白楚攸竟是從未罰過他什麽,唯一一次罰他抄書,還是聽從掌門吩咐不得不罰。逶迤山的門規一共九百五十條,掌門讓他抄一百遍,由白楚攸親自監督他寫,他手都抄疼了,一天都未進食,餓得頭暈眼花,到了深夜也只抄到了三十七遍,想着反正是自家白樂樂檢查,便不顧他還在旁邊看書監督,放心地沉沉睡去。
後來怎樣了呢?半夢半醒間,好似聽到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夢裏有個朦胧身影在身旁坐下,一坐就是一整晚。
天亮後,白楚攸不見了,昨晚抄的三十七遍門規也不見了,但是白楚攸和掌門都沒有再提過這件事,林焉便以為将白楚攸糊弄過去了,若不是後來白楚攸突然死了,他也突然發了瘋一樣去逶迤山要人,翻遍整個逶迤山,卻在掌門房中翻到當年罰抄的一百遍門規,他恐怕永遠不會知曉白楚攸對他已經縱容到這種程度。
三十七遍是他抄的,剩下六十三遍,是白楚攸的字跡。不是他把白楚攸糊弄過去,是白楚攸為了他把掌門糊弄過去。
林焉腦海中不禁聯想寫得一手好字的白楚攸為了不露出破綻,很艱難地模仿着他雞飛鳳舞的字跡,那晚該是很漫長的長夜。
這麽一回想,跟去逶迤山之前的日子相比,林焉又在仇恨裏咂摸出幾分甜來。
“師父,其實我剛才真的受傷了。”林焉沒有再笑,好不容易藏起來的悲傷情緒在聽到白楚攸說不會再收徒時盡數顯露出來,他不敢叫白楚攸發覺,濃濃愁緒化作平淡假裝很輕易就能說出口,“白樂樂,你們逶迤山的人下手砍人可真狠,我手臂現在還疼。”
白楚攸也總算心軟地相信他,目光定定地盯着他的手臂看了半晌,默默注入靈力為他療傷。
外面好吵,馬車突然颠簸了一下,緊接着緩慢停下不動。
“宗主,有人娶親,按規矩咱們得讓對面先行。”
林焉很不悅被人打擾,又不願當着白楚攸面發火,很生硬地“嗯”了一下。
娶親隊伍好長好長,敲鑼打鼓聲一路不停,他們還奏喜樂,好不熱鬧歡慶,想必新郎要求娶的一定是他朝思暮想之人。
白楚攸已經放下林焉手臂,坐姿端正,等待馬車再次啓程。林焉側目,悄悄施法掀起竹簾一角,讓大片大片喜慶的紅色映入白楚攸眼簾。
不禁想着:這個視角白楚攸能看見外面的紅色嗎?
白楚攸能看見,卻始終正襟危坐,不偏頭去看。
直到隊伍遠去,再看不見喜慶的紅色,林焉默默垂下竹簾,再悄悄紅了眼眶。
再看對面的白楚攸,仍是冷漠薄情的姿态,仿佛什麽都打動不了他。
當真是慈悲骨,冰雪心。
“師父知道無愛之城的幻境裏,我夢見的是什麽嗎?”
“……”白楚攸不做言語。
“是喜宴。”林焉不甘心道,“阿楚,是喜宴。我成親了。”
“師父不想知道與我成親之人是誰嗎?”
白楚攸似乎忍無可忍,終于有所回應,“那是你自己的事情。”
“可是徒弟成親,師父連杯喜酒也不喝。”白楚攸說過要去喝他的喜酒,林焉惦念了好久,“師父,你真的沒看見與我成親之人是誰嗎?”
林焉目光幽幽,語氣接近逼問,“所有人都可以看不見,我希望你看見。”
我要你看清你殺死的究竟是誰。
白楚攸神色自若,沒有絲毫不自在道:“都是過去的事,太久了,記不清。”
“是嗎。”
林焉突然目光狠戾,轉頭就接了一支從外面射進來的利箭,箭頭泛着寒冷的幽光,沾有見血封喉的劇毒,箭尖直指白楚攸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