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章

第 73 章

從前一心想離開白楚攸,現在有點舍不得。

習慣了身邊總有個人看着,苦與樂都想跟他分享,狼狽不怕被他知道,怕他不知道,總想多讓他知道,一點一滴,一寸一寸,與他有關無關,他都該知道。

“白樂樂,一個人待着太悶了。”林焉說,“外面的世界比水雲間好玩太多,你不用聽話……”

下午去四師叔那兒瞎逛時,林焉身上還疼得厲害,抱怨主意是兩個人出的,罰是他一個人受的,他不高興。

四師叔玩笑道:“若是以後娶不到新娘子,倒是可以委屈委屈我家阿楚,我瞧他也沒有很讨厭你。”

“得了吧,你沒看他回去委屈那樣,想殺了我的心都有。”林焉駁回道,“還有你們那個大師兄和掌門,你看我這傷,喏,這膝蓋,大師叔罰站,站不穩,摔的,再看我背上手臂上這些鞭傷,你們掌門親手打的。”

林焉掀開手臂的衣服給師叔看鞭子的紅痕,掌門下手很重,林焉手臂現在還是青紫一片,一碰就疼。不止手臂,還有後背,他現在渾身都難受。

林焉還覺得疑惑,“你說說奇不奇怪,掌門為了阿楚要罰我也就罷了,大師叔罰我是因為點什麽?他不是很讨厭阿楚嗎?”

師叔笑容凝住了。

好久,師叔才道:“大師兄,是阿楚一母同胞的兄長。”

一母同胞。

兄長。

林焉艱難地把回憶的線連在一起,總算從蛛絲馬跡中拼湊出白樾若有若無的恨意來源。

白樾讨厭白楚攸,連帶着讨厭他,白樾總是不喜歡白楚攸,有次白楚攸睡得迷糊,清晨時不知做了什麽夢醒來,呆呆的,不怎麽清醒的樣子,林焉闖進他房間叫他,連叫三四聲後,聽見白楚攸喃喃道:“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麽呢?林焉問了他也不說。

再三追問下,白楚攸才繼續道:“我不懂,為什麽外門弟子都有……”

“有什麽?”林焉聽見自己問。

“禮物。”白楚攸這會兒清醒了,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林焉,眼眸濕潤清澈,像初雪融化的溪水,不解道:“師兄給他們帶禮物。”

師兄每次下山,回來都會給大家帶禮物,師兄是個很好的人,師兄對除了白楚攸以外的任何人都好。

林焉好奇問:“就你沒有?”

“嗯。”白楚攸說。

林焉也不明白為什麽,往凳子上一坐,撐着下巴問:“為什麽不給你?”

為什麽……還能為什麽。

“師兄不喜歡我。”白楚攸聲音沒有起伏道。

“不對啊,就你這天然吸引人靠近的莫名本事,他不能不喜歡你啊?”林焉說的實話,他總感覺白楚攸身上有股莫名其妙的吸引力,讓人無端想靠近,窺視他一成不變的生活,想擠進他的世界,偷得一星半點的目光都是滿足。

宛若淡淡的神性,越拒人于千裏之外,越想靠近。

林焉總是氣他。

林焉總想引起他注意。

林焉想,舍不得見不到他。

大概還是白楚攸長得太好看了,所以很多人都想多看看。

可白楚攸的目光從不為誰停留,哪怕是師父師兄師姐,他也永遠淡漠疏離,唯有面對白樾時,會稍顯期待。

師兄不喜歡他。

他不知道為什麽。

那日林焉急着叫白楚攸起來喝朝露水,壓根沒有細想。現在林焉明白了,所謂親情,所謂兄長,白楚攸所有求而不得遺憾釋懷的目光,都只是因為兄長不會再看他。

遠山和薄霧都漸漸褪去輪廓,氤氲餘晖下微風清涼,如夢如幻,閣樓的視野遼闊,再遠的遠方都盡收眼底,那層淡淡的,溫暖的餘晖映照臉龐,見彼此都如置身夢中。

“白樂樂,不用為了誰委屈自己,不用聽誰的話,你該是自由的。”林焉收了平時的嬉皮笑臉,一臉嚴肅對白楚攸說。

白楚攸揚起手裏的書打掉還捏着他下巴的手,目不斜視道:“你不想離開,跟我聽誰的話有什麽關系嗎?”

林焉正色道:“我怕你師父師兄要趕我出去,你就真趕我走。”

白楚攸微微仰頭看他,說:“你不是還在這裏住着嗎,沒讓你離開。”

林焉反問:“那你會離開嗎?”

“……什麽?”白楚攸有些沒聽明白,只覺得林焉思維過于跳躍。

“秋高氣爽時一層紅過一層的楓葉林,蟬鳴時池塘裏的接天蓮葉無窮碧……”林焉想象着幼時見過的美景,一字一句說與白楚攸聽。

大片大片連綿的綠意,清晨時草地上的露珠,山間薄薄的霧,天上随時會走的雲……

林焉問:“瓦片上的雪景是什麽樣的,鋪滿青苔的石子路又是什麽樣,你有多久沒見過了?”

