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章
第 60 章
路過馬車揚起的塵埃有些迷眼,白楚攸揉揉眼睛,慢慢走在遠離林焉家裏的小道。
他感覺頭有些疼,心裏悶悶的,很不舒服。
這條路不知道去往哪裏。
随便哪裏都行。
灰塵不小心吸入肺腑,激得他沒忍住咳嗽起來,咳着咳着,不小心吐出血來,地上青草染了紅,眼前視線漸漸模糊,緩了好一會兒才恢複清明。
他在小河邊坐下,透過水面的倒影看見自己有些慘白的臉,只有一瞬間的怔愣,更多是意料之中。
他扶着袖子把手伸進水裏,攪亂水裏的自己,水涼涼的,涼氣游走在四肢百骸,身上瞬間寒意滿滿,如置冰窟。
太冷了。
明明以前,最不怕的就是冷。
白楚攸收回手,安安靜靜坐着,自己也不知道要看什麽,只是望着遠方發呆。
他還記得上一次靠近湖水是在如願湖,他去找沐沐,被人推了一把,險些掉進水裏。
如願湖湖底好冷,他可不想再去第二次。
水雲間也有溪流。水雲間的溪并不深,不像外邊的水這樣寒涼,溪裏會有小魚游來游去,他偶爾心血來潮從後院兒瀑布底下回來,經過溪邊時會看看底下的小魚,那麽小的小魚,很容易就會被捉走。
這條小河看起來沒有魚,但是有陽光久久照射,想來不會太涼。他好久沒碰過水,很突然地一碰,居然發現指尖好像有結霜的傾向。
“小師弟還不回逶迤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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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傳來并不陌生的聲音,幾乎是下意識的,白楚攸偏頭看着來人,視線一直在朝他步步緊逼的陸元黎身上。
“這麽看着我做什麽?我可不是林曜生那種壞人。”陸元黎溫和的笑着,俨然一副清朗和善的好人形象。
許是察覺到白楚攸的抗拒,陸元黎低頭微微淺笑,似是寵溺道:“來的時候聽說三師兄已經書信于掌門告知小師弟即将回山的事實,若被掌門發現小師弟其實偷偷跟林曜生來玩……”
那後果只怕會很嚴重。
随後陸元黎溫柔的,半帶玩笑道:“要不要跟我一道回去?”
白楚攸不怎麽想跟陸元黎說話,正好心裏還悶着,不太舒服,因此沒搭理他。
陸元黎在白楚攸身後不遠不近的地方站定,追問道:“小師弟為何不理我?”
他等了一會兒,才聽到白楚攸說:“不想跟你講話,你騙我去怡香樓。”
“怎麽能是騙。”陸元黎解釋着,“有些事小師弟長大了遲早要懂,我只是讓你去提前見見。”
“那你要失望了,我什麽都沒看見。”白楚攸說。
他去了就在後院兒枯坐着等三師兄來贖自己,然後被良心發現決定不賣他的林焉帶出去。
四周突然陷入寂靜。
随後,他沒看見身後陸元黎的笑容突然變了意味,只聽見身後之人一字一句清晰道:“小師弟,不怕突然病發害死人嗎?”
“……”
一直不回去的話,白楚攸是有可能突然病發的,師父也說過,他已經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能活到八歲已經是奇跡,他跟林焉不同,他病發時比林焉更為煎熬,折磨難耐時是有可能不計後果傷人的,也因此師父不讓他下山,更甚于一向讨厭他的白樾也害怕他傷人,故而一再反對他下山。
可是,林焉連他身體不正常這種事也跟陸元黎說嗎?
白楚攸感覺本就不太舒服的心更下沉幾分,悶悶的,堵得慌。
最後他說:“我沒有因為瘴氣害死過人。”
陸元黎語氣帶着幾分哄騙意味道:“那是以前,現如今如若突然病發,小師弟能控制自己不傷人嗎?”
