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

第 23 章

昔日安靜的水雲間終于再次迎來除了白楚攸和林焉以外的人,不僅是掌門和師兄們去了水雲間,平日裏難得空閑的幾位長老也紛紛前來。

林焉看着在水雲間小院兒裏靜默等待的逶迤山重要人物們,吓得大氣不敢出,又稍顯羨慕。

想他林焉什麽時候有過這種待遇,都要病死了也只有表哥去看過他,哪裏像白楚攸這樣動辄驚動掌門親自前來。

他猛然想起,白楚攸是從小就被養在掌門身邊長大的事實。

林焉偷偷打量着白樾,他的大師叔也不過就比他大兩三歲的樣子,有些僵硬地站在掌門身旁,目光疏離平淡的望着白楚攸緊閉的大門,看不出情緒。

那扇緊閉的大門裏一開始只有師姐進去,後來林焉聽見她在哭。

一開始只是着急的哽咽,等到哭聲漸大,染上悲涼情緒時,白樾忽然奇怪的要進去。林焉知道他不喜歡白楚攸,就這樣讓他進去,那還得了。只是林焉還沒來得及阻攔,白樾已經被掌門拉回,緊接着那個年輕掌門的身影迅速消失在眼前,那扇緊閉的門開了又關。

緊接着柯昭哭哭啼啼滿臉不情願地出來,不消片刻,連掌門也被趕了出來。

林焉聽見掌門說:“醒了。”

這話是對大家說的,可掌門的目光只看向白樾一人。

醒了,意思是沒死。

白樾就這麽轉身離開,毫無顧慮,臉上明明沒什麽表情,可林焉分明看見他眼中的譏諷。

真是……奇奇怪怪。

目送白樾身影離去,林焉一回頭,猝不及防和掌門對視上,頓時一驚,威懾壓迫下竟說不出一句話來。

可掌門突然笑了,搖搖頭,随白樾離去。緊接着師叔們都走了,一個個身影消失在目光盡頭,來的時候什麽也沒留下,走的時候什麽都不帶,轉眼間水雲間又恢複寧靜,心裏陡然升起感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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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焉側目望着仍舊緊閉的門,感覺不到水雲間有任何生機,這裏像長滿鮮花的亂葬崗,底下埋着的不知是誰的屍體。方才來了又走的人群,好似只是來參加一場送別,來來往往的風也不曾停留,最後留在這裏的,永遠只有白楚攸。

此後的好幾天,那扇門都沒有打開過。

師叔們沒有再來,只有柯昭每日會來看上一遍,什麽也不說,就坐在白楚攸門前靜靜發呆,天黑了也不走,等夜深人靜林焉睡着了再離開。

但她也不是只單純發呆,林焉有注意到,但凡他妄想靠近那扇門,柯昭的眼神必定會追随他流轉,只要他繼續靠近,柯昭就會皺起眉頭。

等到第三天下午,那扇門終于從裏面打開,乍見陽光還不适應,白楚攸擡手遮光,眼眸微閉。

林焉想也不想便沖上去,“你什麽回事?看見我就這麽吃驚?”他抓着白楚攸肩膀使勁搖晃,萬分受傷道,“你不想要我出來?”

“你——”白楚攸被他晃得頭暈,記憶還在林焉剛去學堂找他那會兒,喉間又是一陣血腥上湧,堪堪壓住,難以置信道,“你要弑師?”

林焉回想自己當時的模樣,确實是激動了點……

但看起來很像要弑師嗎?

這下輪到林焉愣住,好久說不出話來。

白楚攸茫然地看着他,就聽到他一本正經道:“我餓得極了,想找你用你的掌門徒弟身份去給我要碗飯吃。”

他的名字就寫在食堂門口,不被準許進去,他只是想找白楚攸替他要份吃的,怎麽還扯到弑師了?

“你——”白楚攸被氣到不知說什麽才好,“餓死鬼投胎啊你。”

“我一直餓到現在,你幾天沒出來我就餓了幾天。”林焉眼眸突然變得兇狠,“你就回答我一句話,答不答應?”