這些聽來就很美,遠比雖美但一成不變的水雲間更有吸引力,白楚攸以為林焉看慣了一成不變的水雲間,開始想念外面世界的多彩,道:“水雲間不下雪,也沒有青苔。”

林焉要是想離開,随時都可以的。

白楚攸背往後面一靠,視野模糊,聲音淺淺的,像随時會散的雲,飄忽不定,“不用跟我說,你想走時随時都可以走。”

林焉本就是自由的,來水雲間前是,來了水雲間後也是,這座仙境一樣的水雲間,左右沒什麽好值得留戀的,或許林焉離開後,某時某刻寂靜之時回想起這些時日,會覺得不過是大夢一場,或許他會懷疑白楚攸有沒有真實存在過,會疑惑逶迤山有沒有水雲間這個禁地一樣的仙境……可能不會回來了,就當白楚攸從來沒有收過徒弟。

白楚攸永遠給別人自由。

來去随心,白楚攸也生死自由。

林焉想離開,白楚攸不會阻攔。

林焉卻問:“你聽不出來,我是想誘拐你犯錯嗎?”

“……”白楚攸眉心微蹙。

晚風将林焉身後的長發吹亂,他頭一次在白楚攸眼裏看清自己的臉,不茍言笑時像極了傳聞裏名動天下長相絕佳的盛天府已故宗主,林焉姿色是好看的,他從來都知道自己不醜,即使在皮囊普遍好看的逶迤山也不遜色,他終于在白楚攸眼裏看清他自己,白楚攸的眼睛終于能裝下其餘的人。

林焉鄭重其事道:“我的意思是,我要帶你下山玩,偷偷的。你敢不敢去?”

……下……山?

白楚攸自己也不管不顧下山過,沒什麽不敢的,只是他有點好奇,問:“是去看你說的天燈嗎?”

“對。”林焉表情如釋重負起來,“表哥回家了,來信與我,明夜的昶安是座不夜城,你要不要……下山去看看?”

白楚攸別過頭,似在思考。膝上的衣服被抓出褶皺,夕陽一點點往下落,直至落日餘晖再也消失不見時也沒想好。

他枕着自己胳膊趴在面前的木桌上,背對着林焉,他想不明白。

可即使背對着,林焉也能看清他的一邊側臉。

那永遠微微下垂的眼睫,根根分明得厲害,輪廓清晰的臉龐,沾上幾絲被風吹亂的發絲……清秀的眉眼看了又看,總也忍不住再看。

白楚攸忽然又将眉心皺了起來。

還不待林焉為他撫平,又漸漸舒展開來。白楚攸想了好久,心裏亂得厲害,風涼時突然輕聲咳嗽起來,咳着咳着,喉間又湧上腥甜。

“回屋吧,慢慢想。”林焉把外袍脫下給白楚攸披上,随手拿走白楚攸手裏的書合上放好,伸手要牽他起來。

白楚攸擡眸看看面前多出來的手,視線往上看向林焉的臉,看着看着,或許也知道對方好意,涼涼的手搭上林焉掌心,一步一步下閣樓。

半道上他似乎還在想,這不是個複雜麻煩的問題,可他考慮的後果太多,他怕自己撐不了回逶迤山,若是真不小心死在外邊,那可真是對不起師姐。

算算日子再有兩天該有人送藥過來,不知道會不會是師姐……

明日下山看一眼天燈回來,似乎也不晚。

行至門口時,白楚攸忽然不走了,林焉也停下,疑惑地看着他,就聽他好不認真道:“我想今夜就下山。”

“……好啊好啊。”林焉當然樂意,只愣了一瞬便反應過來,進屋拿好鬥篷給白楚攸備着,然後計劃着出逃。

山下今夜也很好看,人間的上巳節,祈福消災,曲水流觞,若不是擔憂白楚攸一口回絕不跟他出去,他想說的其實是要不要今夜就跟他下山。

似乎注定今晚會是個不眠之夜,昶安燈火繁榮,人聲鼎沸,同行的人須得跟緊同伴的步伐,才能免于被人流擠散。

白楚攸生的好看,乍一進鬧市,一路不停被人打量,小姑娘們與閨中好友掩唇私語,再望過來時的目光嬌羞不已,又因為太過害羞不敢過來,只敢遠遠看着,小聲與蜜友交談。

林焉路過攤位時順手拿了一頂帷帽給白楚攸戴上,付了銀兩,有些不悅道:“我就說吧,你一下山就會被小姑娘圍住。”

今日女孩子确實太多了,上次跟林焉回家就沒有遇到這種情況。

白楚攸掀了掀眼前的層層白紗,說:“可是,我有些看不清路。”

“看路做什麽,看我。”林焉擡起胳膊示意白楚攸挽上,“跟着我走,自不會讓你摔着。”

白楚攸覺得他說得有道理,但也沒如林焉的願挽上他胳膊,只是淺淺拽住他袖子,慢慢跟着他走。

長街長過十來裏,面具,宵食,河畔的贊歌載舞,城中央的戲臺不時傳來驚嘆的歡呼,白楚攸不認路,全程跟着林焉走,透過朦胧的白紗看見道路兩旁夜燈明亮,明黃色的光暈像初升的旭日,不知道這是不是林焉口中的天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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