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
第 11 章
林焉的世界從未這樣安靜過。
喧嚣都已遠去,近在耳畔的只有白楚攸清淺的呼吸,他須得不時把手按上白楚攸心窩,确認裏面确實有在跳動,才能安心繼續坐着,等待白楚攸醒來。
就這麽摟着,再不敢動彈半分。
白楚攸太容易死掉了。
像本就不屬于這個世間的生靈,辛辛苦苦,磕磕絆絆地在這個世間活着,風大一點會發燒,傷口破皮會血流不止……光是在林焉手裏,就差點死掉好多次。
林焉剛到水雲間時就經常見到白楚攸在喝黑乎乎的東西,水雲間沒有其他食物,膳堂的飯菜過點不候,林焉經常被餓得兩眼冒光,爬到白楚攸門外咆哮着他要吃東西。
這時白楚攸就會端出一碗黑乎乎的湯藥對他說:“要麽喝藥,要麽餓着。”
緊接着柯昭的身影會從白楚攸身後冒出來,奪過湯藥不讓給林焉喝,勸着白楚攸道:“這藥來之不易,每天能熬上這麽一碗已是不易,給他多浪費呀。阿楚乖嘛,喝完師姐立馬就走,絕不打擾你休息。”
悄悄這小氣作派,柯昭不樂意給,林焉還不樂意喝呢。
林焉在心裏嘲笑白楚攸是病秧子。
不料白楚攸将湯藥一飲而盡,送別師姐後,像是知曉林焉心思一樣,淡淡道:“等着吧,很快你也要天天喝這藥了。”
林焉想起在表哥那裏聽到的小道消息,這些逶迤山修行的人修為到了一定境界便可以聽到人心思,瞬間反應過來,氣急敗壞道:“你敢讀我心!”
白楚攸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有得意的笑意從嘴角一閃而過,“好好修煉,就能屏蔽讀心。”
氣得林焉牙癢癢,想咬破白楚攸血管,吸幹他的血!
只是沒想到吸白楚攸血的機會來得這麽快。
Advertisement
夜裏林焉又夢魇發作,夢裏是白楚攸血管分明的脖子,他撲上去狠狠咬住,咬得白楚攸鮮血直流。
他沉浸在詭異腥甜的血腥之中,先是試探性地一舔,而後得了乖似的大口吮吸,滿口血的香甜。
好好喝,跟真的一樣。
林焉沒喝過別人的血,難受極了只會咬自己手指,吮着指尖解解饞。他覺得這血比自己的好喝,像是摻雜千年不化的積雪,帶着幾分涼意,剛好能解他的燥熱,撫平內心不安。
他算是第一次喝了個痛快,躁動不安的心跳漸漸平息下來,頭一歪,幽幽睜眼,看見白楚攸眉心緊蹙,有些難耐。
林焉剛想說話,發現嘴裏咬着東西,軟軟的,涼涼的,還有濕熱液體順着嘴角往下流到脖頸,慌忙松口,就見白楚攸慢悠悠地把手縮了回去。
他的手腕被咬傷了,流着血,血跡模糊看不清傷口,林焉舔舔嘴唇,滿嘴腥甜的血香。
白楚攸捂着自己手腕,淡淡道:“醒了就起來喝藥。”
“啊呸!”林焉皺着眉吐掉嘴裏未咽下的最後一點血,坐了起來,“你把手放我嘴裏幹嘛?”
旁邊有人笑了一下,“還能說話,舌頭沒事嘛。”
林焉這才看見屋裏還站有一人,是一個跟白楚攸差不多大的內門弟子,有着青澀年輕的臉龐,白楚攸的師兄們叫他小八。
小八說:“方才你怕是做了噩夢,一直咬着舌頭不放,你師父怕你在夢裏把舌頭咬斷,醒來又要鬧,這才把手給你咬着。你倒好,閑他多管閑事。”
白楚攸愣了一下,反應過來,才說:“我沒有擔心他。”
小八哼哼兩聲,嬉笑道:“是是是,小師弟面子薄,不能說出來。”
白楚攸張張嘴,又閉上,最終什麽也沒有解釋。
側頭看看林焉,既然醒了就說明沒多大問題,白楚攸卻有些不舒服,把小八端來的其中一份湯藥往林焉面前一放,言簡意赅道:“小八盯着他喝藥。”
手腕的血已經沾濕衣袖,再不回自己房間止血,他怕是會撐不住,小八知道,無異于逶迤山師兄師姐們都知道。
剛起身要走,小八把另外一碗湯藥送至他嘴邊,不容拒絕就要喂他喝,“阿楚還沒喝藥呢。”
白楚攸瞧上一眼那碗湯藥,接過來一飲而盡,旁邊林焉看見他喝,不服輸似的也把面前的湯藥一飲而盡,苦得他龇牙咧嘴還要盡力裝作他很好的樣子,本以為這樣就能在白楚攸面前不落下風,誰知得意洋洋地望過去時,居然在白楚攸毫不留戀的背影中看見一絲不屑。
林焉氣得心窩疼。
白楚攸很喜歡搬一張藤椅放外面曬太陽,尤其是監督林焉不準吃東西時,往藤椅上一躺,懶洋洋曬着太陽,把身體曬得暖和了,臉上也有了些紅潤。
林焉百無聊賴跟着他曬太陽,表哥在水雲間入口處用暗號喊他,他偷偷瞄了一眼閉眼休息的白楚攸,輕手輕腳溜走。
表哥給他送去白炸春鵝,他下意識咽着口水,卻不敢伸手去拿。
他有點怕白楚攸打他。
“算了表哥,你別看那個阿楚曬太陽不管我,事實上他兩只眼睛都在盯着我,我不敢吃。”
表哥覺得他腦子有病,天不怕地不怕,怕白楚攸打他。
白楚攸不知去哪兒弄了一只雞來水雲間養着,林焉覺得好玩,甚是喜歡,摸着愛雞絢麗多彩光鮮亮麗的羽毛愛不釋手,日日去膳堂讨要小米回來喂雞,對這只雞比對自己師父還好。
白楚攸只是淡漠看着,一點也不在乎。
直到某一天林焉再次病發,紅着雙眼幽幽地盯着白楚攸脖子看,白楚攸變戲法似的給他端出一碗紅色的東西,林焉深吸鼻子,是血!