說這句威脅時肚子很配合地咕咕叫了兩聲。白楚攸感覺心口一抽一抽地疼,穿好外袍帶着他去食堂,任由林焉點了個痛快,不待林焉吃好便先行離開,離開時心口還是一抽一抽地疼,他這才發現疼痛不是錯覺,也不是被林焉給氣的。

他捂着心口緩慢蹲下,輕輕揉着不安分的心髒,艱難回到水雲間,躺下後便再動彈不得。

看樣子這次又得疼上好幾天了。

歷練日越來越逼近,知節長老講課也徒增壓力,遲遲不肯下課。他唯一的女兒在外邊等得煩了,藥都要涼了,偷摸掀開最後排的窗,把藥給白楚攸遞進去,而後排的其他弟子對此見怪不怪,習以為常。

白楚攸順從地喝完黑乎乎的湯藥,把碗還給師姐,然後繼續聽課。

“水利萬物而不争。上善若水,水變幻莫測……”知節長老在教水鏡,顧名思義由水變幻的像銅鏡一樣的東西,“初學者先觀己身,假以時日煉成,可以目視千裏之外的景象……”

知節長老邊說着,手邊泛起點點星光,不多時掌心之上水珠凝結,漸漸彙聚成一面鏡子的模樣。

練習片刻,林焉感到無聊,變了一面水鏡,移到桌沿想偷偷看看白楚攸在幹什麽。鏡面映出後排白楚攸的身影,一手撐着下巴,百無聊賴,發現林曜生在看他,嘴角有若隐若現的微笑,随即很輕松地指尖一擡,便有一束水源從窗戶一躍而入,與林曜生潦草模糊的鏡面融合在一起,水鏡陡然增大,更為清晰壯觀。

“是水鏡!這才是水鏡!”旁邊的同窗驚呼。

若幹水鏡裏,也只有這面達到長老的要求,初學者能做到這份上,不失為天賦。

知節長老連連誇贊林焉:“這便是可視千裏之外景物的水鏡,林焉奇才,後生可畏。”

“我……”林焉磕磕絆絆,不知道該說什麽。

再看白楚攸,仍舊是剛才一手撐着下巴,渾身懶洋洋的姿态。

楊戈二就坐在林焉身後,餘光看見林焉在看白楚攸,不禁玩笑道:“師侄啊,你差點就沒師父了。”

林焉收回視線,“怎麽說?”

楊戈二略顯吃驚:“你不知道嗎?你出來跟我們玩的那幾日,掌門和內門師兄們都去水雲間了。”

林焉道:“去就去呗,有什麽大不了的。”

那幾日正好白楚攸發燒,那些人作為師兄去看看怎麽了?掌門是看着白楚攸長大的,發燒了去看看也合情合理。

“這……”楊戈二回頭望望白楚攸,有些不忍,擺擺手讓林焉靠近,刻意壓低音量道,“能讓他們都去,說明小師弟快死了啊。”

小師弟快死了啊……

林焉好像有些聽不懂。

不就是發燒嗎,怎麽就要死了?

楊戈二繼續道:“你随元霜長老閉關那幾日,掌門他們也去過水雲間。”

從林焉閉關之日起,白楚攸就沒出過水雲間,終于等到柯昭去看望時才發現他已經病得很厲害了,反反複複發燒,一度陷入暈厥。

林焉在念着白楚攸的好時,恰好是白楚攸險些死掉的時刻,柯昭靈力都快耗盡了,終于換得白楚攸額頭滾燙的溫度降低一點點。

“只要他要死了,師叔們就會去看他嗎?”林焉聽見自己問。

“一直以來都是這樣。”楊戈二神秘兮兮道,“說起來白樾師兄也去了,你有見過他嗎?”

見過了,奇奇怪怪的,不知是去看笑話,還是也随柯昭一樣,祈禱白楚攸別死。

林焉随手捏了一面模糊的水鏡,假裝不經意間照到白楚攸,看見他正低頭寫着什麽,身姿端正,握筆的手指纖長好看,一個人坐在後排,乖乖的,過分安靜了。

“師侄,有沒有在聽我講話?”楊戈二突然加大的音量拉回林焉思緒,“你就住在水雲間,你沒見過白樾師兄去嗎?都好幾次了。”

是啊,好幾次了。

短短時日,白楚攸險些死掉三次。

第一次時林焉因為沒人管他而高興,溜出水雲間與外門弟子玩了個痛快。

第二次林焉去閉關,完全不知道白楚攸答應讓元霜長老帶他是因為白楚攸也察覺到他自己要死了。

第三次林焉守在門外,什麽也不知道,也沒想過去問。

“見過,白樾師叔也去了。”林焉心不在焉應着。

難怪白樾都去了,原來是要死了。

“你們說他多大來着?”林焉又聽見自己問。

學堂鬧哄哄的,到處都是攀比水鏡時不慎裂開、水濺了滿地的聲音,林焉不确定自己有沒有聽錯。

他聽見楊戈二說:“十六歲啊。”