白楚攸說:“我可以。”
“很難的。”陸元黎繼續用哄騙的語氣道,“克制自己不傷人,拒絕鮮血的味道,太難了。”
白楚攸只道:“我可以。”
說這話時視線一直在流淌的水面上,不自覺回想在如願湖湖底的場景,光是一想,感覺身體的涼意又深了幾分。
“白樂樂。”
身後又響起另一道并不陌生的聲音。
林焉神情還算祥和,有幾分擔憂,但不明顯,“你沒事吧?”
他朝兩人走來,似乎并不驚訝白楚攸會獨自離開,也不驚訝表哥會跟白楚攸碰在一起,他只想知道白楚攸有沒有事。
靠山若是出事,他回逶迤山會被掌門扒皮。
白楚攸臉色還是異于常人的蒼白,心髒的位置很不舒服,但他還是回林焉說:“我沒事。”
“害!沒事啊。”林焉暗自松了口氣,才顧上一直盯着他看、臉色及其不悅的表哥,“你倆說什麽呢?”
不等陸元黎回答,林焉已經走到白楚攸身邊緊挨着坐着,“白樂樂,讓你別亂跑,非不聽,跑河邊做什麽?”
他在白楚攸帶水的手背上拍了一下,似是無故玩水的懲罰,而後用袖子一點點把白楚攸手擦幹,小聲道:“這水跟水雲間的沒法比,太涼了,別随便碰。”
身後陸元黎的眼眸平靜地似一潭死水。
白楚攸也很平靜,手背被林焉不輕不重的力度一拍,幾條不怎麽鮮明的手指印印在手背,被林焉拍紅了,他也只是看着,沒有吭聲。
林焉給他暖冰涼的手,問:“你怎麽不說話?”
白楚攸仍舊只是低頭看着自己被握住的那只手不吭聲。
陸元黎冷笑一聲,說:“林曜生,看不出小師弟撐不住了嗎?”
林焉身體僵住一瞬,擡頭小心翼翼打量白楚攸的臉,瞥見他一直低垂着眼不怎麽好的面色時,眼眸一沉,猛地蘊了靈力在他後背一拍。
霎時間,眼前的河水被星星點點的鮮血染紅,白楚攸憋在心口的一口瘀血終于噴出,兩眼一黑便沒了力氣,全靠林焉一直扶着才不至于倒下。
可白楚攸心裏還是悶悶的,沒來由的不快樂。
不想回逶迤山,林焉來了,又要叫他回逶迤山了。
他渾身無力地靠着林焉,想動動發現連睜眼都困難,林焉似乎被他這樣子吓得不輕,手忙腳亂往他嘴裏塞着丹藥,晃着他肩膀,第一次求人有了懇求的語氣,“白樂樂!別死這兒啊!你死了我要被扒皮的!”
早知道就不帶白楚攸回來了,死這兒算怎麽回事,他弑師的罪名算是洗不清了。
白楚攸嘴裏被塞東西,下意識就吃了,可林焉生怕他死了被連累,一直晃他,他被林焉晃得頭暈,剛清醒一點的腦子又陷入混濁,反按着林焉雙臂叫他不要晃,緩了緩,終于感覺好一點。
方才那陣悶悶的感覺終于過去,他睜開眼,在林焉眼眸看見自己的影子。
好陌生,他怎麽這麽不快樂。
他等恢複些精力,推開林焉自己站起,留給兩人一句:“我回逶迤山了。”和一個倔強到死的背影。
林焉不自覺便挪腳要跟上去,陸元黎面無表情拽住他,冷冷地叫他名字,“林曜生。”
林焉便走不動道了。
兩人無聲對峙着,眼見白楚攸身影消失在視線裏,林焉突然沉聲道:“表哥,我帶他出來的。”
陸元黎沒懂他什麽意思,“所以?”
林焉也說不清自己什麽意思。他擔憂掌門真扒他皮,也怕自己再回不去逶迤山,白楚攸若死了,他那些個師兄師姐們光是埋怨的口水都能把他淹死。
一時沖動帶白楚攸回來,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陸元黎拉着林焉往反方向走,他們要回去跟三師兄彙合。一路上連風聲都沉默,鴉雀皆無聲。
小時候跟表哥之間不是這樣子的。
表哥是拉他出深淵的人,表哥待人一向和善,永遠不會跟人生氣。
許是林焉老是偏頭打量,陸元黎頭也不回問:“想回去找他嗎?”