該死的,拿血誘惑他!
幾乎沒有猶豫,林焉接過大碗猛地吞下一大口,入口的瞬間發現不太對勁。
這不是人血。
不好喝。
“敢漏掉一滴,下個月也不準吃飯。”白楚攸适時勸解道。
為了混口飯吃再度屈服的林焉幾大口咕嚕咕嚕咽下,眼裏的紅障消失,滿血複活。
“這什麽啊?這麽難喝。”
太難喝了,跟先前喝到的一點也不一樣,這不是白楚攸的血。
白楚攸正提着籃子蹲在地上撿木樨落花,陰影映照在地面上小小一團,淡淡道:“雞血。”
“你讓我喝雞血?!”林焉感到難以置信。
“不然呢。”白楚攸依舊是淡漠的神情,仿佛對世間萬物都漠不關心,只專心挑揀着地上落花,陽光落在他眉頭,微微下垂的睫毛在眼底投下陰影,“我沒有太多血可以給你喝。”
“誰要喝你的血!”林焉頓感暴躁。
開什麽玩笑,誰在期待他的血了?雖說他的血是比較好喝,能解狂躁不安,就像炎夏裏撲面而來的涼風,能讓林焉意識快速恢複平靜,但那都是因為林焉沒有喝過別人的血,沒有對比罷了!
“去喝藥。”此時正到晌午,白楚攸擡頭望了望天,到點了,該監督林焉喝藥。
林焉雙手一抱,脖子快揚到天際去,高傲道:“我不喝。”
白楚攸正在撿落花的手頓住,輕聲道:“流血了……”
林焉斜眼偷摸望去,就見白楚攸指尖不知怎地傷到了,殷紅的血染紅了好幾朵落花。
白楚攸微微轉頭,沖他回頭笑,“喝藥去。”
喝了藥,就有血喝了。
呵,激我是吧?我林焉是那種随随便便就能妥協的人嗎?
“藥在哪兒?”林焉幾乎咬牙切齒道,“拿來,我喝。”
該死的,林焉感覺自己魔怔了,白楚攸的血喝過一次就再也忘不掉,連帶着他自己的血都不好喝,看見白楚攸脖子露出來就心跳加速。
尤其白楚攸回頭朝他笑時,明明知道白楚攸不是真心在笑,可看着他過分柔軟乖巧的笑容,積雪融化留下的涼水一般濕霧水汪的眼眸,林焉差點就控制不住自己撲上去狠狠咬住他脖子……
……
不知過了多久,白楚攸終于從昏睡中醒來。
意識回籠,他還在馬車上,身邊坐着一言不發的林焉。
馬車似乎沒動,安穩地停放着,應該是到了。白楚攸坐直身體,這才發現林焉在一直盯着他看。
準确來說,是盯着他脖子在看。
末了沉聲質問道:“師父,你頸側上的疤呢?”
白楚攸摸着自己頸側,指尖摸到的地方光滑一片,也有些疑惑這裏為什麽沒有疤。
疤呢……
他呆呆地想。
那是林焉咬過的地方,當時确實留有疤的痕跡,可林焉順着他頸側摸了又摸,什麽也沒摸到。
“一定是時間太長,疤痕淡了,師父不必在意。”林焉替白楚攸找好理由,可眼底的殺意再次毫不掩飾地裸露出來,偏偏他還笑着,溫柔伸手要牽白楚攸下馬車。
“這裏是我的私人府邸,無人知曉,師父住着一定會很習慣。”一定會比跟白樾住着還要習慣。
白楚攸伫立大門前,看着高牆一角隐隐露出來的枝桠綠影,隐隐感到不安。
随着林焉的手緩緩将大門推開,他內心的不安得到證實。
一階兩階三階,踏上臺階就是木板鋪砌而成的主殿,站在主殿往外望,大門處一棵木樨正開得熱烈,樹枝上的花朵沒有地上落得多,地面厚厚一層,花香滿園。
靠近木樨的地方擺着一張石桌,旁邊靠着藤椅,風輕輕一吹,藤椅輕輕晃着,許久等不到人上坐。
聽聲音屋後還有瀑布,水流叮咚不知流向何處。旁邊還有竹屋,高閣之上有茶香。
這裏,跟水雲間長得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