好小。

難怪他師父這麽早給他收徒。

林焉下巴墊手背上仔細看着,水鏡模糊,好在能映出白楚攸認真專注的臉龐。

好乖。

“可是我也得活下去。”林焉想。

然後看見白楚攸擡頭。水鏡模糊,好似看見白楚攸在笑。

……

晚風搖曳,燭臺上的喜燭光影忽明忽暗,林焉眼眸忽涼忽熱。

黑暗中他凝望着白楚攸臉龐,欲與從前比對,找出一點眼前人就是從前人的痕跡。

月光下白楚攸的眼,含着千年不化的積雪,臉頰蒼白而隽美,聖潔且悲憫,還有幾絲若有若無缥缈的神性。

想靠近你無端柔和的臉龐,貼緊你柔軟而慈悲的心髒。

“白樂樂,為什麽……我不見你笑了。”

林焉固執地想得到一個答案,白楚攸越不回答,他便越偏執,舍棄生命也要逼出一個回答。

白楚攸欠了他好多問題還沒回答,怎麽就再不給他機會讨要答案。

白楚攸也在思考,“我應該笑嗎?”

“當然。”林焉說。從前的白楚攸,孤獨且積極,淡漠卻還記得笑。

窗外好似忽然天明,木樨巨樹燦如金粟,密如繁星,一瞬間木樨枝桠瘋長,十裏飄香。

水雲間的風都是香的,雨後更是香到窒息,林焉覺得自己要失控了,他好想站在屋頂上,拉着白楚攸一起下墜,在花香裏走向滅亡。

“白樂樂,跟我一起死的話,你就真的逃不掉了吧。”他稀裏糊塗說着,越加擁緊了白楚攸,只想把他擁緊一點,再緊一點,恨不得咬碎了揉進骨子裏,別想再走。

他聽見白楚攸急促的呼吸,他知道白楚攸難受,他不放手。

“阿楚乖,過會兒就不難受了。”他柔聲安慰着,與此同時手心多了一把魚骨制成的匕首,刀刃抵在白楚攸脖子上,刀尖指向他自己心髒,“有我陪着呢,阿楚不怕。”

他抱得太緊了,白楚攸眼角都被逼出淚水,眼睫濕濕的,在林焉懷裏不自覺小口小口喘着氣,卻乖順得可怕,一點也不反抗,好似真要跟林焉一起去死。

刀刃離他脖子太近了,稍不注意就會劃傷。

“阿楚十八歲了,我把阿楚藏得很好,誰也找不到。”林焉手上用了力,魚骨匕首輕輕劃過白楚攸脖子,再狠狠刺進林焉心髒。

匕首沒有劃傷白楚攸的脖子,林焉卻感覺有液體滑進衣衫,落在脖頸間濕濕的,涼涼的,與胸口血液帶來的滾燙一起融為兩種夜色。

于是匕首的動作猛然停下。

顧不得拔出匕首後的血流不止,魚骨匕首被随意扔在一邊,林焉輕輕拍着白楚攸後背,給他呼吸的空間,心疼道:“怎麽哭了。”

濕潤的睫毛一顫一顫的,白楚攸呼吸還沒穩,手已經順着林焉扔匕首的方向去摸,林焉登時冷了臉。

夜風好涼,天還未明。

窗外沒有十裏飄香的木樨巨樹,只有一棵新種下的枯木不逢春的十年木樨。

木樨開在月朗處,宜在高處,白楚攸亦是。

“別哭。”林焉道。

林焉所有旖旎的心思,都在那樹繁花裏,等不到人聆聽,等到今天已然成了某種執念,無解。

窗外驟然起風,好似聞到淡淡木樨香,與舊歲月裏的香味兒重疊在一起,密密匝匝,終于有了一點以前的味道。

林焉臉色瞬間變得柔和。

“我沒想把你弄哭。”林焉不動聲色藏好魚骨匕首,柔聲道歉,“對不起白樂樂,別哭了。”

差點忘了,白楚攸已經死過了。死因至今不明,欠了林焉三個心願,和好多句回答。

已經死過了,不該再叫他死的。

“我沒哭。”白楚攸虛聲道。

他不會哭。

林焉臉上不禁浮現一絲笑意,只是這笑意很快就被懷中之人斷斷續續的咳嗽聲打斷,黑暗之中林焉低頭望去,白楚攸的左臉臉頰詭異的出現一抹藍色印記,只出現一瞬便消失不見。

白楚攸咳嗽似乎更厲害了,顧不上說不清是不是眼花才出現的藍色印記,林焉憑着記憶中的本能就給白楚攸順氣,手剛觸碰上去,忽然一窒。

林焉聲音都在發顫,難以置信道:“阿楚……心跳呢?”

白楚攸半邊衣衫都被林焉心口的血染紅,厚重的血腥味讓他不适。

“什麽?”他有些不解。

“心跳呢?”林焉突然着急起來。

為什麽突然就摸不到心跳,林焉不懂。

莫大的恐懼在黑暗之中蔓延,林焉呼吸都亂了,“白楚攸!你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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