“……”林焉緩緩道,“不是。”
“別騙我。”陸元黎止步不前。
好半天,林焉才道:“他不認路。”
……
風華街是遠近聞名最為熱鬧的街巷,大街小巷的叫賣聲絡繹不絕,行客在攤位走走停停,茶樓的招呼聲此起彼伏。
在生意最好的一間茶樓的樓上雅間,一位年紀約莫正值弱冠的男子手執茶盞,百無聊賴聽着對面友人的侃侃而談,時不時把玩着手中折扇,對什麽都興致缺缺的樣子。
“你這也不感興趣,那也不感興趣,難不成還在想着拜師的事?”對面友人問。
男子笑了,溫潤嗓音道:“你有辦法?”
那人笑而不語,視線移到窗外,落在熙攘人群裏一個格格不入的身影身上。
然後道:“看見了嗎?你心心念念的小師父。”
男子随着友人目光,視線往下落。
看見了。
是他心心念念的小師父,無愛之城見了一面,就再也忘不掉的存在。
白楚攸似乎有心事,一個人在雜亂的人群中走着,有人走得太急撞到他,他捂着被撞疼的左肩,揉兩下繼續走着,漫無目的,沒有方向。
他看着穿梭在大街小巷的人群,他們好像都有自己的情緒,或開心閑逛,或陪家人游船。碧綠的河水蜿蜒流淌,岸上垂柳分外溫柔,橋邊有燈,想必夜間點亮時會是很美的景象。
白楚攸呆呆走着,再次察覺到心中不适,但他不想管。
路過一個攤位時熱情的老板叫住他,詢問道:“小公子看看桃酥嗎?又香又脆的桃酥,好吃得嘞!”
白楚攸應聲停下,看着脆黃誘人的桃酥,問道:“這是什麽味道的?”
好像還是好久好久之前吃過,那時候還能分辨出味道,可桃酥是什麽味兒,時間太長早就已經忘了。
老板似乎感到難以置信,“桃酥就是桃酥味兒啊,這位小公子……可是不曾吃過?”
說完再看白楚攸的眼神都不對勁,頗有同情意味。
白楚攸說:“吃過。太久了,記不清味道。”
老板覺得白楚攸在說謊,但很好心的沒有戳破謊言,而是好心的遞一塊兒給他,慈愛道:“孩子,嘗嘗吧。”
白楚攸不懂老板變幻莫測的神情是同情,只道:“我沒有銀兩。”
老板說:“贈予你的,吃吧孩子。”
白楚攸不肯接,有些為難,在想自己身上有沒有可以用來換的值錢的東西,就見身後來了人拿着認不清的銀兩給老板,說:“不用贈予,他有錢。”
白楚攸聽見聲音,這才跟老板道一聲“多謝”,接過桃酥頭也不回朝前繼續走,慢慢吃着,回想最開始吃到桃酥時是什麽感覺。
林焉追上去,識趣的不說話惹他煩。
茶樓之上,那男子的友人本來樂呵呵揶揄道:“逶迤山掌門怎麽放心你小師父一個人出來,不知道世間還有你這樣的人專門來此蹲點嗎?”
“我這樣的人,是什麽人?”男子語氣分外和善溫潤,絲毫沒有生氣的影子,反而笑道,“我不夠尊敬他嗎?”
“那可太尊敬了,堂堂少主要拜師,不過是招呼一聲的事,哪裏用得着現在這樣眼巴巴等着人家同意。”
友人口中的少主——無愛之城城主的兒子,在道一句“多話”後,眼尖看見擠到白楚攸身邊的林焉,眼裏的笑意瞬間凝固成冰,偏偏友人也看見,好死不死道:“人家有徒弟喽!”
“那不是他徒弟。”少主眼睛快在林焉臉上盯出洞來,“他說了,他不收徒。”
友人猶豫着,“那……我幫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